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主子可不就是求了这个。且只求了这个。
    迎雪一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虽不可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意,主子毕竟出身皇室,骨子里就流的是猜忌多疑的血,但他们这些近前做事的,也该清楚主子的偏好。
    怎么如今,春桃一开口就能猜中呢。
    迎雪沉默地反省自己,含含糊糊地应了个是。
    春桃满意地咧嘴笑开。又塞了一盘点心过来。
    轻霜听完底下人回话,将一张纸折了两回,纳入袖中,而后踏入屋里,笑盈盈地将好消息讲给舒沅。
    “小李大夫和小周大夫俱表现出色,两位都进了前三甲。”
    靠本事吃饭的大夫,都有几分傲气。这几年有名声远扬,德高望重的老者牵头,在青州安州等处,一年办一回比赛。
    舒沅颔了颔首以示知晓,唇角微弯。
    “周献信誓旦旦说要拿下头名。我以为他定要撕毁信件,不把这丢人的事传到京城来让我知道。”
    轻霜衔笑道:“小周大夫师从名医,眼光自然高出常人,假以时日,大约也是享誉天下的名医圣手。”
    舒沅矜傲地点头:“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派人给他找寻的那些医书。当时可费了许多时日才集齐。他和周老大夫住的药庐也修缮过的。还有,每回他说想要制些新药,或是调整药方,都是用的聚仁堂顶好的药材。”
    “小周大夫胆大心细,用药慎重又敏学多思,定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番栽培。终有一天会胜过那芝春堂的小大夫。”
    舒沅开了个聚仁堂,赚不赚钱她不怎么在乎。但在比试上输给旁人,是万万不能忍的。
    偏偏周献年少气盛,心高气傲,在她跟前屡屡放出大话。舒沅这才对聚仁堂争得头名有了一丝丝妄想。
    毕竟芝春堂参加比试的那几位,都比周献年长好几岁。这医术,自是日积月累才打得扎实。
    她也没强求周献要如何拼命。毕竟头一次就拿到第三名,也算是天资出众了。
    舒沅被这事挑起了兴趣,旁若无人地和轻霜交谈。
    等她回过神来,看到旁边端茶轻抿的裴见瑾,已经来不及了。
    舒沅脸颊噌地红透,粉白的指节都羞得泛红。
    她方才振振有词地讲了些什么?
    一条一条数着她给周献提供的便利。还对周献拿到手的第三名随意点评,似是尚不满足。
    裴见瑾能不多想吗?
    她认识的这些人里,大约只有沈彻那个缺根筋的不会多想。
    舒沅赶紧描补道:“我也不是只盯着头名的。”
    “那位小周大夫常日里刻苦钻研,才会有这般期望。”裴见瑾好似毫不在意,淡笑道,“你信他,只这一点,小周大夫必定欣喜非常。”
    “我素日还算勤勉。不知可有这个荣幸,叫你对我也有几分期许。”
    舒沅糊里糊涂地点头。
    她是病患,没有精神没有力气,且没有坏心。是他自己要这样说,她可没有逼着他上进。舒沅这般想着,松了口气。
    她还是很能干的。虽然是裴见瑾自己聪颖好学,但其中大约也有她一丝丝的功劳罢。这两三个月,把他养得很好,照顾得也很妥当。
    毕竟,他有了心事都会去寺中拜一拜了,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努力兴许也有两分用处。
    舒沅心中很是满足。
    *
    梅晏之身边的小厮知宜跟了他许多年。眼看着梅晏之从步步谨慎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看尽了他的不易。等上了马车,左右没有旁人,知宜笑道:“公子已有许多年不曾到侯府来了。”
    梅晏之放下帘栊,收回目光,轻嗯了一声。
    知宜伺候的时间长,也知道主子的心事,劝道:“舒小姐宽和待人,始终如一,许多年不曾往来,但小的瞧着,小姐还是看重那幼时情谊的。”
    梅晏之眉心微皱,而后很快松开。
    他手攥成拳,放在膝上,默默不语。
    许久,才道:“她与旁人不同。在她眼里,我和其他的公子无甚差别,从来便是如此。”
    在初得宫中传召时,梅晏之欣喜又惶恐。他一步踏入了天底下最富贵庄严之地,是他父辈祖辈都未曾有过的殊荣。
    他从未见过的珍贵器皿,从未听过的稀奇珍玩,奇异花鸟,华美锦服,他都一一看过,甚至被赐予。
    全家上下如穷人乍富,每日起身都觉得一切皆是幻象。一夕之间,曾毫不相让的邻居,父亲那多有为难的上司,那些刻薄寡情的亲戚,皆改换了神情,俱成了亲善之辈。
    那时,梅晏之尚且年幼。已经知道这些恩赐来之不易,他万不可行差踏错,令梅家失了圣宠。
    又有年纪相仿,口无遮拦的人满脸好奇地跑来,说了句:“都说你现在的样貌很像几位小殿下。那你长大了怎么办?”
