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或不开门,这是一个问题。
    短短的十秒中内,我的内心大概上演了一百次哈姆雷特。
    我实在不想承认眼前这个装了中式屋簷、大红色对开门、门上还有狮子铜环的地方是我们的辅导室。
    原本那个可爱的辅导室去哪里了!上个学期还好好的啊,为什么会变成武侠风?难道是过千帆搞的鬼?
    这傢伙强迫我当「徒弟」,说什么要我午休到辅导室找他,我想正好趁这机会认真跟他表明我没有意愿,可是辅导室变成这个样子……变成这样子……变成这样子让我连门都不想开啊。
    说起来过千帆竟然是辅导老师,明明他怎么看都比较像是需要辅导的那边。穿着打扮很奇怪就算了,竟然还把辅导室改装成这样,其他老师也同意了吗?真的假的?那这么看来,我们学校不正常的老师可能比我想得还要多。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叹了口气,敲了几下门。
    「……」
    没人回应。
    「老师你在吗?我要进去囉。」
    我边说边推开门,迎面就看到办公桌之间的走道摆了一个人形木桩,过千帆正在打拳。他把发髻解开了,改绑低马尾,宽大的袖子跟裤脚随着他的动作飘动着。我没有听错,他打拳的时候,竟然真的会有武侠片里面「唰唰唰」的声音,那是衣服摆动时所发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傢伙爆炸帅。
    我刚要喊「报告」,过千帆就先说了句「来者何人」,然后朝着我的方向丢出了一支细长的东西。
    「啊!」
    我连忙闪开,那支长形物体擦过我的耳边,「咚」一声刺入墙面。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牙刷!
    牙刷欸!
    这傢伙竟然有办法把牙刷丢得像飞刀一样,还可以刺进去!刺进去!刺进去欸!因为太惊吓了所以要讲三次,我彻底脚软,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原来是许飞呀,抱歉了。」
    过千帆总算发现是我,他擦了擦汗,走到我旁边把牙刷拔出来。
    「老师!你、你那个是真的牙刷吗?」
    我鼓起勇气问他,那真的不是牙刷造型的飞刀还是啥鬼的吗?过千帆似乎知道了我的意思,把牙刷丢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端详,没有暗藏机关,也不是什么特殊材质,就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牙刷而已,跟我家里用的差不多。
    我总算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性,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感觉很像在做梦,可是,这是真的。
    「许飞,用不着行此大礼。」过千帆坐上他的办公桌,跟我招手。
    我立刻起身,靠,都忘了自己还跪着,谁在跟你大礼?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走到离过千帆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就停止。我是不会白痴到跟这个能把牙刷变成武器的傢伙站在一起的,要保留安全距离。
    「怎么离那么远?许飞啊,靠近一点没关係的。」过千帆说。
    我意思意思往前挪了一步。
    「你可以再近一点。」
    我又挪了半步。
    「再近一点,你可以再靠近一点。」
    「做什么啦!你在模仿某个几百年前的广告吗!」
    「许飞,你这样说,为师很难过。」
    过千帆摇了摇头,打开他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这是我要送你的见面礼。」
    「那是什么?」
    过千帆把书的封面转向我,上面大剌剌写着「菊花宝典」四个字。
    么寿啊~人家说欲练神功必先自宫,那、那这个是啥?欲练神功必先爆菊吗?也太下流太十八禁了吧!我还未成年啊,我还想继续当咸鱼啊!老师不要我妈会看啊!
    「老师!这个我不能收下!」我连忙大喊。
    过千帆突然把「菊花宝典」翻开,里面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这是为师在十元文具店买的笔记本,送你。」
    「……」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过千帆一脸无辜的样子,随后笑了笑:「喔,对了,还没有请你自我介绍,你有什么专长吗?」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没有。」
    「那有没有擅长的科目呢?」
    「没有。」
    「兴趣呢?」
    「没有没有都没有啦!」我不耐烦了:「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感兴趣,我就是废物一个,高兴了吧!」
    我自暴自弃地说,期盼过千帆会觉得自己找了一个白痴徒弟然后放过我,谁知道他竟然大笑三声:「为师觉得你有成为伟人的潜能!」
    「蛤?为什么?」
    「因为每个伟人在成为伟人之前,也都觉得自己是废物。」
    过千帆露出帅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回到教室,阿鰻一看见我手上的「菊花宝典」,就把嘴里的饭全部喷出来。
    「许、许飞!你手上那是什么?过千帆把你怎么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阿鰻肯定跟我误会了相同的事情,我白了他一眼,把菊花宝典摊开:「笔记本啦。」
    「喔──还好还好。」阿鰻装模作样地抹了下额头:「过千帆把你叫去辅导室就只为了给你这个吗?」
    「嗯,对啊。」
    我随口回答,专心啃我的麵包。
    当然不只这样。
    过千帆讲完他的「废物伟人论」、把笔记本给我之后,我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选我当徒弟?先说我不接受骨骼清奇这种白痴理由。没想到他看着我,非常诚恳地说,因为,你是副学艺股长。
    那你不如说我骨骼清奇好了,这理由不是更白痴了吗!
