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张观主在州城道录分院客栈的单独院子住下,谢沫龄返回自己住处不提。
    两个小精魅从张观主肩头飞下来,在院子内的花草树木上跳来跳去,追逐玩闹,感受着此地与秘境的不同,张闻风在房间内静坐,参悟死过一次的玄机所在。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能得大自在。
    天明时,张闻风做完早课,招呼在门外守候的小二,摆上几样食物,与桌上饮用一点汤水的绿馨儿姐妹共进早膳。
    他晋级自在境后,慢慢地将辟谷,不食用人间烟火,餐霞食气便能补充所需,目前还是习惯使然。
    先去道录分院的护法院,会同谢护法一起前去北边的院子拜会院正俞希贤。
    沉默寡言面相温和的俞希贤例行问话、考核、登记,收回以前的玉牌,发放新的身份牌,代表道录院一番勉励,公事办完,再才询问几句张观主遇险的经过,以示关心。
    他已经接到谢护法的几次传讯,不该问的他自不会多问。
    然后三人讨论一番仙灵观即将升格宗门的事宜。
    半个时辰后,送张闻风出门时候,俞希贤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再微笑拱手。
    张闻风明白院正是在旧事重提,去年七月时候说过希望他两年内晋级的吉言,而他一年间便做到了,遂回礼拜谢。
    他拒绝了院正和谢护法要宴请他的一番好意。
    他才晋级不久,便有些吃不惯凡俗饮食,何况两位修为比他高深?
    没有惊动云秋禾和何广君等人,独自往西飞去。
    天高云澹,精魅做伴。
    感受着天地间不可捉摸的缕缕正气罡风,身影越去越远。
    卷三:脱凡篇
    第399章 水纹无声
    没有无形阳煞气威胁,绿馨儿和绿婵儿很长时间没有撑着她们的小树叶伞了,两只小小的绿织娘在沉甸甸灵稻田里、在清凉溪边林子与胡羌儿玩耍,随秋叶飘零,不亦乐乎。
    仙灵观地盘灵植成片,树木成荫,灵气活跃充沛,有张观主的庇护更是安全无虞,除了木气尚有差缺,需要多年蕴养,非常合适她们居住,可惜仙灵观地盘太小。
    听胡羌儿说,升格宗门在即,往北往东那一大片无人山岭荒地十余里,尽数划归仙灵观,观主、土先生和山长他们这段时间,在规划筹备扩大护山大阵的事项。
    他们目前帮不上忙,待阵法布置妥当,他们三个小的可以出一份力。
    所有的树木花草,将由他们打理、规整,地盘越大,他们越有发挥的余地。
    “观主,还有一个月,学徒们三年之期将满,不算杨水兰,目前刚好有十人晋级化炁境,其中韦敬杰和顾朝闻已经是化炁境圆满,咱们道观的后备人才培养算是不错,我的建议是给几个有望突破的学徒服用‘醉心丹’,其他学徒给予服用两次清气散,一个月之内,所有能够突破的留下,也算是仁至义尽。”
    走在山岭间,二师兄对出关不久的观主道。
    观主自从六月底回山,好些日子都在闭门修炼稳固修为境界,近些时候才出来走动。
    张闻风伸出三根指头,道:“可以从库房拿出三颗‘醉心丹’,给谁服用,由山长你做主。学徒们年岁小,服用清气散期间,须得着紧照看着点,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给韦敬杰和顾朝闻他们几个分配下去,让他们承担起来。”
    二师兄笑道:“醒得,经常使唤他们几个,他们早就在给我当帮手。”
    想了想,又问道:“观主,咱们道观什么时候招募下一批学徒?升格宗门之后,地盘扩大数倍,需要多补充学徒新人。”
    “待十月九日第一批学徒结业,留下的正式拜入道观成为弟子之后,你便可以着手安排,周边数县都可以去考核测试,让弟子们三个一组参与进来,就当是外出历练,尽量的优中选优,学徒名额暂定一百,切记一定得与当地县城道录分院报备,不可仗势欺人。”
    “明白,我会与弟子们交代清楚,到时我经常巡视,咱们的人不欺负别人,但是也不能因为年岁小让别人欺负了。”
    二师兄性子敦厚不假,骨子里比较护短。
    一路跟着的黑驴用嘴蹭了蹭二师兄的肩膀,呲牙怪笑。
    “不会忘了你闾子进,尽管放心,外出巡视的差事有你一份。”
