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中班聚前几天的事。
    一早,卓如光起床帮植物浇灌。他收到余星蔚的讯息,点开看又是怪力乱神的算命资讯,他不懂为何总有人喜欢用抽籤、塔罗牌这些方式预测未来。
    未来本是无法预料,连神机妙算也测不到有天他会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更不晓得到底是哪边隐藏不好,被发现有其他女友的存在。不过,他认为自己对每个女友当下都是真心的,这样的行为哪里错了?
    真心最后会被狗啃,不如最初时不要相遇来得更快乐,就像他在交往三周年发现辛晓菈与其他男人有一腿,他气得跑去夜店玩了一夜,隔天在饭店醒来看见隔壁多了陌生女子的身影。
    从此他们的关係变得浑浊,像惨了很多顏料的水那般沉黑,即使她想试着补救这段感情,他们还是渐行渐远。明知她受不了他和别的女生亲亲我我,他还是刻意在她面前做了很多坏事。
    卓如光记得当下见她流泪离开宿舍的画面,犹然在目,他目送她拉着行李箱离去的身影,没半点想挽留她的念头,他转身继续溺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
    譬如现在。余星蔚闹彆扭时,冷处理即可——这是他从照顾植物的哲学推测出来的。若她是多肉植物型恋人,所需要的不是过多关心,只要适时当她的阳光,两人的感情便能是升温。
    与那么多任女友交往的经验来看,今天正是一个让感情变好的时机。通常人与人之间那么久没见面,很少会带情绪与对方说话。那些人经歷独自沉淀的时间,也能更理性处理眼下的关係。
    冷处理的这段日子,他倒是没差。每天中餐、晚餐换一个女人陪伴,假日看情形,有时回老家,有时跟老朋友玩乐,也有时需要约会的时候,但他不太有时间烦恼无谓的事,若有空间,他会花大量心思照顾植物。
    植物需要阳光,亦如阳光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他不想再感受「不被谁需要」的痛楚,那种事经歷一次就够了,那是辛晓菈说再多抱歉,也唤不回他们之间的感觉。
    他躺回床铺侧身滑手机,按照上面指示抽牌,其中三张代表恋爱、工作、健康。代表「星星」的牌位倒过来,是代表他对现在的恋爱有过高的期望。
    会吗?他喃喃自问。毕竟观察余星蔚那么多日子,他难得找到一个跟他爱情观很像的人。他们懂彼此的底线,内心需要的适度安慰、陪伴和说话发泄,任何事情皆符合他的期望。她也不会干涉太多他的私事,因为她有一个非常喜欢却不能再一起的人,会利用他的存在刺激对方。这方法几乎和他过去对辛晓菈做的事情如出一辙。
    果然需要同道之人,才能理解彼此身处在花花世界的孤单。他们对恋人看法肯定相像,要懂得将鸡蛋分散至不同栏位,不然花再多人生,也只是在寻找不合适的对象。
    他想过,要是最初懵懂无知的他能喜欢余星蔚,现在或许不用花那么多的力气,交往那么多位女性。可这些想法像梁静茹那首歌〈没有如果〉,他记得有一句那么唱「我常说,如果人类连爱一个人都被自己绑住,那世界末日已来到,不需要等到地球毁灭掉的那天」。
    那么他跟余星蔚的世界末日已来过,面对没有未来的明日,只能勉强过活。谁叫他们共同点是爱上不该喜欢的人。
    愚钝的记忆仍让他记得初次与辛晓菈牵手、接吻的感觉,他忘不了,但内心要再接受她,又会担心一再的背叛,不如将她塑造成一个恶女形象。
    他猖狂地笑着,把他的手机放到一旁,然后滚到她身边女郎的怀中,「你觉得我很渣很下流吗?」
    「不会,你在我那么多男友中,算温柔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人身上穿着丝质背心,让他枕在双膝,抚摸他的发丝,直盯他的手机画面。
    「你在看我的手机?」
    「你也玩塔罗?最近那个app好像蛮夯的,很多人说很准,结果你测出来得到什么结果?」
    「嗯,是我们的好结果,现在这样的关係很舒服,没有负担,要是你哪天结婚了,记得给我一张喜帖。」他闭上双眼,思考等下如何哄余星蔚。
    「我不像你那么有勇气……」她擦着红指甲油的手停住对他的爱抚,继续说:「到那时我一定跟你切断所有联系。」
    「我想也是。」他缩紧身子,室内吹的冷气温度没那么低,不过他现在觉得很凉,内心的空洞又扩大了。
    他想,植物少了爱护,还能从其他管道获取养分,要不直接死去,而人呢?是不是会像进入冬眠的熊,将自己冰冻在洞窟内,期盼暖春到来?
