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筌佑并没有在他家过夜,他只要孟睿好好打起精神,不管是不是原本认识的孟睿都好,反正都是他朋友,四捨五入来说是同一人。
    他走的时候时间接近深夜,夜晚一片静謐,孟睿从窗户朝外头看去,夜晚的街道比起白天冷清许多,但热闹依旧。他看着陈筌佑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最后跟黑夜彻底融为一体。
    『你们接下来就要场贩了吧,所有事情还是等之后再说吧,反正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被送回来,也可能永远回不去。既然如此不如别想了,反正也没有答案,多烦的而已。』
    是这个道理没错。
    他简单收拾刚刚吃过的东西,倒给陈筌佑的茶喝完了,孟睿自己那一份倒是没动多少,几乎还是满的。孟睿坐到沙发上,慢慢把那杯茶一饮而尽,脑里浮现的是《失而復得》进行中的封面。
    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不应该再分神给这种充满未知数的事。找到一个窗口之后他的压力少了许多,陈筌佑对他的信任高得难以置信,他原先想的说词半个都没用上,也不知道是做人太成功还是对方太好骗。
    他没像之前那样绷着神经,看了下手机,时间正好午夜。孟睿没什么睡觉的意思,索性把电脑打开,开始封面的配色。
    有些事情很不可思议,像是在心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脑海中会源源不绝地浮现配色,就好像画真的活过来,里面的人有了生命,跳出框架,出现在你面前。孟睿拿着绘图板,一笔一画勾着线,再加上顏色。
    场景似曾相似,让他忆起当年离开孤儿院后,他也是这样画着画。唯一的不同的──是当时白沫会坐在他对面。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自然得理所当然,自然得让他忘了,到底为何会如此倾慕一人。
    不是细水长流,也不是轰轰烈烈,没有激情更不温馨。他们之间早过了那样的年纪,也许这种感觉已经不能算是喜欢,应该要是更复杂、更纠结、更一言难尽的情感。
    他只是本能地感到安心,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就没有完成不了的事。就像人需要空气,不仅平淡无奇还更枯燥乏味,但却不能失去。
    那是习惯,是依赖──深植骨随且难以言喻。
    孟睿完成得很快,这大概是他接下封面以来最快的一次。接着他又以很快的速度完成封底,之前封面的初稿很快就过了,就是封底他们商量了很久还是没什么结论。
    原先封面给人一种很迷茫的印象,他是想要在封底抹去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来个拨云见日。构想挺好,白沫也认同,就是差在打稿的图应该要怎么表现,这问题苦恼他们很久,想了很多方案都被打回来,白沫提的建议太抽象,也不大好具现出来。
    后来,他乾脆循着原来封面的图,勾了几笔雾散去的样子,女孩周围还是雾茫茫,她的脸跟封面不同,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充满光彩,微微笑着,眼尾也勾了起来。
    这一次有了稍微模糊的背景,女孩拉着一个人的手,那人的身影被雾挡着,看不清样貌,但还是无法掩盖图里想要传递的喜悦。这个底稿迅速过关,上色自然也没什么问题,白沫还表示看的时候封面封底就像自己完成了一个故事,特别惊艷,不愧是笔画大神。
    对此他一笑置之,没什么放在心上。
    他一一点开画稿端详,确认无误后把档案储存一併发给白沫。
    他的脑袋还处于高速运转状态,孟睿想了想,还是去冰箱倒了一杯茶喝。刚刚画稿时他的脑中浮现一个鲜明深刻的印象,他画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就是它了,事后想想,他的范本根本就是白沫。
    算了,不想了。即便没什么睡意,孟睿还是到床上躺着,他做好了失眠的准备,不料意外好睡,竟是沾床意识就熄了,一夜好眠。
    隔天一早他收到白沫的讯息,上面说封面没问题了,她会通知印刷部门,过没多久就能打样刊出来,让他好好休息,过阵子的场贩云姊有意办场签售会。
    孟睿看着讯息一阵无语,简直是惊天大噩耗。还没时间让他消化讯息,白沫的电话接着打了进来。
    『早安啊笔画大神。』
    「不早了,快能吃午餐了。」
    『噢,那午安。哎,这种事不重要,我要跟你说封面真的超棒的!我看了特别感动!突然有写续集的念头!』
    「那我能不参加签售吗?」
    『不行。』
    「……」
