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庄的包间传来杯子碎裂的激烈声响,在门外守着的人瞪了眼恰好路过忍不住朝这边偷瞟的客人,之后又相对无言。
    “谁他妈出的主意?”
    秦铭在原地来回打转,面目通红,对满屋子的人质问:“是活腻了吗?活腻了早说啊,大家一起死好了,我还废什么劲找律师?叶一竹还白白跑去日本干嘛!”
    玉芹抬眼看叶一竹,冷笑:“一竹去日本的事和我们说了吗?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会所让李宇发现,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出手……”
    大家面面相觑,都拉耸着脑袋。
    没有人出声反驳,也没有人劝阻。
    秦铭觉得荒谬至极,疯狂捋自己的头发,体内一股躁火要活生生把他烧了。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才不紧不慢看向玉芹。
    “我是一月份去的日本,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她面无表情,字字句句冰冷如水。“阿杰已经死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但是也请你不要把脏水泼到我和秦铭身上。”
    秦铭侧目,淡淡开口:“不用和她说这么多。”
    “为什么不说?她不是觉得走法律途径除了拖长阿杰漂泊受罪的时间之外一无是处吗,她不是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做吗,可人是因他们而死的,到头来还反咬我们一口,我不受这委屈。”
    炉子烧开的水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响,在茶室上空盘旋。
    玉芹好笑,站起来指着在场的人说:“你们看看,一口一个大家是一体的,可现在到底是谁在和我们划清界限。”
    阴阳怪气的话音刚落,阿四猛抬手抓住玉芹的指甲,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
    玉芹整个身体毫无预兆倒向一边,吃痛叫出声:“你他妈疯了!”
    “阿杰的死,我们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你少他娘在这颠倒黑白。”
    阿四聚力,表情阴狠地站起来,慢慢逼近她:“我倒是想查清楚,你一肚子坏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还是真想和我们同生死共进退啊。”
    “你少在这放屁!绑架李心的计划难道不是大家共同商议才决定的吗?怎么着,出事了就怪我一个人……”
    路飞深吸了口气,似乎一闭上眼就能闻到血腥味,耳边女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确是瞒着秦铭和叶一竹一直在跟踪李家人,这几个月来也动过不少次硬碰硬的念头。
    可秦铭那边,的确已经在日本赢得了重审的机会,叶一竹也就快要打探出李宇在日本的势力版图以及山口百惠的消息。
    但他们这几个人不了解叶一竹和秦铭所做之事的全貌,也习惯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打听到李心是李宇的堂妹,且两人从小关系亲密,李宇对这个妹妹极好的消息后,他们足足跟踪了李心一个半月才最终决定出手。
    没有别的原因,也没有太多的理由。
    只因为他们不能忍受华杰漂无定所、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
    而且李宇当年在下下先奸后杀,又犯过这么多罪行都能全身而退,这让他们觉得法律的可信度和信赖度几乎为零。
    就算叶一竹找到山口百惠,她是李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事发半年后改变口供。
    一切希望和机会都太渺茫了,而且他们已经自身都难保。
    六哥在新加坡已经切断了靳岑所有的资金链和人力,算彻底阻挡了他们这几个人的退路。
    如果这时候再不放手一搏,那么之后完全有可能被逼到绝路。
    前天晚上他们跟踪李心的人也遇到了最好的绑架时机,脑子一热,说干就干,当即把李心挟持到了废旧工厂。
    原本只是想逼出李宇,和他做个交易。
    一人换一人。
    可等了一天,李宇都没有出现。
    其实,当他们得知李宇出现在私人庄园的那刻起,他们和李心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李心毕竟是李宇伯伯的独女,事发之后,路飞等先是到工厂想要与李家人进行和谈。
    可最后不知道怎么,李家那边突然有人开了一枪。
