人最难做的是始终如一,而最易做的是变幻无常。
    ──法国哲学家.蒙田。
    顾盼晴近日时常观望小夫人,盘算着她究竟能撑到何时?
    可能、也盘算着,自己能究竟撑到何时……。
    有时候还是会经过那个路口──那一年她五岁,在离家不远的街角。
    当时纪爷爷将她落在轿车后座,已经忘记确切的目的地是何方,却清楚记得转角有个卖瓶子的叔叔。
    他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在路边铺了张大毯子,上头摆满各式五彩繽纷的小瓶子。
    当纪爷爷的车缓缓经过时,那些闪闪亮亮的光芒很快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扒在车窗上往外瞧,眼波佇在那些色彩纷呈,渺小而细碎的亮点上,眸底闪烁某种惊异的光芒。
    纪爷爷最后敌不过她,只好停下车并告诉他的大小姐,他们只能停留一下下,还有其他地方得赶着去。
    顾盼晴精挑细选了很久,最后终于挑拣出一个在她眼中最与眾不同的。
    路边卖瓶子的叔叔问过她,既然这么难选,为什么不多带上几个呢?
    小小的顾盼晴只是摇摇头,目光注视捏在自己手上,最后在眾多小瓶子中脱颖而出的那个,笑着童言童语告诉他。
    『既然要选、就辛苦一些去挑那个最特别的。这样以后要是再遇到其他更好的,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候的它有多万中选一。所以,自然也不会再把眼光放到其他东西的身上了。』
    既然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小小的年纪,就把「死心眼」这个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路走来,倒也算是另一种始终如一了。
    虽说是顾盼晴与顾丰鼎这对父女从来不亲,一点都不像父女。纪爷爷却觉着,这对父女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格。
    很多时候看着他的大小姐,彷彿都能看到当年那个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少爷的影子。
    只是很可惜,时光也从来不如顾家这对父女死心眼的性格,总是变幻无常的。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人之所以这么难做到始终如一,究竟是败给了变幻无常的时光,或是败给了变幻无常的自己?
    这一年五月,国三生在阴雨绵绵又闷热的日子里迎来大考,虽说天公不作美,可出炉的成绩却是十分令人惊艳的,保上第一志愿的不在少数,整体来说比预期的结果还要好上许多。校园内顿时张灯结綵,师长们欢欣鼓舞筹办起毕业典礼。
    遂,因为这一届毕业生出色的成绩,此刻的二年级生却是备感压力的状态,尤其是挑拣过、所谓的资优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盼晴的成绩便开始以一种平稳的速度缓慢下滑,虽不至于掉得太离谱,却是与以往相比相去甚远。班导约谈了几次,每次顾盼晴都说下次能好,然而每次也都没能做到。
    她望着眼前数字翻飞的数学考卷,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佟诗澄敲敲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回眼看向自己的,她比她还要惨不忍睹更多。
    顾盼晴与她相比,仍是学霸级别。
    风光明媚的午后,何似锦走了过来,瞇着滑溜的一双眼,静静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正暗暗盘算着某个造福社会大眾的好事。
    她微微倾过身,长发散落到胸前,一缕碎阳穿透窗櫺落在她身后。她笑着点了点顾盼晴还有佟诗澄的桌面,小心翼翼说道。
    「不如、我们来课辅吧?」
    一则可以挽救自己的成绩,一则也不会被说成是调戏「朋友夫」的坏女人。
    所以眼下、只好把顾盼晴这个「正牌夫人」给拉拢进来才是上上之策。
    真真是一箭双鵰、一箭双鵰啊。
    简直太机智了。
    想不到她读书不行,小脑筋倒是动得颇迅速。
    于是,国二下,第二次段考结束后的某个放学,「图书室魔鬼升学训练营之七人小组」正式成军──
    元泓澈说这个名字起得超级有够丢人现眼。
    何似锦却认为取得恰到好处。虽然成绩不好,可她对自己的国文造诣却是十分有信心的。
    冯锦阎却说名字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唐文哲两个人要怎么应付剩下来的五个?这样他们会很辛苦,并表示他们是不是应该缴交些学费出来孝敬孝敬?