    过千帆说,他高中的时候也当过副学艺股长,对这个职位有革命情感,所以他带的每一个班的第一任副学艺股长,就无条件收为徒弟。
    我听了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我问,那你带过几个班?
    过千帆说,三个,你是第三个,所以是三师弟。
    不会吧,意思是说像我上面还有大师兄、二师兄这样吗?虽然知道了自己不是唯一的衰人,感觉有比较好一点,但我还是很不爽。前面已经说过了,我甘愿一生碌碌无为,不想出锋头也不想找目标,当这傢伙的徒弟感觉就会变得很忙,鬼才要。
    我说,我不想当徒弟,我要跟别人换工作。
    过千帆说,不能换,这是江湖规矩。
    我说,现在早就没有江湖了。
    过千帆勾起嘴角:「生而为人,一入尘世,便是江湖。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然后我就被他赶出去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明白。
    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强迫别人去明白一些就算懂了也没有什么用的事哩?我觉得打从我们的九年一贯课纲开始就是个错误,国语只要会讲会写就好,数学只要会加减乘除就好,其他根本都是废话。
    现在又多了过千帆,开口闭口就是江湖,废话中的废话。
    我看着手中的菊花宝典,开始认真思考明天是不是应该要翘个课,或是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转学事宜。我相信就算他们再怎么开明,看到学校有这种老师也不会接受的。对吧?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赞同我的吧。
    可是在我回到家,费了一番口舌描述过千帆的夸张行径之后……
    我爹:「你们老师学武功的喔?哪一派的?当徒弟好啊,跟他学跟他学,以后出国比赛。」
    我娘:「现在练武功很流行欸,就当运动健身,也不错啊!」
    我:「干。」
    我娘:「你刚说什么?」
    我:「没有。」
    失败了!
    没想到过千帆竟然这么简单就过了他们这一关,我彻底风中凌乱,不知道应该先为自己拥有全世界最开明的父母高兴,还是为明天又要见到过千帆而难过。
    我告诉自已,不可以就这样被打败,也许没有想像中那么糟,过几天就习惯了。而且辅导课一个礼拜只有一堂,其馀大概也只有早自习、午休、打扫时间才会跟过千帆打照面,我可以熬过去的。
    第二天我打起精神去学校,比平常到得都还要早,我站在教室外面观望,确定过千帆不在才放心地走进去,阿鰻看到我,大喊:「许飞,你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我走近一看,发现他把手机连接在一个遥控器上面,盯着萤幕谨慎地操作着。
    「那是什么?」
    「空──拍──机──」阿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遥控器举起来展示。
    「买这干嘛?」
    「帮助我们拓展视野。」
    阿鰻把手机萤幕转向我这边,里面是一面砖墙,然后镜头慢慢往上移,出现了一个窗台,接着是一扇没有关的窗户。阿鰻把镜头拉近,我才发现这竟然是教官室!画面里只有董教官一个人,一顶假发放在他旁边,他正对着小镜子,试图把头顶少得可怜的头发梳到中间。
    「是假发!」我压低声音。
    「你干嘛那么小声?他又听不到。」阿鰻说:「虽然早就知道他戴假发,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拿下来,这是大新闻欸,丢给校刊社吧。」
    「不要让校刊社报导这种鬼东西好不好,你说的拓展视野难道就是这个吗?」
    「对啊,有没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时,董教官肩膀抖了一下,他从面前的镜子反射中看见了空拍机!他猛一回头,跟萤幕外的我们四目相交。阿鰻吓得差点把遥控器摔在地上,赶忙操控空拍机飞走,镜头拍摄到的最后一幕,是董教官像抓狂的殭尸一样衝过来的瞬间。
    「吓死人了,要是被董教官抓到看你怎么办。」我嘴巴这样讲,其实也觉得很好玩。
    「我才不会那么蠢。」
    阿鰻说话的时候,上面装着四个小螺旋桨的空拍机从窗外飞回来了,他一把接住,收在抽屉里。阿鰻的抽屉什么都有,就是从来不摆课本,他的课本都塞椅子底下,上课也很少拿出来。奇怪的是,他的成绩竟然还有办法一直都保持在十名以内,我想,这就是天才与蠢才的区别吧。
    阿鰻边把手机从遥控器上面拆下来的时候,那阵不祥的狂风再度捲起,过千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进教室,当然,还是从窗户。他轻巧地落地,看了下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落叶和花瓣,叹息道:「唉,又没控制好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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