    他们忙着自保、交战,被绑在那里不得动弹的李心在混战中挨了两枪,当场死亡。
    在那之后,对方十分混乱,有人似乎不想给他们留活口,有人却唯唯诺诺在原地徘徊。
    直到警车鸣笛。
    他们虽然成功逃脱,可还是落下了一个绑架甚至撕票的罪名。
    “好,好!都觉得我是内鬼,那我干脆走好了,省得回头你们死了,还要拉我做垫背。”
    玉芹甩开阿四,怒气冲冲往外走,却被靳岑冷不丁出声叫住。
    “都这时候了,不要觉得自己是在耍脾气。真觉得自己冤枉,就应该闭嘴。”
    凌厉的目光似要在玉芹身上凿出个洞,玉芹哭笑不得:“连你也怀疑我?我这几年跟着你,哪件事不是尽心尽力。我要是真想出卖你们自己上位,当年在二楼后座你被杨展救走的事情我早就告诉六哥了……”
    她用尽全力一吼,满屋人都无动于衷。靳岑不动声色看着她,嘴边慢慢勾起一丝诡异的笑:“玉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聪明。”
    秦铭从身后将玉芹团团围住,对一脸惊措的她幽幽开口:“杨展和岑姐能有什么事?你倒是仔细说说,我们也好奇得很。”
    玉芹脸色煞白,闭上眼睛直咽口水,脖子青筋暴起。
    久久后,她勾起嘴角自嘲:“原来今天的局,是因为我而设。我真是脸大,值得各位费这么大的心思。”
    众人沉默之间,她突然侧身撞开秦铭,推门闯出去。
    门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路飞一下坐起来想伸手摸抢。
    靳岑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又看见玉芹双手举过头顶,缓缓退回来。
    只听外面一阵喧哗躁动,一直黑色枪身渐入众人眼帘。
    李宇从外面慢慢走进来,身后跟了四五个人。
    可不知道他们看不到地方,还有多少人。
    “宇哥,我是六哥的人呐……”玉芹扯着嘴角,笑得五官扭曲,全身不停发抖。
    李宇摘下墨镜交给手下,凑近玉芹的脸,仔细端详许久,舔唇啧啧道:“我说这朱老六眼光是越来越不行了,放着靳岑姐这么大美女不要,去玩你这种货色。”
    “是吧,岑姐。”李宇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靳岑,笑嘻嘻伸手,“岑姐,别来无恙啊。”
    *
    靳岑自顾斟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边玉芹还在苦苦哀求:“宇哥,不要拿枪对自己人。那叁百万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去日本、新加坡都行。”
    李宇似乎嫌她吵,皱眉用手挠了挠耳朵,又闲庭信步绕到他身边,阴森森开口:“不要拿枪对自己人?那你想过我妹妹被枪打死是什么感受吗?”
    “那是……”
    “嗯?”
    她的话被额角那阵加重的冰凉和冷硬逼回去,一脸不甘愤懑地盯着李宇。
    李宇视而不见,慢悠悠朝她脸上吹了口气。
    “还想回新加坡啊,这可由不得我说了算。你不是爬上六哥的床了吗,怎么还被他把你和他们这些人划为一类呐?”
    “啧啧啧,这新加坡你是回不去了。”李宇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几秒,眯着眼睛对拿枪指着她的那个男人说:“昊子,你看看,回头安排一下,溪湖那边,给她塞进去。马旭他们,不都喜欢这种货色吗……”
    他说完,那几个人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玉芹软瘫在地,像了癫病一样,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不可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靳岑把茶壶倒净,终于开口:“李宇,在这么清净的地方,你不要做得太过。”
    李宇斜眼,不顾阿四和路飞他们欲动的身形,缓缓走上前。
    “岑姐,我这是替你清理门户。这娘们儿睡了你的男人,又害死你的弟兄,害你沦落至此,我是替你可惜。”
    他低头拿起一杯茶在鼻端细嗅,长舒一口气,“好茶!”然后看向叶一竹,笑说:“你说巧不巧,七年前在下下,我替吕家群清理门户的时候你淌了浑水,现在我替靳岑处理内奸,你也在这。”
    叶一竹没有看他,秦铭两步跨到她身边,把人拉到身后。
    李宇原本是弯下腰去和她说话,这会儿眼前视野被秦铭的身型完全占据。
    他似笑非笑抬头,对秦铭说:“听说你还打算找黄蕴的亲哥哥替你受理华杰的案子。”
    “今天出了这门就去打听打听,在日本被你找过的人,有几个是还能喘气的。”
    “李宇,你这个疯子。”秦铭的拳头紧握,血色喷薄而出。
    李宇伸手拍拍他的衣领,好言劝告:“黄蕴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