    可此番言论立马就被佟诗澄超级不识相地直接驳回,她表示:「我们正牌夫人都还没开口,哪有你说话的馀地?别闹,滚一边去!」
    顾盼晴瞧着眼前吵成一团的图书室乱源,有些不耐烦地别过视线。对上身边的唐文哲时,很轻易就心平气和了起来,只是……
    「为什么他也在?」
    唐文哲耸耸肩,秦阔从他后头冒出一颗头,笑得特别不可理喻。
    「嗨,我也想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学校。以后还请顾同学多多指教囉!」
    ……不可理喻。
    然后,时光推移。
    在一片烧得灼烈的凤凰花海下,校园送走了这一届成绩亮眼的毕业生,而国二生便顺理成章承袭了他们的荣耀,为下一次的基测而努力拚搏。
    压力十分大。
    就拿以何似锦为首召集的「七人小组」来说,成绩的进步无疑是困难重重的。最开始的时候,这一票人感情貌似并不怎么好,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光是成军的那一天,何似锦起的这个名字「图书室魔鬼升学训练营之七人小组」,他们竟然就闹腾了将近两週。
    当时从头至尾冷眼旁观的顾盼晴只是满眼嫌弃地对唐文哲这样说,真是幼稚到了极点。而对方翻过一页物理讲义才抬起眼来望她,轻轻一笑而过。就这一幕,恰好就被何似锦架好的手机给拍了一张照。
    背景是后头明明吵得面红耳赤,却又碍于图书室阿姨很兇而刻意压低音量的一帮人,以及原本十分不耐烦,却在偏头望向唐文哲的瞬间,眉眼神情很自然地流露出一抹平静的顾盼晴,还有埋首认真,却更加注意于顾盼晴一举一动,素来对他人笑得生冷却在她一开口的瞬间,朝她温煦一笑的唐文哲。
    最后才是,站在照片正中央,笑容可掬用双手手指头俏皮比了两颗爱心的何似锦。
    她一共洗了七张照片,交到每个人手上,循循善诱、威逼利诱且亲自确认他们确实好好放到皮夹里才肯罢休。
    于是,光阴悠悠、时间倥傯,这帮看似永远都兜不拢的同窗们,就在这样一吵闹、一认真之中,恍惚而过。
    速度上来说是慢了些,这群人成绩的进步刚开始时几乎是微不可察的。直至他们经过一个暑辅,终于正式成为国三生的时候,进步幅度方可谓略略提升了些。
    「不容易呀。」
    国三上,十一月下旬,五连霸的风纪股长冯锦阎捏着第二次段考成绩单,目光逗留在佟诗澄的名次上。
    班排十四,校排三十。
    「何止不容易!」佟诗澄目不转睛盯着成绩单,差点都要喜极而泣,「要是元泓澈别老在一旁嘰哩呱啦,班排绝对能进前十!」
    「我要是不念你几句,信不信你连二十都有困难。」话是吐槽佟诗澄的,然而元泓澈目光却是若有所思徘徊在顾盼晴的名次上,然后沉痛开口,但一听就知道是装的。
    「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掉漆的,居然教人教到被超越了。」
    冯锦阎的第二名宝座拱手让人了呢。
    「那又如何!」近日来这傢伙是愈发明目张胆对她得寸进尺,冯锦阎瞪元泓澈一眼,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揶揄起顾唐二人来:「也只能怪我学识不如人,谁叫这可是我们唐大师座下首席弟子,名师出高徒,不超越我都难!」
    喧闹声此起彼落。
    顾盼晴吸了吸鼻子,成绩是没问题了,可是天气却出了点问题。
    冬天又来了,吸到鼻子里的空气都嫌太过冰凉,鐘声响的时候,她把栓在脖子上的围巾又拉紧了些。纪爷爷说,过两天忙了三个月没回家的顾丰鼎会回来,让她可千万别选在这个时候感冒,要不家里的一干佣僕们又没好日子过了。
    鐘声响起后,班导欢天喜地,特别表扬这次成绩进步卓越的学生们。
    于是、除了班排前十的人可以选座位,本次名次大跃进的同学也获得破例一次的机会。
    遂,以唐文哲为首,其馀一干五人,除了不同班的秦阔外,通通聚集在了教室某一角。
    班导直接忽视了图书室阿姨时常来告状她班上的学生有多吵多吵的事实。
    成绩就是一切!
    「成绩不是一切。」
    唐文哲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要劝上几句。顾盼晴实在太拚了、也太执着了。她只要一熬夜就是脸色苍白,是那种很死人白的白。偏偏,她就是那种一件事苛求不到尽善尽美就死活不罢休的性格。
    太胡来了。
    「可是没有成绩就没有一切。」
    顾盼晴总是如此说。
    因为没有成绩,她彷彿就永远无法跟上他的步伐。
    她怕自己走得太慢,也怕他走的太快太远。
    她最怕、终有一日,他的身影也终将消散在时间苍茫的变幻无常中,永不復见。
    纪爷爷曾说,瓶子里的极光是永恆的、瓶子里的极光是不灭的。
    所以幸福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有时不小心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看不见罢了。
    只不过……
    顾盼晴低下头,望着手中与唐文哲相差一个名次的成绩单,无论班排或是校排,他们都近在咫尺。
    窗外树影摩娑,映得她眼中明明晦晦。
    只不过、瓶子里的极光,终究不是真正的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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