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那跟巴特夫人结婚的男人运气差了那么一丁点儿,就无福消受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了。
    早在前一天,城里的几家报社已经将巴特家婚礼的消息连夜排版印刷,只为抢头条新闻。当天突来的变故让事情乱成一锅粥,各家报纸纷纷派出人手拦截已经在街头派发的报童。
    早上,裁缝店学徒的安琪看到的消息还是:
    《科利亚第一女富豪夏洛特·巴特今日举行盛大婚礼》
    《被馅饼砸中的人——揭秘夏洛特·巴特的神秘外国丈夫》
    《守得云开见月明,无名之辈如何攀上豪门:夏洛特与她的异国木匠丈夫》……
    到了傍晚时分,却听到街坊谈起,说是巴特夫人今天的婚礼取消了。因为新郎突发疾病,在婚礼当天就去世了。
    戏剧化的转折让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豪门婚礼更增添了一层神秘阴影。但这则消息并没有像早上婚礼新闻那样高调见报,只是小道消息传出的。有人猜测是巴特家压下了这事。
    这件事很快也像其他八卦闲闻一样,淹没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滔滔话料里,并没有人在意。就连巴特庄园里的人也是如此。
    夏洛特将有关他的东西全部清理掉,她命人将那个男人生前居住的玫瑰园封起,并下令此后不准再提起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试图遗忘那个戴面具的白发男人,那位情人的存在感本就不强,这样一来,真的仿佛从没存在过这个人。除了一个人——
    诺拉小姐。
    因为巴特夫人对那个男人漠然又决绝的处置,她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葬礼,也没有让诺拉小姐见他最后一面。为此,诺拉小姐和夫人的关系几近破裂,原本天真可爱的诺拉变得顽劣叛逆,以此来对抗她强势的母亲。
    后来,待诺拉大些的时候,便被夏洛特送到了一所有名的贵族学校,母女两人的关系也愈发疏远。
    诺拉在学校里的表现十分“突出”,最终在15岁那年离家出走,只给她留下一封信。莫尔斯见她看完那封信后神色淡淡,并没有打算让人去寻找。
    这些年她们的关系愈发坏了,他知道夏洛特有多么爱诺拉,但两人的心结到现如今已难以解开,因为那个早就死了的人。
    “随她去吧,等到她愿意回来的时候,她会回来的。”
    以他对诺拉小姐的了解,莫尔斯不觉得她会很快回来。
    那个男人死了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时间如常一天天的逝去。她不再提那个叫塞利尼的男人,但同时似乎也不再真的爱哪个男人。哪怕她有很多情人。
    她变得多情又风流。尽管在管理家族事业上还是像往常那样尽责认真,但在个人生活上却一改往日的禁欲专一,像是突然从一场梦中惊醒。
    她的情人们身份各异,从王公贵族,到普通的士兵、水手,只要是合她心意的。夏洛特不是个顶漂亮的女人,但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何况还有背后巴特家这座的金矿,几乎没有谁会拒绝这段香艳情缘。
    对一些十分喜欢的人,她会将他们安置在庄园里。
    夏洛特很宠这些男人,几乎说得上是纵容,有些仆人私下里经常抱怨,还不如最开始那位先生来的省心省事。他们有的喜欢珠宝黄金,有的喜欢打扮装饰,有的喜欢火枪猎具,有的喜欢珍奇古玩,或者只是喜欢她。
    夏洛特满足这些男人,并饶有兴趣地看他们互相争斗,就像是在看斗鸡。
    她对他们都很宠爱,似乎这份喜欢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地平均分给了每一个人。她对他们说情话,表爱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她最爱的人。当然,这其中也有些心思不正的人,妄图想倚仗她的喜爱觊觎巴特家。对于这部分的麻烦,莫尔斯会帮她利落地解决掉。
    这些男人就像是烛台上可替换的蜡烛,这个没了永远有下一个。她在透过那些人看向另一个人,就像是在报复着谁。
    莫尔斯陪她一起玩着这场无聊的跳棋游戏,看她兴意阑珊地拨弄那一个个棋子。洞察人心的莫尔斯知道她是在借此忘掉,或者说抹除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痕迹,但显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她身边围绕着许多男人,但她仍然是孤独的。