    裤脚突然被两只枯手紧紧抓住,李宇不豫,黑着脸回头。玉芹突然跟发疯一样嘶吼,被几个男人拖住双腿,几乎腾空,上衣和裤子都落了半,露出大半雪白肌肤。
    “李宇,你个杀千刀的,你和六哥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李宇失去最后一丝耐性,满脸躁郁踢开她,像赶走垃圾一般不屑。
    几个五大叁粗的男人拿出胶布叁下五除二堵住玉芹的嘴,又拿出麻绳绑住她的手脚。
    她呜呜咽咽,整个脑袋因为充血而变得像一个血球,仅露出来的两只泪眼看向靳岑,似乎在拼尽全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麻袋被打开的那一刻,她反而镇定下来,双目失焦环顾着满屋子的人。
    玉芹像牲口被抬出去,李宇往后退了几步,不紧不慢点了支烟。抬眼时,他一气呵成接过男人手中的枪对准靳岑,从嘴里发出“噗”的一声。
    他闭上一只眼睛,瞄准靳岑的方向,上下摆动枪口,像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玩具过瘾。
    路飞冷静地抽出腰间的枪,对准李宇。
    霎时间,李宇的手下立马齐刷刷掏出四五把枪,把整个屋子团团围住。
    李宇瞟了眼路飞,似乎在回忆这个人。
    “说真的,我都替你们累得慌。曾经不是好得不得了嘛,现在心都不齐,还想对付敌人?”
    李宇天方夜谭笑出声,扭头问路飞:“你不怕我开枪,杀了你大姐?”
    谭杰面无表情,只开口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条狗命,我七年前就想要了。”
    听了路飞的话,就连阿四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可所有话都堵在喉间,胀痛难忍。
    李宇觉得十分精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吹了声口哨。
    “你说你们这些人,要说白吧,也白不到哪里去,黑呢,也黑不过我,可非要和我作对。要不是看在我曾经敬佩过吕家群的份上,你们也活不到今天。”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狠戾,眼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满红血丝。
    靳岑站起来,无畏走过去对准他的枪口。
    “你不怕我开枪?”
    她笑了笑,“连自己亲妹妹都下得去手的人,我怎么不怕你开枪。”
    李宇笑得狰狞,五官渐渐扭曲在一起。
    “砰!”
    一声枪响,让所有人的心跳停缩。
    世界好像就此平息了几秒,直到看清是李宇瘫倒在底,他的手下才反应过来。
    路飞后知后觉想补枪的时候被阿四拉住,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正欲争执,就被冲进来的人扶起来。
    秦铭看到在自己前面捂着耳朵全身颤抖的叶一竹,又看了眼被全副武装的男人拉走的靳岑,立马用双臂护住叶一竹的头部,几乎整个把她抱起来从一片混乱中冲出去。
    两年前美国那场枪击案之后,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应激症状。
    靳岑怎么都缓不过劲,眼前火冒金花。
    身后传来激烈的交战声,她抓住带她逃离的那个人,语气急切:“告诉杨展,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大家都活不了。”
    那个人顾不上答应她,“展哥只说了把你安全救出来。”
    *
    到楼梯口时,李宇的人又凶神恶煞冲上来,他们手持长棍或刀尖,杨展的人枪里也没有子弹。
    秦铭率先撂倒几个人,多年不动手,他有些吃力,还被人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叶一竹缓过劲来,跑到一旁抽起垃圾桶砸过去。
    路飞和阿四常年打架,面对围过来的这些人绰绰有余,又赶过来帮秦铭和叶一竹。
    “你们先走!”
    叶一竹有些迟疑,可秦铭却知道以退为进,拉着叶一竹躲过了挥舞过来的尖刀。
    两人率先冲破人群,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只看到被绑起来不能说话的茶庄老板,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死死封堵。
    门外似乎有人在奋力开凿,可他们不确定是杨展的人还是李宇的人。
    踌躇间,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李宇只是手臂被打伤,由人背着火急火燎跑下来。
    秦铭预判了他们的动作,把叶一竹推到一边,抄起旁边的凳子砸过去。
    有人跑到门口听了片刻,表情凝重,喊了一声;“不是咱们的人,走后门!”
