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不过还有十日。
    越春愣了一下,道:“月末是不是仓促了些?”
    赵逾和道:“不仓促。太后暴毙,还需守丧百日,还是早些解决为好。”
    赵逾和说完便起身要走,专横独断,像是只为了通知她做好准备一般。
    他最后捏了捏她的耳朵,道:“百日之期后便接你进宫。”
    皇后还在外面等着,赵逾和也没久留,丢了句话就走。
    越春还维持着原先站着的姿态,算了算日子,守丧百日后,正巧是九月中旬。若是没记错,戚廉隅的大婚也在九月下旬。
    想到戚廉隅,越春不免着急,她都要再为人妇了,戚廉隅这厮还半点瞧不出要造反的样子。
    她原先答应做赵逾和的妃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在这话本里,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或许他如愿娶了余常欢后,就能有点事业意识了罢?
    越春叹了口气,坐到桌前。
    -
    五月底,陈太后暴毙。
    皇帝念其养育之恩,追封康仁,全国上下举哀致祭。
    而越春本人却在右丞府,被好生供养着。
    越春啃了口桃子,道:“春雨?俗气了些。”
    春雨顺坡下驴,语气间还有些紧张,道:“恳请姑娘赐名。”
    越春将桃核从大开的窗口“嗖”一声扔到前面的兰花丛里,道:“嗯……便叫‘春逃’好了。”她指尖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了‘逃’字。
    说不上来为什么用了这么个字,像是突然福至心灵,又像是她自己隐晦的期盼。
    春雨低头回道:“姑娘改得妙。多谢姑娘!”
    越春点点头。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叁四岁,水灵灵的样貌,就是谨小慎微了些。她安慰道:“你家姑娘我不吃人,放松些。”
    她这一朝换了个身份,枕流漱石以前都是近前伺候的,人前露脸次数数不胜数,暂时还不能跟过来。但眼前这个,瞧着也得用。
    越春洗净了手,用帕子擦干,道:“走罢。”
    春逃一脸懵然,道:“姑娘要去哪?”
    越春道:“自然是逛街。”
    她回京后便一直困在宫里,早憋闷坏了,本着生前哪管身后事的原则,她决心眼下总得玩个够本。
    右丞知道她早晚是要进宫的贵人,不敢约束她,却也不谄媚,除了第一日见了个礼,再也没凑到她眼前。越春乐得自在。
    春逃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道:“姑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越春道:“有什么不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春逃道:“可是姑娘家……”
    越春回手往她嘴里塞了个方糖,道:“这么漂亮一张嘴,别总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乖。”
    春逃果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脸颊也不知道是不是羞得,染上了一片浅粉。
    越春出来时还是兴致勃勃,但瞧见街上零散几人,连小摊都罕见,不免扫兴。她道:“怎么回事?人都去哪了?”
    春逃悄声道:“太后新丧,头几日自然要避讳些。春深楼这几日都直接歇业了。”
    春深楼自然是京都最大的温柔乡。不巧,越春原还打算买身男子服饰,混进去逛逛花楼,饱饱眼福——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嘛。不管是何种朝代,对女子都限制颇多,她原先是有心在这外世之地放开了尝试的。
    但是现在也不用折腾了。越春兴致缺缺,却不愿意回去,道:“那去茶楼坐坐罢。”
    木春茶舍里头的人也比往常少了些,但比起别处已经算的上是“人满为患”了。
    木春茶舍打的就是一个精益求精的名头。虽说主业是茶水,但是不管是说书先生还是糕点匠人,都是请的京中数一数二的大能。但这里又保留了低价的茶水点心,即便是没几个钱的,来了也不必束手束脚,可谓面面俱到。
    越春在二楼包了个雅间坐下来。稍小一些的八仙桌边角都被磨得油光锃亮,显然平日里是生意极好。
    今日人少,小厮手脚也快,不一会就将糕点和茶水送上来。
    越春道了声谢,问道:“说书先生何时来?”
    小厮道:“今日人少,还要晚些,约莫两刻钟就来了。今日说书的是守澄先生,讲得可好了!姑娘若是不急,一定要等着,绝不会失望!”
    小厮拍着胸脯打包票,越春本也打算在此消磨时间,因此真生出了几分期待。
    她这处小包,视野极好,正对下面的说书台,连一楼的宾客也都尽收眼底。
    越春品不出什么好茶坏茶,权当清水喝,一口点心一口水,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半饱。
    她站起身来,扶着小包前的栏杆往下眺望,正巧看见门前进来了个人。她也不认识什么说书先生,目光追随着那人,看他往不往说书台走。
    “李兄,今日来这么晚?可要自罚叁杯!”
