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与两位急切的卖方进行磋商后,顺利地签下两纸专任委託契约后,心情大好地回到梁晰晰原本的租屋处。
    然而,顾盼才刚掏出钥匙打开这间老旧公寓改装套房的门锁,一打开房门,双脚都还没踏进门内,她就整个人看得惊呆了。
    这是一间大约七、八坪大的单身女性套房,梁晰晰一个人住,但她的什物却出乎顾盼意料之外的多,尤其是绒毛熊布偶,光是她那张单人床上就塞挤了一隻与她身量等高的玩具熊,佔去了床面一半以上的空间,更别说窗台、书架、墙面、衣橱里,都塞放了大小尺寸造型不一的泰迪熊。
    魂体受到重创的泰国小鬼只能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靠近床角的一隅之地,连找个地方躺平都成问题。
    「我的阎王爷啊!梁晰晰的囤积症竟然这么严重!」顾盼简直叹为观止,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颓废窝囊,真的是够了!
    「你总算回来了,」刘志雄颇无奈地现身,「没有你的批准,我还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动手清理这堆……呃,东西……」
    「刘老,你的措辞还真是含蓄……」顾盼抚额大叹,「这些布偶根本是垃圾,都堆积到没地方走路了,当然得清!你们两个也来帮忙!」
    顾盼东翻西找了好一阵子,总算挖出了被塞在床头柜底下的垃圾袋,喝令刘志雄和泰国小鬼一起跟她进行大扫除,一人二鬼花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把房间内的熊布偶通通装袋完毕,暂时堆在外头的公用阳台上。
    当然,与王柏盛有关的任何物品,举凡他曾送给梁晰晰的礼物、分手后仍放在此处未曾取回的衣物、两人交往七年间所拍摄的大小合照,都被顾盼一併断捨离了。
    顾盼可以从梁晰晰那些甜蜜的记忆片段中,推敲出她之所以搜罗了这么多熊玩偶,大概是因为他们俩开始交往的定情物,就是一隻从夜市里捞来的山寨泰迪熊的缘故。
    儘管王柏盛在这七年间确实曾经对她好过,但缘有时尽,已经变了心的人就算仍待在身边,只怕比陌生人更加遥不可及。
    正因为曾经浓情蜜意过,所以一旦有一方撤离了彼此共筑的情感界域,被拋下却无处可去的一方仅能徬徨无措地面对逐渐崩解的世界,企图尽最大努力来维系自己所熟悉的安全假象。然而,这一切终究是徒劳无功,只是催快了苍凉颓败的脚步罢了。
    「刘老,看在你跟小鬼给我当帮手的份上,今天我请你们吃晚餐。」顾盼汗流浹背地一边搧风,一边坐在床沿用手机叫外卖,「小鬼,你吃过肯德鸡吗?还是刘老想吃滷肉饭黑白切?」
    「……」
    几秒鐘之后没有传来半点回应,顾盼纳闷地抬头看向他们,「我说你们怎么都不答话,这样我要怎么点餐?」
    「欸,那个,该怎么说咧……」刘老感到有些尷尬地抓了下头,解释道:「你在自个儿家中请鬼吃东西,等于是在拜地基主,这点你知道吧?」
    顾盼侧头想了下,认为这问题完全没有成立的空间,「就算你是王柏盛家的地基主,我还不是照样叫你替我出门办事,你觉得我请你在我家吃顿便饭,对我来说有差吗?」
    「靠夭咧……」刘老一听忍不住低声嘟囔,嘴角抽搐了好大一下,他怎么就忘了这女人就是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角色?真是失策啊失策!