    他听着她哼奇怪的曲调,渐渐遁入短暂的梦境。
    日环食这天适逢涨潮,岸边看起来快被大海吞噬,昔日平静的水面,捲起大浪,此时总让人感觉会有哥吉拉从海底走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抬头眺望失去色彩的云朵于漆黑夜里仍依稀可见,层层堆叠在海平面上,大海的浪涛起起伏伏,海潮声由远而近袭来,浪花打在岸边,掀起大大小小的泡沫,如白花瓣在空中飘荡,似轻似重缓缓坠落。
    「你要在这边坐多久?我跟沉豆芙再不回去,家人都要发火了。」张书络坐在许致海身旁,她担心要是放这傢伙不管,这次他会出事。
    他缓缓吐气,声音听来很没精神,「你们先叫车回去,我常一个人待在海边整晚,没事的。」
    「你很没品耶!一句话也没说,便开车带我们来白沙屯这边,从这里回到台中不知道要花多少车钱!」她拉他的手臂,「豆腐,你来帮我抓另一边,我们把他拖回台中。」
    「你要是那么介意卓如光与余星蔚交往,一开始别参加聚会,你也不至于心情差到这地步。」沉豆芙不想阻止他自虐的行为,「谁叫你这呆头鹅不懂女人心。」
    「现在,我变成鹅了?」他自嘲,「是啊,我本来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没亲眼看到她跟卓如光在一起,不会相信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
    「你想怎么办?」张书络放弃拉他一把,「你跟我们出去那么多次,不会没察觉到她的喜欢吧?」
    「不怎么办。」
    「你喜欢她?」
    「不知道。」他真的搞不懂这种复杂的心情是否为爱,因为以前跟张书络交往时,他没有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两人习惯相近,牵个手有种触电的感觉,他原以为恋爱就是这样,掌心会延续另一个人的温度,空气突然害羞,待在同个空间,他会开心一整天。
    平常有什么事情,他也是第一个跟张书络说,她会静静听他说话,一起干瞧讨厌的人事物,他们几乎无话不说,出去玩的照片也会分享给对方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渡过了大半青春时光。
    她看过许致海最坏的一面,亦如他也瞭解她的全部。可是分手后失去联络的那一年,他很沮丧,又要将精神投注工作。
    他不知道她有了新欢,也不知道他们重新联络时,她仍爱着前男友,至今仍念念不忘他的好。
    即使许致海拚命想找回以前两人的感觉,他也发觉这是更多友谊存在的关係。他们几个人宛如身在迷宫,想找对方,也想步向出口,不过一个转弯处,犹豫,或迷惘,他们会错过彼此,无法找到对的伙伴,一起走出这弯弯绕绕的场所。
    张书络起身,勉为其难伸手拉他一把,「喂,臭海兄,你快点起来!要是你这么放弃了,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每次出去玩,我在你们两个背后观察那么久,我想你也是很喜欢她的吧?」
    「连豆腐都那么说,你也该有感觉了!而且我知道为什么星蔚被你拒绝那么多次,也不敢真正向前进攻的原因。」
    许致海站起来,拍打黏在屁股的沙石,好奇问:「是什么原因呢?」
    「怪你这傢伙每次送我回家,我全部家人当你是未来女婿,元旦那天星蔚住我家,大伯那样跟她说,那个男生是我的,就算我说不是,最后也还是我的。」
    「你大伯凑什么热闹?」
    「他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啊!」
    「我想是这个原因,让她下定决心跟卓如光交往,藉此逃避无法抒发的感情。」
    沉豆芙听张书络分析完前因后果,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然而许致海透露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星蔚怎会相信那种话?就因为这样不敢向我告白,直接逃避到卓如光身边,我心凉了一半。」
