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慢慢开进小街道,在路边停了下来。小任替我搬了行李,我跟着他一起穿过大楼警卫室,来到中庭,接着坐电梯上到三楼。门一开,目测是个乾净的房间,比起刚才在肖旭影那看见彷彿爆炸过后遗跡般的狼藉。小任将我的行李推至沙发后方的房间,他说他妈妈来看他的时候会住这间,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整体看来还是个家具齐全、温馨的房子……等等!这又不是我要住的地方,我干嘛观察得这么仔细?我要把这双火眼金睛留到我看房的时候。
    安放好行李后,我和小任就一人坐沙发,一人坐地板,尷尬地坐着。
    怎么自从我们开始交往后,尷尬就成了我们必定会遇上的形容词呢?
    为了阻止尷尬的气氛蔓延,我随口道:「你找的这个房子……很好。」
    他说:「是房东好,喔,房东其实是我二叔。」
    他表示本来二叔买这间房子是要给他阿嬤住的,不过他阿嬤很不幸地在几年前因病过世了。
    我点点头。
    不对不对!气氛一下子从尷尬变成死寂了!
    就在我烦恼着该说什么转换氛围时,小任倏地起身,「我去还车,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失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小任拿了钥匙,站在门口换鞋子,很快地又穿了拖鞋走来,把家里的钥匙给我,「厨房的柜子里面有零食,你饿了可以先吃。五点后有热水,如果你想洗澡可以先洗。钥匙我留给你,记得锁门。你如果想出去,附近有全家……」
    我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虽然他这种叮嚀的口吻像极了我老妈,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他挺可爱的。
    「我知道了。」我从他手里接过钥匙。
    小任出门后,我打开笔电,在租屋网站上看了一阵子,愈发觉得疲劳。我看了一眼萤幕右下角的时间,才下午三点多,我不想出门,因为这个时间外面正热,太阳特别毒,我不想晒死。我坐在电风扇前面,对着电风扇呜呜啊啊,幼稚地唱着不成调的歌,最后因为吹着风太舒服了,就在地板上睡着了。
    梦境里回到了高中,那年我记得是高二的寒假,我在村子附近的活动中心学日语。那年寒假小任有回来,不过他白天都在图书馆自习,晚上我在活动中心上课,基本上没有碰面的时间。我结束上课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之后了,然后就会沿着熟悉的路慢慢走回去。不过我那时候是个神经大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人,上完课之后又饿又睏,只想赶快回家,所以我总是抄捷径,穿过那个漆黑的公园,马上就到家了。现在想想,真的挺危险的,好在菩萨有保佑。
    一天早上,我和米嘉在家里打电动,米嘉说起了我抄近路一事,那阵子她沉迷于看恐怖片和研究都市传说,
    她说让我小心点,那个公园黑灯瞎火的,里面说不定有裂嘴女。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裂嘴女我倒是害怕了。裂嘴女的传说那时候在日本闹得沸沸扬扬,那阵子台湾新闻也有播出。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不注意就输掉了游戏。小任这时候来敲我家的门,拿来了他妈妈做的醃萝卜。
    米嘉从小任手里接过罐子,「哇!谢谢!这个我爱吃!」
    小任抬起眼往客厅看了一眼,揶揄地说:「你们还真是醉生梦死。」
    米嘉不以为意地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啊。」
    小任没有反驳,反而笑了出来。
    「要不要来一局啊?我跟你说,思凛超烂的,连输我三场了。」
    我闷哼了一声,愤愤地说:「我只是没发挥正常水平!」
    「好啊,」他很快地答应了,「不过只能玩一局,我等下还要去图书馆。」
    听他说要去图书馆,我心底那股自卑感又出现了,连打电动的心情都没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小任头脑好,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但我不是,我能在高职里面学个一技之长就是万幸了。
    我往角落挪了挪,小任接过手把,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游戏进行到一半,小任问道:「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等我回答,米嘉抢先说道:「对啦!宇熙,你也劝劝思凛啊!那个公园里面肯定有裂嘴女,思凛肯定会有危险!」
    米嘉说话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小任听得一头雾水,于是米嘉又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听完米嘉的话,小任吃惊地看着我,「那么晚你都自己一个人走?」
    看他们那副吃惊样,彷彿那公园真有什么飞禽猛兽,只是我一人跟个傻子似的完全不知道。
    一股寒气从背部透了过来,我紧张地开始结巴,「怎、怎么?真……真的有裂嘴女吗?」
    「裂嘴女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你少听米嘉乱说。」
    「那你们干嘛吓我啦!」
    小任将手把递给我,接着起身,「总之,你自己走夜路小心点。我要去自习了。」
    当天晚上我去上日文课根本毫无心思,虽然小任说世界上才没有裂嘴女,但是因为米嘉这么一说,我对那公园竟然有些顾虑了。我一直想着等一下回家的时候该不该继续抄近路。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揹着书包走出活动中心,结果在门口看见了穿着t恤和篮球裤的小任。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夜跑。」
    「喔。」
    我们就一前一后地走了安全的路回家。
    「还好你没走捷径。」
    听他这么说,寒气从脚底透了上来,「你、你不是说没有裂嘴女吗?」
    「笨啊!比裂嘴女更可怕的是想对你不利的变态啊。」
    「喔、喔。」
    过了一阵子,小任忽然冷声道:「不过还有比变态更可怕的东西。」
    我愣了愣,正想问他,只见他缓缓地转过头,我看见一张面容煞白、齜牙咧嘴的女人正对着我笑。
    「你觉得我漂亮吗?」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我瞬间就惊醒了。
    我身上还冒着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其实这个梦境确实是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最后面小任变成裂嘴女真的就是作梦。梦境总是会有些不符合常理,可这个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做恶梦?」小任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我眨了眨眼睛,从地板上爬起来,「梦见你变成了裂嘴女。」
    他一脸诡异地看着我,「什么鬼。」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矿泉水,喝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记得他把钥匙给了我,他怎么进来的?
