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红灯笼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口贴着红春联,大街小巷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外头燃烧着接年的爆竹,留下火红的鞭炮屑,虽然寒冷,却挡不住喜气。
    唯独在过年的时候,在异乡打拼、读书的人们才会回到家乡与家人一同围炉。
    可这栋房子有如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和大街上的热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异常的格格不入,冷清的很。
    周亨锡抿唇,想走近简嫚玲,脚上却如同绑了沉重的石头,迈不开步伐,最终只是站在原地,小声地问着呆滞的简嫚玲,「妈妈,我们不吃饭吗……」
    简嫚玲晃过神来,主动朝周亨锡走去,蹲下身子与周亨锡平视,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他的头上。
    「吃啊,怎么不吃。」那双温柔的眼眸平视着他,轻柔地笑了。
    简嫚玲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烧了许多道以前时常煮的家常菜,当然包含了周亨锡喜欢的菜色,他将碗盘整齐摆放好,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他很开心。
    简嫚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重拾笑容,精神突然好了起来,恢復以往的生气。
    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周亨锡还没适应,两人坐在饭桌上沉默的很,气氛却不是那么的尷尬,彷彿回到了当初两人吃着晚餐,等待周易下班的日子。
    饭后的周亨锡乖巧地将碗盘清洗乾净。
    而简嫚玲仍然坐在窗台上,望着外头穿新衣戴新帽的人们,整家人有说有笑地,幸福洋溢。
    不过她这次却没落下泪水。
    因为她找到幸福的途径了。
    唯独离开,唯独脱离这个人间地狱,她才能真的感到幸福。
    周亨锡将手上的水滴甩乾后,笑瞇瞇地站在窗台旁,望着背对自己的简嫚玲,朝气地喊,「妈妈,新年快乐!」
    简嫚玲淡淡地回应,「是啊,是新的一年了……在这新的一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他有些疑惑,不懂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好好照顾自己?却因为看不到简嫚玲的表情,摸不着她的情绪。
    就在他要开口时,简嫚玲突然回过头。
    「保重,亨锡。」
    一跃而下。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最依赖,最珍爱的母亲那抹凄凉的笑容,像是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痛,像断絃的风箏,渴求自由般的离开。
    等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时,却什么也勾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缕秀发随着寒风飘盪着,他可以嗅到空气中残留着一点属于她的那份馨香,但手却只能碰触到冰冷的栏杆,从身体冷到心头,冷到他颤抖着。
    「不要,不要……别丢下我……」
    年幼的他忍不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儘管楼下路人们的惊叫响彻了整个云霄,全然进不了耳里。
    拜託,告诉他,告诉他说全部都是骗他的!是假的!
    拜託……。
    为什么……为什么拋下他走了?为什么她就这样拋下他一人,离开了?
    为什么她能如此狠心?
    他不停地用手背擦着指不住的泪水,绝望地喃喃自语,「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不是会一直照顾着我吗……那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因为这张脸吗?因为看到自己就会想到周易……。
    尖锐又刺耳的救护车声响不停回盪在耳边,似乎是在宣判他的人生从此死刑般,那地面上怵目惊心的汩汩鲜血,染红了他纯白的童年。
    慌乱的护理人员将简嫚玲抬至救护架上,这强烈的打击让年幼的他无法接受,泪水有如水龙头般关不住。
    他跪在简嫚玲的尸首旁,哭的不能自己,撕心裂肺地不停吶喊,「妈妈、妈妈……」
    剎那,他才明白,原来简嫚玲突然地恢復生气只是为了与他共度最后的晚餐,但这份最后的温柔丝毫没有安慰到他,反而使他更加痛苦。
    难道死了就可以解脱了吗?
    也许简嫚玲解脱了,但留下的痛却全交由周亨锡独自扛起。
    如果迟早都会失去,那为什么还要拥有?
    爸爸离开后,接下来是妈妈,原来最痛苦的从来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在拥有了那么多之后,最后仍然失去了。
    过往温馨的回忆如同风沙般,风一吹,散的无影无踪。
    周亨锡心里知道,简嫚玲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他却仍然暗自期盼着,期盼着简嫚玲会突然走出来,笑着说只是恶作剧,那他绝不会计较这个玩笑开得如此大。
    可他明白,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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