    「我觉得很正常啊!谁都希望自己能被谁喜欢,都想从恼人的现实中,得到一些热情的花火。」张书络回答他的话,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快忘记那时他们到底接触到什么程度,或许两人为了脱单,也不顾自己想要的事物了。
    沉豆芙拍打他的背,「既然余星蔚和卓如光交往,你就跟他们保持距离吧!等她分手了,你那次的机会别错过。」
    「你们说的很像我横刀夺爱,我才不是这种人。」他辩解道。
    张书络跟着拍打他的背,「谁要你去抢人?你好好想一下跟余星蔚之间的关係吧!平常打打闹闹,一点大人样也没有。」
    「好啦,我去开车载你们回去,租车也是要还的。」他被后方那两个女人推着走,闷闷不乐的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们上车,回去的路比下午来看夕阳时更暗沉,道路两旁没几盏路灯,他小心地盯着前方,慢慢驶上高速公路。
    电台播放最近流行乐曲,他能认得的华语歌手越来越少。可是年纪增长带来的好处不多,他收入增加,把家人保护得更好,但跟他朋友相比,他考虑的是一个家的事,即使工作再辛苦,他也不会想离职,自然变得事故。
    恋爱,已经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情感。他每天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只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负荷多一个人的生活。
    他喜欢过谁?他人数记得很清楚,高中一个,大学一个,入社会后,不太确定了。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的心脏是机械做的,没有感情,会的仅是工作和生活,没有其他特别的乐趣。
    如果硬要提一个兴趣的话,大概是旅行。他记得之前在群组聊天,余星蔚告诉大家,她想开拓欧洲航线,前往英国、法国、西班牙或德国之类的国家,他看见马上兴奋地回覆,他也想去。
    张书络还在群组回,他们能手牵手去外国。英文很好的余星蔚立即提议她可当嚮导,说着他们如果一起出去玩,一定很有趣。他便不再回话,不愿承诺任何一趟旅程。
    他常说,他可以跟余星蔚出去,后来又退缩了。例如之前有次张书络约台中帮去参加路跑,余星蔚私讯他,问他要不要路跑完,去她宿舍盥洗,再一起去酒吧品酒。
    他不知道她内心是否在盘算什么,有种会被她吃掉的感觉。他还害怕地问她:「你不会把我杀来吃吧?」,她当然翻一个白眼,回讯:「最好啦!你又不是我的菜。」
    他们很常告诉对方,彼此不是理想的对象,可有时候又具怪异的吸磁力,将两人拉在一起,或视线不自觉追逐他或她的身影。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他脱口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口说:「喔,没有啦,有感而发,毕竟这条路好长,不做些什么事,我很怕自己会睡着。」
    坐在副驾驶座的张书络抱着她的背包,「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比跟朋友相聚时来得更快乐,你知道你有一个人可依赖,有很多想说的话想告诉对方,甚至两人会有很多碰触。」
    「这样说起来,星蔚喝醉酒时都在摸他,好可怜哦!现实中不能对他做的事情,只能醉个半醒时才能实现。」沉豆芙补充说。
    「她跟你们说过,她喜欢我的事?」
    「没有,但她还不够明显吗?」张书络一直在等余星蔚主动跟她讨论此事,可她始终没说出来她喜欢许致海,总在他们面前逞强。
    张书络会注意到她喜欢他,除了酒醉的那些行动,再来是每次话题提到他时,她会轻颤,瞪大双眼,表情变得很强顏欢笑,所以每次要说他的事情时,张书络变得小心翼翼,毕竟两人没否认非常友好的关係。
    听了那句话,许致海抿嘴,搔着明明一点也不痒的左颊,「真是……我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叫你别一直追我跑,当我是鸭妈妈?」张书络双臂交叉,忿忿说道,她不想因为她的关係,让朋友们本来可在一起,最后却错过。