    莫尔斯是位优秀的管家,礼仪周全,精明老道。他唯一做过的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是一次小意外。
    那是她刚开始收集无聊“玩具”的那阵子,看她与那些头脑空空的男人厮混,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决定跟她好好谈谈。她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那天,他刻意在她跟她那“矫饰诗人”鬼混的时候闯入她的书房。那个只会写些苍白造作的软弱诗文的男人见他进来了,心虚地拢两下衣服,讪讪地走了。
    莫尔斯没有分给那人半个眼神,只看着夏洛特。兴致被人打搅,她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靠椅坐下。
    夏天天气炎热,夏洛特离开城里的住所,来到家族名下的一处靠近的森林的酒庄避暑办公,也正好方便她与那些男人鬼混。后一个原因估计才是她的真实目的。莫尔斯想。
    她身着淡绿色的轻薄绸裙,上面绣着灵逸清新的草木花纹,抛去繁琐的裙边和束胸,肩部的长袖被去掉,露出匀称纤长的手臂,胸前佩戴着长串莹润的珍珠项链。
    夏洛特随意地坐下,端起桌边的酒杯慢饮,醇红清透的葡萄酒隔着玻璃酒杯,透过窗边的阳光,曼妙芳香。
    “你不留在老宅,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她不悦地问道,头上是一顶白色的帽子,头发盘起挽在帽下,显得清爽雅致。刚才那番动作使得垂落些许碎发。
    莫尔斯望向她,开口道:“夏洛特小姐。尽管不合礼仪,但作为您的管家,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不合礼仪就别提了。”
    “这么远赶来,你一定也累了吧?要不要尝尝这里酿的葡萄酒?味道还不错。”
    “夏洛特小姐,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也不需要折磨自己。”他径自说。
    “你在说什么?”她问,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做。那些男人也不值得,他们没有一个配得上你。”
    闻言,夏洛特没说话,鼻间发出一声轻笑。放下酒杯,她起身走到他近前,
    “谁配得上我?”她靠近他,
    “你么?”带着讽刺意味地问。
    她的香味在他身边弥散开来,唇齿间的葡萄酒香气似乎在引诱他去品尝。
    那句反讽的话将他隐秘的心思钉死在烈日晴空之下,瞳孔微滞。
    夏洛特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拉近两人的距离,近到他们此前从未有过的距离。莫尔斯居然久违地感到莫名紧张。
    “别作出那副样子,莫尔斯。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我没有兴趣报复谁,这不过是个小爱好而已,就像你喜欢收藏那些钟表一样。”夏洛特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睛,那常年不变的虚假笑容在此刻显出罅隙。“还有,不要再跟我提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冰凉的金属触感从他的后颈划过,她松开了他,莫尔斯看清了她手里拿的东西——一根镶翡翠的长柄帽针。
    针尖从脖子划过下颌,她用帽针勾挑起莫尔斯的下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比起一个可有可无的情人,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当我的管家。莫尔斯,你说呢?”
    他有理由怀疑,如果他说出了她不想听的话,她手里的长针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喉管。
    莫尔斯喉结滚动,看到她手上那枚重新熔铸制成的银戒,片刻无言。
    “……”
    “当然,巴特家族给管家的薪水很可观,在下乐意效劳。”
    那是一次失败的劝谏,也是一次明晃晃的暗示。他只能报以庆幸,幸好她并没有直接挑明,让事情变得太过难看。
    在那一刻,他居然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期望,那个男人没有死。
    无论她是要玩什么无聊的寂寞游戏,还是要带领巴特家创造新的辉煌。
    他会帮她的,一如他当初承诺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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