    倒是泰国小鬼彻底状况外地举手发问:「颗不颗依换称买当捞?」
    「可以啊,不过最近阿姨缺钱到快吃土了,你只能吃儿童餐。」
    「啊……窝海要渣鸡!」
    「小鬼,你再跟我讨价还价试试看,我就只让你喝冰块加超多的小杯可乐喔!」
    「壕吧……」
    刘老看着委屈到躲在角落画圈圈的泰国小鬼,觉得这小鬼简直初生之犊不怕虎,居然敢跟她大小声,看来他以后得多教教他怎么趋吉避凶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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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你说我们的女儿要取什么名字好?」俊秀男子抱着襁褓中的漂亮嫩婴,一边心生满足地憨笑,一边问着坐在书房案桌边辛勤批对帐本的年轻女人。
    「爹娘不是已经请算命师父批八字了吗?从里头取个适合的字不就成了。」女人头也没抬,淡淡地回道。
    「那怎么会一样!这可是我们的头一个孩子,又生得这么像我,那些只会看八字的老先生哪能算得出配得上她的别緻名字?」
    「你与其抱着孩子在我眼前间晃,不如去酒庄里看看,王师傅他们用去年秋季採收的李子酿成的第一批酒也差不多该熟成了,你去嚐嚐味道也好。」
    「娘子,你是不是有了宝贝女儿就对我心生厌腻了?」男子捱近她身边,从她肩后搂着她,亲暱地廝摩着她的发鬓问道。
    「哎呀,你这一闹让我写错了数!」女人半嗔半笑地睨他一眼,瞧她那孩子心性的丈夫并没有让她轻易打发的意思,只得微微轻叹了声,见丫鬟们都在别处忙活儿,便草草地以唇亲了下他的脸颊,「快去吧!让我赶紧审毕上个季度的帐目,我才能得空陪你们父女俩。」
    「呵呵,娘子,要是没有能干的你给我撑腰,我这天生间散人可该怎么办才好呀!」男子说完,又趁机偷香了一回。
    女人正想对着他笑骂一句,男子瞬间变了张神情冷漠的脸,牵着转瞬间已经五岁的女儿的手,以堪比书房窗櫺上连夜叠积的腊月降雪的冰冷语气对她宣告:「盼儿,爹娘已经决议了要为我纳妾,不管你同意与否,我都会迎她进门。」
    她目眶含泪,却依旧以骨子里的骄傲抑忍着,不让心底的悲忿化为懦弱溢出,就是不愿沦为负心人背后议论的笑柄,「当年我不顾我爹娘兄长们反对也要嫁给你,你可还记得迎娶当日你是怎么承诺他们的?而打从我进你家门多年以来,我尽心尽力恪守媳妇妻母本分,好不容易让整个家族熬过了青黄不接的商道寒冬,结果就为我自己换来这样的终局?」
    「盼儿,无论如何,我感谢你为我们一大家子的辛劳付出,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她出身当朝三品官员之家,能帮我们家族鲤跃龙门。况且,我俩结縭多年始终未曾生子,爹娘年纪也大了,也许等不了太久……」
    「呵呵呵,你的堂皇理由也说够了吧!」女人悽然长笑,「当年执子之手,誓言一世一双人;如今负心之人欲分飞,又何患无辞!」
    「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告知你此事,至于你要怎么评断我,我不置可否。」
    男子其实早在半年多前便已与那位官宦千金另宿外馆,除了逢年过节的重大日子外,几乎鲜少回家,全家从上至下都知晓大少爷实际上已经与「二夫人」双宿双飞。直至今日,他才选择戳破这表面的和谐,因为外室之妾已有身孕,并且是个男胎。
    「……把我的女儿留下,你没资格做她的父亲。」她咬牙拋下她那辈子对男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自矜且瀟洒地留下一纸自请休离之信,带着当初嫁入夫家的全数嫁妆,以及唯一的独生女儿,离开了伤心地,自此与那因爱深而痛极的男子分道扬鑣。
    但,真的,就此一刀两断了吗……
    顾盼于闃黑深夜中缓缓睁开双眼,眼角依稀泛着微薄的泪光。这是她栖居在梁晰晰体内,躺在梁晰晰睡床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竟然就让前尘旧事覷着缝隙入了梦。
    她以为她早已做出了彻底的决断,千百年来也都不曾再思忆起那个人的脸,却未曾想在自己意识底层依旧残存着过去情爱的稀薄身影。
    原来,她犹然记得那一切心爱的与心痛的、欢甜的与悲伤的、强韧的与脆弱的……
    原来,她其实没有忘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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