    沉豆芙趴在她的椅背,「你的确是他的鸭妈妈,你们从小在一起到长大,他习惯依赖你的日子,所以还在学着独立。」
    「我很独立啊!」他试图想狡辩,不过他知道他说话赢不过隔壁那两位伶牙利齿的女子。
    「不知道我们几个人未来又会变得如何?」张书络望向前方绵延的道路,回想他们之前独缺沉豆芙那次的台南小旅行。
    她想,若是那天许致海没意识到她也在同个现场,说不定他会答应余星蔚酒醉时的告白。
    记得她当时坐在骑楼,胃袋不断翻滚,想把藏在里头的啤酒全部倾泻出来,她大概衝到前方的水沟吐了很多次,酒也差不多醒了,抬头向前看,许致海揹着余星蔚,他们气氛正好。
    她听见余星蔚的告白,读到他的慌张,两人像初恋的情侣,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看着他们,其实更紧张,很想快点见到她的好朋友们变得幸福的模样。
    她不停帮他们加油。可惜许致海没将余星蔚的话听进去,他当她是醉汉,然而他听见她说,会在清醒时再向他告白一次,他笑得很开心,重新搭住她的肩,两人摇晃走来。
    张书络紧急趴在膝上,明明身体无大碍,她为了三人之间的平衡,只好装醉,搂住余星蔚的手臂,「今天真的喝太多了……」
    「小猪,可是我不讨厌喝醉的感觉。」余星蔚回搂她的手,「我们台中帮要一直一直好下去。」
    「照顾你们两个大酒鬼就饱了。」许致海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他很少笑得那么噁心。
    这样的组合,让张书络想到余星蔚高中时做过一件厉害的大事。她是那种平常安静,但一惹事很不得了的人。那次,她差点吓死他们的班导。
    炎热的夏季,听说只有笨蛋才会得到重感冒。段考前一天,整个学校弥漫一种绝对每张考满分的气氛,每个高二生的成绩尤为重要,会成为他们高三是否能用繁星推荐进大学的重要评比。
    余星蔚上英文课上到一半,忽然起身,双颊涨红,举手说:「老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你为什么不行了?快回座位,你今天好像很不对劲。」他停下在白板写字的粉笔,挥手说:「小猪、致海和豆腐,你们平时跟星蔚比较好,先带她去一趟保健室,下课后我会去瞭解情形。」
    「老师,我可自己去。」她说完,不管老师的说辞,便直衝女厕,因为她快吐了,要是他废话和问题太多,说不定会直接在他的讲桌留一片呕吐物海。
    他们三人追在她的身后,来到女厕,她洩洪完,双颊红得像《樱桃小丸子》,身上冒出许多冷汗,湿透的衣服贴身,她开始打冷颤,许致海直接脱下他的外套,递给她,「你拿去穿,记得洗好还我。」
    「嗯。」她拉紧外套套头,发冷的情形没有减少,她挤在他们三人之间,企图汲取温暖,还是没用,她疲惫地趴在老师办公室的桌面,脸色苍白,唇色变淡,许致海只好快点将她揹起来,其他人帮他们开路,去找保健室阿姨。
    结果阿姨刚好外出办事。帮忙代一小时班的老师让余星蔚先躺床和量耳温,因为她一直喊冷,身体哆嗦,所以老师请他们再搬一条棉被盖上。耳温结果出来,体温快四十度。那位老师要其他人扶她起来打电话给父母,请家人接她去看医生。
    余星蔚打电话时,按键一直按不好,张书络听她断断续续唸家里的电话号码,帮她输入后,话筒递给她,另一端响起温柔的声音说:「喂?你找叨位?」
    「我是星蔚,我发烧了,要请你来载我回家看医生。」
    「哦,贺,要等一小时,你等着,我马上开车去。」她爸立即关电话,他们家来市区不容易,因此她通常搭校车回家。
    一小时到这边,是很辛苦的路程。本来徐星蔚还说,她要搭公车回去,因为她爸要工作,不想太麻烦他们来这里接她。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缘故,养成余星蔚有怕麻烦别人、讨厌依赖的个性,总是会对一件事情思考很深,顾虑他人的想法。她从以前便是这样的人,在班上除了他们几个外,她不太与其他人交流。
    「有种快死掉的预感。」余星蔚扶着张书络的肩膀,滚回保健室的床,头痛欲裂,「那些废物病毒是不是在我的大脑开party?我的妈呀……」