    他想掛电话了。
    另一头的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连忙道:『欸你别这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以为我就想签吗?这真签下去手要废好几天的!』
    「不是这个问题,云姊就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化名笔画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都签如墨。」
    『那很好啊!你连我的一起签了吧!爱笔画大神一生一世!』
    「……」
    『好吧,那你想想我如果把实话告诉云姊她会说什么?她肯定跟我说这个题材不错,可以接着写下一本。』
    「……」
    还真有可能。
    白沫继续动之以情:『你再想想,你捨得我一个人在那里签,你在旁边纳凉吗?都不会良心不安?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又知道我以前怎么样了。」
    『哎,都是孟睿,差不多啦!反正你穿都穿来了,你在那又不可能跟白沫一起场贩,不签白不签啊!』
    「……」
    对头的人说得天花乱坠,果然是成功的文字创作者,嘴上功夫也特别了得。还没给他反驳机会直接把电话掛了,先斩后奏用得很溜。
    神他妈不签白不签,为了拖人下水无所不用其极。他觉得来到这里之后,脾气变得很糟,大多是被白沫气出来的,跟她认真肯定会折寿。
    场刊是下个月月底,孟睿交稿比预期的快,还有好几天才到月中,他最近除了陈筌佑的图之外没有其他稿子,的确能好好休息。
    他凑合着吃了午饭,趁着天气不错到外面去走走。自从来到异世,他好像没有一天间下来好好看看周围。太相似了,却不是一个地方,有时还会產生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很快就会消失的错觉。
    他在家里画了几张练习稿,又拿了几本书看,总算挨到下午阳光没那么强的时段。他到附近的饮料店买杯饮料,之后一路走着晃着,最后晃到刚来到这里时看见的广告刊版。
    佔着很大的篇幅,每次经过都会忍不住回头看看。
    那个戴着草帽的女孩异常眼熟,虽然四捨五入算是自己画的,但他一直有一种曾在哪看过的感觉。女孩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四十五,飘逸的裙子加上蝴蝶结草帽,他总觉得透出一股匪夷所思的感觉。
    但最让人费解的还是笔款上的笔画两字,孟睿瞇起眼看了一阵,最后还是离开了。
    工作室最近在赶工,这次场贩除了如墨的《失而復得》之外,席寧仁似乎也要临时出一本突发本,云姊提的主意。
    席寧仁的进度一直可以,但是临时想的东西没有在进度范围,导致他开始赶工,连带的陈榕榕也跟着一起忙,苦了人家姑娘,三天两头抱着绘图板蹲点工作室,有时还乾脆睡在里面,醒了又继续画封面。
    席寧仁的进度倒是一直没落下,每天都有固定的字数量。对比一下他的跟某人的,他想起了白沫每到截稿日前的极限衝刺,顿时觉得人还是不能比较,太伤感情了。
    他想找个时间问陈榕榕车祸的事,但看人忙得有一餐没一餐,觉得自己再去搅和有些没人性,只能另选时间。
    在家里跟工作室鬼混久了,一时之间间下来还真不知道能干嘛,他在附近的商场里瞎转,最后随手买了几件衣服跟一些家里的日用品。途中路过了那间医院,他的胸口搅了几下,痛得他险些骂娘,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家后他把东西放好,又随便凑合了晚餐,日子相当随便。白沫没有传讯息给他,估计忙她的个志去了。他难得捡到的清间时间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在家里瞎找了几本书看。
    『孟睿』家的书很多,大多是自己以前的作品或是接稿送的样刊,最多的是白沫的书,每一本都有。白沫的商稿多到数不清,个志三本也全都有,他随便抽了一本起来,书皮还蛮新的,应该没怎么看过。
    『笔沾了墨画在纸上留下痕跡,每个人走过人生的每一段都会留下足跡。我人生中那道染墨的笔跡一直延展,无穷无际。
    我在等他,那个拿着笔的人,一笔一划书写着曾经、现在,与未来。』──如墨《染墨》
    「果然像是白沫会写的东西,有够抽象。」
    孟睿看了文案有些茫然,最后还是默默把书放回去。他大概知道书皮为什么新了,古今中外的孟睿思考回路应该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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