    二师兄拍了拍驴子背嵴,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乐子前些日子找过我几次,说杨水兰刻意疏远他,两人之间在闹矛盾,杨水兰不同意守孝期满便完婚,已经有悔婚的意思。瘸叔还问过我一次,水丫是不是已经成了神仙?我告诉他,水丫的修道资质不错,确实是突破了,他叹了口气便没有再问。”
    张闻风听了沉默不语,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杨水兰已经有渐微境后期的修为,认字看书,见识了典籍中丰富多彩的修仙世界,不管是见识和实力都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与乐子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他当初劝告乐子进入清正别院,走武技入道的路子,或许有一线挽救可能。
    用脚步丈量山岭的土堃,突然插话道:“山长,你最好是劝那小子死了这份心,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不到一起的,仙凡有别,非人力可为,再则强扭的瓜不甜。”
    二师兄苦笑,道:“这些得罪人的差事,其实观主最擅长。”
    张闻风装着没听见,一本正经对土堃道:“土护法,你帮我炼制的飞剑,怎么样了?”
    土堃随手一丢,空中出现一抹游走不定的金光,道:“你不问起,我差点忘记这茬,求求你别再败家爆掉了,炼制返虚飞剑很麻烦的,想当年……算了,不提当年勇了。”
    张闻风笑呵呵收起新炼制的飞剑,不计较土堃的态度不端正问题,道一句“我祭炼飞剑去了”,飞得不见人影。
    二师兄摇头:“岳安言害人不浅。”
    土堃翻了个白眼,至于嘛,为了区区一介凡人,纠结成这样?
    他很不理解杀伐果断、处事果决的观主会有逃避的时候。
    至于嘛?
    花了半个时辰,将飞剑祭炼之后收摄在识海蕴养,张闻风走出洞府,往田间地头和果木林子转悠一圈,他身畔多了三个小跟班。
    小狐妖有些日子没有来了,估计是被辛月关在白狐堡修炼。
    要不然凑一起更加热闹。
    绿馨儿和绿婵儿站在胡羌儿的左边肩膀上,三个小家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张闻风打断他们鸡毛蒜皮没营养的争论,问道:“绿馨儿,绿婵儿,你们酿百花蜜是用的什么蜜蜂?需要特殊培养吗?”
    明年春上,道观有大片地盘可以种花种草,两姐妹不随他外出转的时候,帮他酿蜜不算压榨童工吧?
    “普通蜜蜂都可以,我们可以与蜜蜂沟通。”
    绿馨儿很懂事的应承道:“观主你买几窝蜜蜂回来,我们替你酿造百花蜜。”
    胡羌儿的求知欲很强,立刻道:“你们到时教我怎么与蜜蜂沟通,我学东西很快的,可以替你们分担一二。”
    三个小家伙又为了谁学东西最快而争执起来。
    张闻风赶紧往清正别院飞去,落得耳根子清净,巡视一遍,学徒们都很自觉地各自用功,或看书,或练功,或砥砺修为,时间无多,还没有破境的学徒在做最后的冲刺。
    没看到岳安言和杨水兰,此时快接近晚膳时候,张闻风问了一声与杨水兰同一个寝房的水清如,说是下午便没见来上课,他猜测岳安言带着杨水兰去了峣西河残破水府修炼。
    岳安言曾经请他有闲暇了去水府,帮着瞧瞧几株从道观移栽的水行灵植。
    正好他找杨水兰有事聊聊,便跑一趟。
    飞起在空中,不多久抵达他好久不曾来的大河,取出感月珠拿到手上,跳进河水中,避出一个小空间,一步一步走进深邃幽暗的河底,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实力,用法力一样可以避水,只是使用感月珠比较方便省事还省力。
    来到砥柱礁石河底的那道门户前,伸手往黑窟窿上轻轻敲了敲。
    有水波微微泛动光泽,接着阵法门打开。
    张闻风迈步跨进去,与笑着打招呼的岳安言回应一句,见杨水兰行礼之后,偏着脑袋仔细打量他手中的感月珠,眼中满是好奇和探究。
    岳安言笑道:“‘千年蚌精,感月生珠’的典故,你从书上看过吧?”