    「十分鐘前。真不知道你是神经大条还是胆子大,我不是让你锁门吗?」
    我没锁门吗?我顿了顿,好像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忘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我吐了吐舌头,「上辈子烧了好香。」
    小任朝我翻了个白眼,就走进厨房拿零食吃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鐘,估算了下,我只睡了四十分鐘不到。
    小任拿了包洋芋片走了过来,「你干嘛坐在地上?」
    「我、我习惯了。」因为我在纽西兰租的那个小房子里面除了一张床、浴室、冰箱、小厨房、跟一张小餐桌(对我来说是书桌),其实也算是应有尽有了,但就是没有沙发这么豪华的家具,所以我一般都是坐在餐桌椅上或是地板上。
    小任皱了皱眉头,但也没阻止我,他坐上沙发,俐落地拆开洋芋片包装,递给我。「吃吧。」
    我拿了几片,就和小任一人坐沙发,一人坐地板,边吃边看综艺节目。
    我回过头问他:「我们晚餐要吃啥?」
    他反问:「你记得我们以前去过的那家牛肉麵店吗?」
    国中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常常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牛肉麵店。升上高中后,由于小任开始住校,我读的高职,和米嘉他们的时间线也对不上,就愈来愈少去吃麵了。不过偶而我和米嘉还是会一起去。
    「哇,好久了。」我感慨地说,「要去那里吃晚餐吗?」
    小任的视线回到电视上,「嗯,很久没一起去了。」
    「好啊。」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好像看到小任眼神里闪过一丝忧鬱。
    我想起李斌的话,说小任在我跑去台北的时候哭了。
    我本来也不想跑那么远的,只是小任说不想见我,所以我心一横,把第一志愿用立可白涂掉了,写上了台北的大学。
    想起这段往事,我顿了顿,开口道:「小任,我问你一件事。」
    他拿起遥控把电视关了,「嗯,你说。」
    「你那时候……说不想见我,为什么?」
    那天,是小任出院后一个月的事吧。他说要去书局买参考书,我刚好有想买的小说所以跟着去了,然后我们在附近的小吃店吃晚餐。我忘了他当时脸上什么表情,只知道我一看就知道他那是在生气,可是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当时没说什么,也没惹他,但他就是在生气。最后就对我吼着让我回家,他不想看到我。我那时满腹的委屈,让小任这么一吼竟然吓到了,脑袋一片空白。我眼眶一热,但我没哭,只是瞪着他,负气地说:「谁稀罕!」就转身跑掉了。
    小任对上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说实话没关係,反正也过去了,我只是想知道。」
    他低下头,但眼睛没有看我,「因为米嘉说你交了男朋友。」
    这、这个我当初在医院的时候不是澄清了吗?米嘉那傢伙眼瞎能把活的说成死的。
    我愣了愣,有些尷尬地,「就这样?」
    他还是没看我,「然后李斌说他跟你表白了。」
    这件事情我没跟小任说过,因为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没想到李斌会把这事跟他说。
    我哭笑不得,「就这样?」
    他停顿了下,半晌,他彆扭地说:「我以为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这个误会太可怕了!先别说跟李斌在一起是多可怕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我喜欢李斌这个逻辑的?
    我的声音上扬了八度,「就这样!?」
    他这才看着我,点了点头。「嗯。」
    「所以你生气就说不想见我?」
    他扶了扶额,懊恼地说:「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怕你真的不来找我。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道歉。所以就想如果你哭了,至少我能找个台阶下,跟你道歉。」
    说罢,他又埋怨道:「可是你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就是不哭。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就跑了。」
    这……这怎么能怪我啊?
    我反过来责怪他,「那你怎么不追出来啊?」
    「我追了,也看到你哭了。」他补充了一句,「看了三十分鐘。」
    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哭了三十分鐘还无动于衷!?这人的情商还真是低啊。
    「你、你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我简直快吐血了。
    「我当时想原来你寧愿在别人面前哭也不哭给我看。」
    你这个醋,吃得很大一桶啊,男朋友。
    「然后就看着你走出我的世界,一走就是六年。」
    听他这么说,我喉咙一紧,感觉要哭。我吞了吞口水,「你、你也别怪我,是你说不想见我的。你知道我最听你话的。」
    他无奈地看着我,「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听话到不辨是非。」
    闻言,我恨恨地说:「所以你知道了,不能乱说话。」
    他不以为意,把这锅甩到我头上,「是你不要乱听话吧?」
    我瞪着他,「好啊,那明天面试完我就去烫捲发、穿耳洞。」
    我故意踩他底线。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还要穿短裙、化浓妆……」
    他倏地起身,「我去把你那些裙子和化妆品都烧了。」
    「你敢?」
    只见他进厨房拿了打火机就笔直地朝我房间走去……
    「停!把我的窄裙和粉底液留下!我明天还要面试……」我担心他真的烧掉,追着进房间,「不是!我开玩笑的!我不去烫发了!任宇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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