    秦铭和那几个人决不出胜负,可叶一竹看得出他只是在咬牙坚持。
    “妈的,先救老子命,回头再收拾他们!”李宇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吼了一声。
    直到最后把秦铭打趴,那人又往他胸口踹了一脚,看到秦铭躺墙角捂着胸口吐血,他又警惕看了眼叶一竹,才持刀连连后退跟上李宇他们。
    “秦铭……”叶一竹跪到地上,话都说不完整。
    秦铭咬牙,紧紧抿唇撑着地板站起来。
    “快,跟着他们出去。”
    叶一竹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看了眼里里外外都被封堵住的去路,扶着他沿着一路血迹走过去。
    李宇等人破开的门留了一小条缝,显然是他们太过着急没有多余的心思顾虑这么多。
    叶一竹欣喜若狂,急忙跑上去拉住门,生怕晚一秒,就被夜晚的狂风断了生路。
    她半个身体刚出去,一眼看到刚才把秦铭打趴下的那人正回头望着她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叶一竹僵在原地,血液快速逆流,直冲脑门,背脊也阵阵发凉。
    可那人只看了一秒,没有任何表情和多余动作就转过身,跟着李宇的大队人马消失在血腥的夜色里。
    叶一竹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回头却看到秦铭正在往回走。
    “秦铭!”
    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嘶声叫住他。
    秦铭放下捂住伤口动作,用血淋淋的手冲她摆了摆,示意她先走。
    那一刻,她死死抓住铁门,眼中无泪,十分清晰地和他隔岸相望。
    似乎穿过无数个日夜,回到七中,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
    他一直是他们那群人之中打架最弱、最没有战斗力的,大多数时候,他充当的是个理中客的角色,嘻嘻哈哈,叁句两句,就能化解他们之间偶尔的冲突和误会。
    可只要有人侵犯,触及到他那帮兄弟的利益和安全,他一定是第一个挺身而出、满腔热血的人。
    每一次混乱的事故,他总会留在现场,直到最后一秒。
    他真的是个很爱笑的人,孤独的成长经历并没有把他变得阴暗忧郁,他总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
    似乎在他那里,没有任何值得悲伤的事。
    就是这刻,他满脸挂彩,还扯着好看的嘴唇冲她笑。
    放手一搏的孤勇,又如此鲜明。
    叶一竹好像看到从前穿着七中校服的他,总喜欢跟在吕家群身后,不管是打篮球还是喝酒。
    他总是会搂着那个人的肩膀,指着他放言:“这辈子我只认他做大哥!”
    吕家群离开,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日没夜打了两天游戏。
    后来他收心冲击高考,似乎不再过问江湖。
    可对靳岑背叛吕家群跟了六哥的事,他和路飞他们一样,始终耿耿于怀。
    但哪怕现在有难的是靳岑,他还是会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犹豫地回头。
    像从前一样,每次他和吕家群把她和任心送到安全地带,然后又孤身返回,和他那群一起长大、过过命的兄弟并肩作战。
    叶一竹的眼渐渐模糊。
    原来秦铭才是这么多年,始终没变的那个人。
    *
    深夜,急诊科十分忙碌,秦铭看值班人手忙不过来,非常过意不去,干脆站起来自己上手。
    他们的人没有受枪伤,所以面对同事惊惶和疑惑的眼光,也好解释些。
    “把外套脱了。”
    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他就和平常的秦铭是两个人。
    叶一竹盯着他乌黑却难掩英朗的脸看了许久,有条不紊上药认真严肃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在医院这么招小护士喜欢。
    她明目张胆地笑,秦铭淡淡瞥了她一眼,“还笑得出来,差点胳膊都让人给砍了。”
    叶一竹耸耸肩,有些困,可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久久无法平静。
    秦铭突然停住手中的棉签,神情专注观察她的伤口,随手把棉签扔进托盘,语气淡淡:“做好留疤的准备。”
    她倒是显得无所谓,看了眼手臂就望向他满是伤的身躯。
    没有太严重的痕迹,却到处都有血,见他准备自己上手,她说:“你要信得过我,我也可以帮你处理的。”
    他边挽自己的袖子边笑,最后冷酷拒绝:“信不过。”
    叶一竹气得要死,火速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往旁边坐了一点。
    “信不过拉倒!”