    「你快点睡吧。」
    「嗯,如果睡得着就好。」
    她瞇眼没几秒,班导一下课就衝来保健室关心她,「天哪,你竟然在大考前发烧,明天你有力气来考试吗?」
    她累得没力气给予回应。
    「老师,她如果没办法考试的话,可以补考吗?」张书络问,毕竟她朋友发烧到已经无法思考了。
    班导一脸为难,「这我可能要跟其他老师商量,即使可以补考,分数也会打折。」
    「是哦,星蔚这次结束应该去拜拜,消灾解厄一下。」她帮忙在余星蔚的额头盖退热贴,将她的手脚塞到棉被。
    许致海和沉豆芙回班上帮她收拾书包,提到保健室这边。班导下一节没课,只好在这里守着,等她爸爸接送。其他人则被国文老师赶回去上课,剩她一人窝在棉被里打盹。
    班导和刚回到保健室的值班老师交谈,由有护理经验的老师来观察她的状况,眼皮被硬生扒开,确认颈部的扁桃腺,然后再量一次耳温,经验老道说:「这赶快去看医生吃药,会没事的,不过你要注意发烧情形,那是身体防卫机制,烧太久对身体不好。」
    「嗯。」她一直睡到爸爸来接送。
    这是隔天余星蔚恢復一些后,她告诉张书络的事,幸好她去看小诊所的医生,吃了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傍晚已经退烧,医生还说,如果身体还在烧,要赶快换大医院治疗,否则会有一些併发症。
    她爸则笑她,人家是读书读到发热,她是在夏天生病的笨蛋。没有人期望她在段考会考多好,结果她送了一个数学科「九」分给她爸看。
    全班的同学应该对那次印象深刻,原来有人会在段考前一天生病,隔天抱病考试,带了全班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回家,也算争光了,因为她感冒状态下,还没垫底,连班导也嘖嘖称奇。
    「不知道这样的分数以后学测会上什么大学?」余星蔚抓着揉烂的成绩单,两人趴在教室前的栏杆,仰望蓝天。
    张书络伸手想抓一片云朵,好几次落空,「我不管怎样我都要上国立,家里没间钱给我们读书。」
    「我也是啊!可是要考国立好难……」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想再多,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台中帮才女说的是。」
    「我是才女,那你是什么?」
    「美女。」
    「发霉的霉吧!」
    「那你是柴烧的柴女。」
    两人说起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可惜事情在未来是曲折,现实的蓝图和她们编织的美梦相反。本来天天见面的高中朋友,到大学时,三个月见一次,到出社会半年见一次,更远的话,说不定结婚时,好几年才会重聚。
    张小猪:我们刚刚终于回到家,还捕捉了一张「老人与海」的照片,要是这照放到国际摄影展,必定获得殊荣(`?w?′)ノ
    鱼星味:什么是「老人与海」?
    沉豆腐传送一张照片至群组。
    日落时,许致海坐在阶梯上,望向汪洋大海的模样,背影看起来特别凄凉。余星蔚点开看完,立即没良心地贴了一张大笑贴图。
    鱼星味:我们的海兄年纪到了,大学生到海边马上得到青春、阳光、猛男和辣妹的标籤,海兄应该是老人、海和消波块(*′?`*)
    沉豆腐:好口怜(o′罒`o)
    大海兄:人家心情不好,你们还集体霸凌我:((不开心
    鱼星味:海兄怎么心情不好?
    大海兄:有人放闪放得太厉害,我墨镜不知道碎了几个ヾ(?`Д′?)
    鱼星味:还好吧(?′?`?)
    张小猪:真的很闪,欺负我们这些单身狗!
    沉豆腐:我有快要交往的对象哦!你们得陪我去吃饭(*/?\*)
    大海兄:什么时候?
    沉豆腐:约这礼拜六在台北如何?
    大海兄:玩两天一夜?
    张小猪:好啊!我们也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鱼星味:走!我跟光光说一声就好!
    大海兄:他不会想跟去吗?