    看来不是了。越春挪开视线,继续盯着门口。
    “老黄,糊涂了你!茶馆哪来的罚酒?”说话的这个紫衣公子一巴掌拍到最先开口的那人肩上。
    这几个人就落座之处正对着说书台,是个视野最好的地儿,唯一不足就是私密性不高。
    只是这样一来,就正好在越春正下方,叫她想忽略他们的谈话都不成。
    “哈哈哈,今日听我那表哥说道了件轶闻,故而来迟了些。那李某便以茶代酒!”刚进门的李姓公子道。
    “哦?什么轶闻?说来听听。”
    “嗐,说来也怪,前夜不是那位……定国侯不知怎得,深夜无诏进宫,擅闯灵堂,被当场拿下了。”李公子压低了些声音。
    此处还有些杂声,又是在讲话之人刻意压低声线的情况下,按理来说不特别关注倒也不能听全。但她对“定国侯”的感知实在是太强,叫她清晰捕捉到了。
    前夜正是她假死的晚上。听这意思,戚廉隅闯了她的灵堂?做什么?
    越春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竖起耳朵听。那黄公子也上道,问道:“闯了灵堂?这是为何?”
    紫衣公子显然是觉得黄公子多此一问,道:“不是说先太后曾养过定国侯一段时日,胜似亲母?大约是悲恸万分,想着去见最后一面,顾不得礼数了?”
    越春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毕竟她还曾伙同赵逾和,以那样不堪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他竟然还能不计前嫌——可见江南那叁年她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
    黄公子道:“原是如此。定国侯真是孝心可嘉。”
    李公子但笑不语,浅呷一口茶水,意味深长。
    黄公子注意到他的神情,倾身过来,更压低了声音:“难道另有隐情?”
    这句声音更低,越春听得费力,不得不踮起脚尖,身子往前更探了探。
    李公子卖关子,不说隐情,偏偏先说前夜的场景:“定国侯去宫里大闹一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宫中无人能敌,人人自危。若不是后来锦衣卫来了,怕是很难收场。”
    黄公子道:“啧啧,那般如玉的人,竟冲动至此。那若不是为悲恸,是为哪般?”
    李公子道:“不是因为悲恸,自然是因为——不信。”
    先不管不信什么,黄公子先把先头那巴掌还到紫衣公子身上,道:“就说没有那么简单!老胡就会信口胡说!”
    紫衣胡公子懒得搭理他,扒开他的手,追问:“不信什么?”
    李公子慢悠悠道:“自然是不信好端端一个人就那么没了。”
    胡公子道:“不是说陛下大婚时,先太后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怎么能算‘好端端一个人’?”
    越春暗暗点头。正是,应当是“形容枯槁”的一个人才对。她对自己当日的状态和演技很有信心。
    李公子道:“谁知道?虽说大家都分明记得太后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时就已形如枯木了,但定国侯非说先太后明明康健非常,突然暴毙定是陛下做了什么手脚,非要掀开棺椁瞧一眼。陛下哪能容他这么在皇宫里放肆?收到消息就带了锦衣卫去把人拿下了。”
    越春心里一阵复杂。
    那李公子继续道:“但是陛下仁厚,当他是伤心至极,神志不清。也不治他的罪,只下令关押在宫中,待下葬了,再放出来。”
    胡公子点点头,道:“陛下海量。”
    黄公子却没被这两叁句打发了去,问道:“可这也说不通啊。为何先太后暴毙,定国侯会怀疑到陛下身上?我先前还听说陛下和先太后母慈子孝的。”
    李公子道:“这就不得不提‘隐情’了。”
    好家伙,说书先生都没你会埋伏笔啊。越春也提了叁分精神,更仔细去听。
    李公子道:“据说定国侯和先太后有私情,两人早年前私奔南下不说,回宫后滚到一处还被当众捉住了,闹得很难看——虽然这事很快被压下来了,但见着的人毕竟还是不少。定国侯大约是认定陛下觉得有辱皇家颜面,这才做了手脚。”
    越春头疼捂脸。哎……我……哎!那只是个意外啊!
    虽说就算没有真的滚到一处,在外人眼里还是滚到一处,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黄公子大骇:“竟有此事!”
    胡公子也震惊:“当真?!我原还觉得定国侯君子端方……”
    黄公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胡公子道:“贵圈真乱!”
    越春闻言微有些恼羞成怒——不是说皇家秘辛不得外传吗?不是说好了封闭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吗?怎的现在随便进个茶馆也能作谈资了?!
    李公子补充道:“当然也只是‘据说’。”
    黄公子道:“若真是如此,关押起来未尝不是好事。不然未免难看。”
    李公子听完像是想起来一茬,道:“说起来,定国侯那日还大放厥词,称陛下若是真把人给弄死了,这皇帝的位子也不必坐了。”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越春却莫名听清了。
    胡公子张大嘴巴,声音都高了一度:“这话他也敢说?!”
    李公子忙去捂他的嘴:“嘘!你小声些!非议皇族是大罪!”
    接着叁个人的声音便齐齐矮了下去,叫越春如何都听不到了。
    越春心底冷哼一声,现在倒知道自己是在九族消消乐的边缘反复试探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被你说完了!
    不过——戚廉隅是要造反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百珠加更,定时八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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