    出落得亭亭玉立、容颜绝色的杨水兰兴奋点头,用纤细手指虚点一下不甚起眼的珠子,眼中稍有些疑惑,书中记载的“感月珠”似乎不是这样?
    张闻风随手将珠子抛给水丫,笑道:“这是一颗半废的感月珠,早就失却了‘珠圆玉润’的外形,宝光散尽,可以借你赏玩片刻。”
    径直往里走,去查看那株七叶一枝莲和另外几颗灵植,他和岳安言都没有注意身后背转身的杨水兰,双手捧着滚圆珠子在胸口处,神色愣怔。
    有澹青水纹在绝美女子的额头无声汇聚。
    第400章 水神娘娘心难安
    残余水府布置得雅致干净,浅浅若流水的灵气烟云边缘,错落点缀几株散发毫光的灵植,七叶一枝莲的暗绿色小圆叶长大了一圈,生机勃勃,长势不错。
    有星星点点的细碎水玉,大如豌豆,小若米粒,凋琢得亮晶晶的光滑圆润。
    铺在薄薄水流灵气中,微光随波而荡漾。
    张闻风将几株水行灵植检查一遍,给它们补充了多少不一的木气生机,与岳安言走去东边茶几前对坐,烧水泡茶闲聊,又招呼一声门口处看得入神的杨水兰。
    岳安言注意到走近前来的水丫脸色苍白,泛着不正常的澹青色,双眸隐约有泪光,忙起身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想家了?”
    杨水兰下意识躲了一下岳安言搭过来的手指,将灰白色感月珠放到茶几上,朝岳安言比划几个手势,又给和煦微笑的观主行了一个侧蹲福礼,快步走去西北方位开辟出来的小小静室,落下禁制之后,杨水兰已经是泪流满面。
    “峣西河……水神娘娘……”
    哑女说话,声音稍有些沙哑不适,喃喃低语。
    她循着冥冥感应接触到前世留下的“信物”,觉醒了闭塞的神性和混沌神念。
    前世今生,影像如麻,在脑子里一一晃过。
    折磨了她多年的噩梦,是她前世留下的刻骨铭心记忆。
    好漫长的一段黑暗岁月,她熬过了九世轮回之苦,乞丐、青楼女子、瞎眼、童养媳、渔家女等等,连着九世苦水中泡大的命格,从来没有投胎到富贵人家享过一天福。
    五百多年一直在当年被毁灭的水府附近投胎,柏云县那段峣西河上下三十里打转。
    终于让她像一颗坚韧不拔野草熬到了灵气潮涨,熬到苦尽甘来。
    当年那个独立潮头,长发拖拽水中如幽青水草的水神娘娘,在大番朝覆灭之际,选择与大番朝共存亡,结果众叛亲离,援军不至,被安朝的巡水雨师包围在水神府上空,落得一个金身破碎、魂飞魄散的下场。
    巾帼不让须眉,即使最后关头,她也没有选择水淹两岸百姓,为自己脱身寻求机会,只留下了一颗有瑕疵的感月珠,当做自己的转世重生信物,丢进了涛涛河水之中,留下一点天晓得的渺茫希望。
    也庆幸没有孤注一掷祸害百姓,否则很可能没有机会接触信物。
    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她以过来人的眼光再看,开始相信道家以前让她鄙夷的一些东西。
    她一点一点查看着九世记忆,暂时没有选择融合神性突破目前的修为。
    对五百多年之后的世界,她实在是太陌生了。
    杨水兰这世的经历像一张白纸,即使有差不多一年的修行时光,接触到的终究有限,书上得来终觉浅,对大安朝之外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
    她想要了解大番朝败亡之际,那些人为甚西去不与她打声招呼,而是让她“穷尽峣西河数百年水运,阻拦安朝贼子于东山岸”,为甚要让她血战到底,像个蠢货一样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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