    这句话给梅晏之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梅家好不容易才拿到手中的东西,怎么能再次失去。
    梅晏之从那时起,便克制己身,一步一步往那条最能保证前途的路上走去,毫无懈怠之心。
    近一两年。他终于凭自己的努力,而非样貌争得了些东西,他才感觉自己挺直了脊背。
    从前面对舒沅,梅晏之总心怀愧疚。她予他的一切善意,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人的。
    所有人都在他身上寻找三皇子的影子。他虽得了数不尽的好处,还是为此暗自伤神。
    梅晏之靠在车壁上,温声道:“幼时她对我照顾有加。如今,我终于能还她一二了。”
    知宜明白他心中的疙瘩,也不好多说,只道:“在姑娘心里。主子和从前还是一样的。”
    梅晏之在小几上轻敲了下,道:“不急着回去。她的生辰将近,你随我去挑一挑贺礼。”
    送礼一事,自然要投其所好。梅晏之与她年幼相识,自然知晓她对玉器的偏爱。
    正好有一家新冒出头的玉石铺子,梅晏之与掌柜有两分交情,铺中师父雕工精湛,便去了此处。
    这家新开的铺子装潢甚美,招了不少小娘子进门一观。此时,屋中聚了五六个锦衣华服的姑娘,正笑闹闲谈。
    姜依依在里面算是家世出挑的,难得也受了别人几句吹捧,双颊微微泛红。
    “我们那天在如意楼遇到定远侯那位,怪不得说她奢靡,我们一个都没挑,她竟叫管事娘子全送到侯府去。”
    姜依依眸光微顿。
    方苓那回好歹是恰巧叫舒沅抢先买去了紫檀木料。这两位竟然叫她当场发作,下了脸面,属实难得。
    那两位对视一眼,又道:“听说还病了。想来是民间议论纷纷,给气的。那以后……”
    姜依依生性谨慎,轻轻看了她们一眼,道:“今日是出来玩的,怎么说到这些上面。”
    “定远侯威权甚重,这草菅人命的事一闹出来,也不怪有人传是定远侯杀孽太重,才应在了女儿身上。”
    这话过于歹毒。姜依依有些吓着了。
    梅晏之在外听了个清楚,脸色一瞬便沉了下来,推门而入,目光锁住说话那人,薄唇轻启:“妄议朝政,污蔑忠良。不知两位是哪位大人家中眷属,竟如此出言不逊。”
    那位姑娘乍然见人闯入,脸色煞白,唇动了动,艰难道:“都是外边传的……”
    梅晏之眉心微拧,目光冷冷地从她身上扫过:“那大概是姑娘家中长辈官位不显,不知如今的局势,不出两日,定远侯便能沉冤得雪。”
    “姑娘嘴上这般不饶人,今日无知造下口业,想来要在家中思过,虔心诵经才能洗净了。若家中管教不严,梅某从中牵线,请两位宫中的嬷嬷来管教也是一句话的事。”
    姜依依听得心惊。这两位出言不逊的姑娘,正是议亲的年纪,特地来京,便是为了定亲。
    梅晏之严词厉色,想来不会轻轻放过。这事一出,要想寻个好夫婿是难了。
    不过如此沉不住气,搬弄是非,若不改掉这个毛病,早晚招致大祸。
    第62章
    ◎全然倚仗于她,便须得处处费心,尽力叫她开心。◎
    舒沅卧床歇息一日, 第二天便轻松不少,更不像往年那般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很快就恢复了胃口。