    鱼星味:他又不是台中帮的人(′._.`)
    她还不想让卓如光融入她所有的私人世界,有一部分是担心不知道哪天会跟他分手,这样彼此相处都尷尬,另一部分是她想要保有跟许致海相处的权利。
    谁说交往了就不能跟男性朋友往来?她动作很大,包着湿淋淋发丝的毛巾一直散开,她照镜子乔好位置,发现颈窝处有一紫红圆点,羞赧之馀,她连忙擦药和贴上ok蹦。
    「这是什么时候种的?」她总觉得幸好从家里搬出来住,虽然租屋费用贵了点,但她能有自己的空间。要是顶着这瘀青回家,不晓得爸妈会如何处置他们。
    鱼星味:光,下次不要做这种事,我不喜欢。
    光光:哪件事啊?
    鱼星味:种草莓啊!
    光光:那我下次会藏得更隐密,不会被人发现(???)?
    鱼星味:我不要啦!
    光光:好,我知道,照你的意思走(拍拍
    鱼星味:谢谢你的体谅(*ˉ3ˉ*)?
    余星蔚见到他已读后,回想今日的事,总觉得心情一点也不畅快。她看见「老人与海」那张照片,反倒很羡慕他们能去看海。
    大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使人朝圣,敬仰,以及迷恋。她躺在床上凝视那张照片,很想从后面抱住他,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难过了。
    印象中,许致海和张书络很少向谁表达自己的情绪。一个说他会坐在海边整晚,另一个是突然会自虐的人。
    张书络那时与前男友分手,隔了一、两个月才忽然告诉余星蔚,接着半年后其他逐渐知道她的事。说是不想让太多人得知她的近况,可余星蔚知道回到宿舍变成一个人的感觉有多可怕。
    她说,她与工作单位认识的男子交往。他们和余星蔚曾同游淡水——
    她的前男友年纪大她五岁以上,实际见面倒不让人觉得他是大叔,而是像他们一样平辈的朋友。搭车时,他坐在她身旁,仔细介绍沿途风景,关于他毕业的学校、老家的故事,或到了淡水必吃的食物有哪些。
    余星蔚第一次见到她朋友展现十足女人味。以前高中时,她坚持不穿制服裙,还留着小男生头,去逛街时,甚至想拉余星蔚去看男装。这样的女孩眼睛现在眨了挤出金粉,脸颊的腮红、唇上的釉让她的气色非常粉嫩,像被对方施展魔法,她因为坠入爱河而变得更可爱。
    红线的捷运在他们两人的情话下,变成一艘渡过威尼斯运河的贡多拉舟,只不过他们行驶在淡水河,天色未昏暗,可空间被妆点红粉色彩,穿越繁多的假日人潮。
    恋爱的感觉原来会影响他人。余星蔚走在他们旁边,发觉天空粉蓝起来,本来混浊的淡水河变得清澈,湖蓝的河水使人以为自己前往了异境。
    她羡慕恋爱中的友人,也尽量留给他们两人时间,不让自己成为大电灯泡。他们微笑的模样,是她想像中恋人约会的样子。好比小时候握紧画笔,勾勒未来的景色,她想如果幸福能用顏色来比喻,应该会是马卡龙色系,带着蜂蜜的香气,亦如一道柔软的舒芙蕾呈现在面前,温暖的情感令人深陷其中。
    要是失恋了,她想味道肯定跟腐败的甜点相似,酸臭的气味夹杂诡譎的甜腻。当她知道张书络失恋时,她经常假日跑去台北找她玩,每天找她聊天成习惯,不让她一个人面对寂寞。但朋友的身份终究无法填补她心中的空洞。
    记得张书络之前说过,她姐姐北上找她时,带了一、两手啤酒,平常连跟他们出去也很有自制力的她喝个烂醉,抱着马桶吐得悽惨。她说,那天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想请失恋假。
    本来她的左心房填满了一个人的存在,现在那个人搬出去,连她喜欢的心情一併带走。她总觉得全身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残留他的气息,连睡觉也会以为身上的重量,是他的拥抱。
    张书络以为会像跟许致海分手后,能继续当朋友。可他还是走得一乾二净。就算她再卑屈与他和他的朋友出去吃饭,两人互动仍有些疙瘩,他们更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好,时时出来吃饭、游玩。
    自从那天之后,她专注在很多联谊、相亲的资讯,有时余星蔚联络她,正巧知道她跟相亲对象要去吃饭,或是朋友介绍的对象不错,两人一起听演唱会。
    有时她也会过问余星蔚的感情世界,不知道是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吻说:「许致海很好啊!你可参考看看,你们之前硕班都在台中,多约出去吃饭,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不要吧,我怕像你们以前那样很尷尬。」余星蔚忘记张书络是在什么场合问,总之就是装死到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喜欢许致海」这件事。
    「会吗?我觉得还好呀,他那个人无法再自己告白,除非受到外力衝击,不然就是你告白了,他也许会上鉤。」
    「你又要说『女追男隔层纱』的理论了吗?」
    「对,我希望你不要在意太多我跟他过去的事,毕竟那都过去了。」
    「很难,而且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男女朋友最好不是同群的,这样要是哪一边分手,我们就有理由聚齐来臭骂对方。」
    「你这么说也蛮有道理。」
    「是吧!我们最好选许致海以外的男生,在丛林里面生活,总会遇到喜欢的人。」
    余星蔚忽然觉得这些对话是好久之前的事。她侧身滑手机,点开、放大许致海的背影,脸颊贴在萤幕,她闔上双眼,仿佛听见浪潮声透过照片传入她的耳袋。
    她思念着大海,对方是不是也正在思念她呢?