    “刚才打架要有这气势,也不至于受这伤。”
    他看着她好笑出声,依旧在回味她走回来那一刻心中的错愕与感动。
    叶一竹冷哼一声,下意识脱口:“你怎么说话和吕家群一模一样。”
    一瞬间,两人都缄默住。
    她眨了两下眼,又环顾四周,确保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确很多年,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因为他告诉过我,你又弱又爱逞能,所以到哪里都要留意你杀个回马枪。”
    语气轻松,更多的是释然和调笑,落入叶一竹耳中,她也没有任何负担,嘀嘀咕咕不服气地反驳:“这说的是你吧……”
    远处苏玉带着托盘面无表情走过来,其他人她看都没多看一眼,直直去到秦铭跟前,把他手里的消毒液夺过来。
    “哟,今天晚上是苏美女值夜班啊。”
    苏玉下小夜,谁知道刚从住院部下来就听说急诊科出事了。
    秦铭乐得省事,当个甩手掌柜往墙壁一靠,任由苏玉处理伤口。
    “这给你能的,还当自己十七八啊。吃个宵夜都能和人打起来,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找你看病……”
    苏玉动作利落干脆,不少怨气,可该轻就轻,一点儿罪都没让他受。
    阿四在一旁调侃:“美女,他可有女朋友啊!”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被反呛一声,阿四他们都在看热闹窃喜。
    秦铭笑得开怀,冲阿四比了个倒拇指的动作。随后又缓缓竖起来,笑出皓齿,把拇指高高竖起,用力晃动。
    “别乱动!”
    苏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他也就老老实实的不动了。
    可他像感冒一样,不停地吸鼻子,眼睛也被风吹得通红。
    叶一竹坐在旁边静静看了许久,脑海里突然想起在铁门那和那个男人遥遥对视的一眼。
    这才有空掏出手机。
    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顾盛廷的。
    她站起来走出急诊,也不管现在几点,拨过去。
    打了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只好给他发了条信息。
    眼皮子很重,她一个人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风,烟瘾犯了,可手边没烟,才重新回到诊室。
    苏玉已经替秦铭处理好伤口,秦铭突然问叶一竹:“最近都没见程褚那两口子,他俩到底什么情况。”
    “你少八卦。”
    知道她对程褚意见很大,秦铭笑笑,不敢过多招惹她。
    “行行行,我不说话。”
    在旁边整理东西的苏玉突然扭头,问秦铭:“你们说的,是四海集团的少董程褚吗?”
    *
    地海一期工程已经进度过半,马旭对此十分满意。因为施工速度质量都超出预期,二期、叁期也将提前进入准备计划。
    后两期之所以可以如此顺利进行,主要是因为李宇投入的启动资金到位及时。
    因为李宇受伤未愈,原定的庆功宴也只能延期举办。
    可恰逢天普的汽车零件销量大增,这对于天普和ae而言,是双赢的喜事。
    由周芎川做东,大摆筵席庆贺和天普的首次合作取得成功。
    从早上开始赶了七八个会,又亲自到工地查看,晚上赴宴,一整天下来,顾盛廷回到静和已经凌晨两点。
    他在后座闭眼休憩,感受到车子拐了个弯又明显降速后,嗡鸣的耳边突然响起卫州惊愕的声音。
    “哥,那是叶小姐……”
    顾盛廷皱了皱眉,缓缓睁眼,透过车窗看过去。
    一袭碎花长裙,叶一竹踩着棕色靴子坐在门口的台阶,微卷的发梢若有似无碰到地面。明亮的大灯直直打到她蜷缩的身躯,把窈窕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是灯光有些刺眼,叶一竹把埋在手臂里的脸抬起来,微眯着眼睛逆光注视着车的方向。
    迷离的黑眸里像是突然淌起了希冀的光点。
    车一停稳,顾盛廷就想拉开门,奔过去。
    可触到把手的瞬间,他突然怔住,仍由自己停留了几秒钟,才不紧不慢走下去。
    有时候他觉得真是要惩罚一下她,不能太纵容她。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深夜拖着行李箱蹲在他家门口。
    他喝了很多酒,一靠近就有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
    “怎么坐地上,天凉容易感冒。”
    他淡淡开口,写满疲倦的脸上没有太多神态。叶一竹歪了歪脑袋,抬起手要他拉自己。
    沉默凝视她几秒,顾盛廷的心越跳越快。
    她连撒娇都是带着一股执拗。
    就像那时候他们在学生会聚餐的路上不欢而散,他到二楼后座把喝得烂醉的她送回宿舍。
    那一次,他着了她的道,被她难得的骄纵骗得彻彻底底。
    顾盛廷还是忍不住把原本拿着的西服挂到小臂,握住她冰冷的指节。
    她借力起来后,他松开手转身想走,却甩不开她。