    春桃欣喜非常,难掩激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书中真是什么都有。进璋书院真是块福地,姑娘的身子比去年强健多了。”
    每到冬天,春桃都分外发愁。春桃本来就是靠着会带孩子才被招进侯府贴身伺候,她分外关心舒沅的胃口。
    冬日天寒,舒沅又鲜少外出走动,屋里暖烘烘的,就更不容易饿了。往年,春桃看着自家姑娘像猫儿一般,只吃一点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看她胃口也好了,春桃喜不自胜,轻轻地在舒沅手上拍了拍:“姑娘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就是要多吃些才好。阁楼里再备些点心如何?读书也很费神的,容易饿。”
    舒沅乖巧地点头。
    昨日裴见瑾看她喝药,还细心地给她挑了蜜饯。若她学饿了,吃些点心,他应当也能容忍。毕竟她每餐吃得很少,容易饿也是正常的。
    舒沅到了进璋书院,行至半途,与方苓等人不期而遇。
    季考将近,方苓攒着心中的那口气,誓要在季考中狠狠压舒沅一头,这些日子颇为忙碌,人都憔悴了两分。
    今日同窗在方苓耳边提起,说舒沅这一病,说不好要养多少时日,指不定就到年节跟前了。方苓闻言,虽略有惆怅,但仍是踌躇满志。
    方苓以为舒沅有段日子不能来进璋书院,没成想会在路上遇见。
    打眼一瞧,舒沅双颊红润有光,眸光湛亮,且身上还穿着蜀锦制的衣裳,光泽华美,纹样精细,一眼看过去就知是其中佳品。
    这等好料子,若非是宫中赐下的东西,便是外边重金买来的。无论是哪种来路,都让方苓气闷。
    方苓和姜依依常有往来。昨日在玉石铺子的事,姜依依转眼就说与她听。方苓也就知晓了舒沅在如意楼的阔绰举止。
    方苓牵了牵唇角,道:“眼下温书的时日不多,诸位公子小姐都怕时间不够用。舒妹妹怎么到这时还这般讲究?不如在念书上多花些工夫。”
    舒沅看了眼她们身上素净的衣衫,拢了拢披风。
    “我也没费什么心。不过是花了些银子。”舒沅嗓音轻软,“怎么,方姐姐家中的仆侍伺候不周?怎么回回见你,都打扮成这个样子。”
    方苓险些维持不住笑意。旁边几位姑娘也都有些尴尬。
    她们舍弃华美衣衫,择了这些素净的行头,自然不是因为底下的人不尽心。这般打扮,自有一番文弱气质,表明她们一心用在圣贤书上。
    好名声是有了。不过这身打扮,的确是不大好看。
    偏偏舒沅神色如常,毫无讽刺之意。惹得方苓心中更是窒闷。
    见舒沅远去后,方苓撇了撇嘴,低声道:“如今定远侯在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想来她也只有花钱寻些快活了。”
    这日,朝中便有了动静。
    定远侯那张密信白纸黑字摆在那里,确是不容狡辩。但短短数日,从地方上又找出了许多罪证。
    罪证二字从大理寺侍郎口中说出时,暗地里望着定远侯府没落的几位官员唇边笑意更甚,悄悄地交换眼神,只等着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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