    记得到出社会之前,她家住在梧栖渔港附近,每天传来大海的咸味令她十分厌恶。身边同学们喜欢看的美景,对她来说,只是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她的名字更像梦魘一样,如影随形,从小一路被笑到大,可是她家人不愿再帮她取新的名字。
    「算命师说,你命格与大海拖不了关係,即使你不喜欢这名字谐音,人家师父帮你配到最好的运,挡了小人和不必要的煞,不然你以为你可安全活到现在吗?」
    「师父帮你配好的名字,换什么换,换一次名字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再说我们已经唸你十几年,不习惯你取新的名字啦!」
    以前余星蔚跟父母抗议这名字时,他们总用算命师的说法,提醒她换名字不容易,要算生辰八字、紫微斗数,天干地支通通免不了,连她的桃花、事业和未来据说早就注定好了。
    「那师父说了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那时妈妈正在家里三楼的神明厅拜拜,点了三炷香,跪在菩萨面前祈祷,命她也点三炷香祭拜神明。昏暗的红灯令她晕眩,好似在惩罚她的不敬。
    「天机不可泄漏。」妈妈起身朝菩萨鞠躬多次,将香整齐扎入炉火,语气平稳说:「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用名字帮你多争取一层保护,你就好好接受吧!」
    「好。」可能她心存不甘,结果她在插炷香时,上面的灰烬落下,烫到她手掌的肉。
    她吓得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抱歉抱歉,小女知错,我会喜欢父母取的名字。」
    中小学时期大多数的同学会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会衝过去跟他们理论,互拉对方的头发,每天回到家,身体左青一块,右瘀一块,脸庞被指甲划得乱七八糟,像个爱作怪、惹麻烦的鬼灵精。
    可是高中遇到那些喜爱她名字的伙伴,让她重新看待每日所见的大海,她喜欢闻回家时港口的咸味、经过鱼市场飘来的腥味,以及落日时吹来的海风,空气带了雨味,还有心胸变得辽阔的感觉。
    她想念大海,喜欢大海,也依然深爱那位取名和大海相关的男子。而她,是鱼,像浮萍没有水无法过活,她则没办法活在一个没有大海的场域。他们无法轻易分离。
    余星蔚抱着手机和那张照片,做了一个在小琉球完成浮潜的美梦。他们台中帮穿着潜水装,跟在教练后头下水,海底的景色很美,鱼儿悠游于珊瑚礁附近,他们游向安全范围,海龟与他们对视,四人兴奋围绕在牠身旁,要求教练帮他们拍照。
    海水被阳光照得发出祖母绿的光芒,他们扬起嘴角,气氛极佳情况下,她游到许致海面前,说道:「我喜欢你。」
    话语形成泡沫,他听不懂她的话。她接着说了更多次的「我喜欢你」,然后她拔掉两人的呼吸管,紧贴他的唇瓣。
    此刻,躺在床上的余星蔚笑得花痴,可眼角渐渐淌下热泪,梦囈道:「我喜欢你,许致海。」

章节目录

如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我就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希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希姆并收藏如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我就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