    他耐着性子开口数落她:“你不松开我怎么帮你把行李箱推进去。”
    叶一竹欲言又止,无法辩驳,一脸不情愿的瘪嘴放开他。
    记忆中,她几乎不会做出这些让人心软的神态,也不会主动示好遭到拒绝后再不甘不愿的耍小性子。
    他依旧冷脸,越过她把行李箱拉过来。
    很重,他心里激荡起不可言说的惊喜。
    上次在私人庄园,他要她搬过来,她没回绝也没答应。
    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回来后她又在茶庄渡劫,这件事就这样拖到今天。
    幽静的月色中,车子火未熄,只涌动风声。
    叶一竹体内某处架有火把,灼烤着心脏。一时之间,莫名的委屈、不甘、埋怨和羞耻一股脑儿涌上来。
    可下一秒,她交握在身前的手就被一股滚烫炽热的力量覆住。
    顾盛廷把行李箱换到挂着衣服的手上扶着,牵起她一言不发往前走。
    卫州早已经把门打开,顾盛廷路过时对他点了点头,交待他:“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
    “好咧。”
    其实看到他们这样,卫州心里也高兴。这几天顾盛廷总板着个脸,有时候叶一竹来电话也总扔给他接,电话在手,卫州总觉得在自己捧着一颗定时炸弹。
    “什么时候来的?”
    他先从鞋柜把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拖鞋拿出来,扔到她面前,静了一两秒,蹲下去亲自给她换。
    “我都在这里坐一晚上了。”她垂眸,发丝不听话这里漏一丝,那里漏一缕。
    顾盛廷仰面,白俊冷淡的脸格外清晰。
    “你是傻逼吗,提前来也不知道说一声,万一今晚我不回来这边你岂不是要坐到我出现为止。”
    他宽厚的掌心用柔劲替她松泛脚踝,但语气阴沉。
    面对他冰冷充满怒气的责骂,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对啊,我就是要等到你出现,既然来了,我就不走了。”
    她扬起下巴目光神气又坚毅,四周瞬间又只闻呼吸。
    他喉头滑动一下,颓败无比缓缓站起来。
    叶一竹一脚踢开鞋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消息也不回,还把电话丢给卫州,我就这么好对付吗,顾盛廷。”
    每次他生气又理亏的时候,总是不敢面对她,只能用冷面掩饰自己。
    “我怎么知道那天在茶楼会发生后来的事。你不喜欢我掺和那帮人的行动,你生气我不懂得保护自己。可是我想和人打架吗?我想经历那些血腥的事吗?”
    她步步紧逼,让他直视她。
    “换作是你,你会一走了之吗?我以为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会理解我、支持我。”
    说着说着,她越来越激动,语调也带着哭腔。
    “那天我受了伤,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理我。这几天也是,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过来,我行李早都准备好了,就是见不到你……”
    她毫无保留站在他面前控诉他的罪行,让他心碎不已。
    可一想到那天阿扬传达给他茶楼的惨况和激烈场面,顾盛廷就无法冷静面对“不听劝告”的她。
    可就算阿扬给她留了门,她最后还是跑了回去,搞出一身伤。
    就像他们第一次在二楼后座目睹李宇发疯,他明明已经把她拽出来了,她偏偏不领情。
    他早该想到,她一定会转身回去,和她那帮朋友同生死、共进退。
    可她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冷笑一声,牙根咬碎,“你还委屈了,如果不是阿扬告诉我李宇要去茶楼,我和杨展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你们也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来。”
    叶一竹死死咬烂嘴唇,噙着泪瞪他铁青的脸,突然上前抱住他。
    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是紧紧贴近他,感受他的体温,就算是他身上的怒火未逝,她也觉得无比心安。
    顾盛廷僵在原地,垂着手没有回应。
    下巴抵着她温软的发顶,胸腔一阵阵被她无助的抽泣穿透,他闭上眼睛,隐而不发的怒与怕一点点沉入心底。
    声音低哑。
    “叶一竹,我不允许你出事,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话未落,他就抬起沉重的手将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用比她还要多十倍的力量,像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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