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稀品的价格其实还能更高。”郑西野朝她很淡地笑了下,“不过我朋友一次性收得多,这价钱也还算合适。”
    *
    冒雨而归。
    屋里的乔慧兰听见敲门声,擦干手上的水,过去打开门。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女儿怀里那捧鲜艳漂亮的风信子。
    乔慧兰愣住,目光定在许芳菲怀里的花上,然后困惑地抬头,看向女儿和她身后的年轻男人:“这花儿是……”
    “哦。”许芳菲卡壳半秒,支吾着回答:“有家花店清仓,鲜花免费送。我领的。”
    背后,郑西野淡淡瞥了她一眼。
    许芳菲轻咬唇瓣,硬着头皮不敢看他。
    乔慧兰有点惊讶:“这么漂亮一束花,还包装得这么好,免费?”
    “对呀。”许芳菲自幼乖顺,不善于撒谎,说这些话时脸已经隐隐发烫。她竭力镇定着,继续一本正经地鬼扯:“现在实体店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
    “唉,都不容易。”乔慧兰感叹着摇摇头,没有过多怀疑女儿的话,顺手把风信子接过来,放在置物架上。
    之后,郑西野便把手机上的钱转给了许母。
    乔慧兰整个人愣愣的,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直到看见真实的银行卡到账短信,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这么多……”太过激动,乔慧兰说话的声音都在轻微发颤:“没想到,咱们老许攒的那些磁带这么值钱。”
    “妈。”许芳菲眼眸亮若繁星,抱住乔慧兰的胳膊,说:“有了这四万块钱,铺子明年的租金就有着落了!”
    “是呀。太好了,太好了!这都是你爸爸在天上保佑我们。”乔慧兰眼眶泛起湿气,两手在胸前合了个十,嘴里碎碎念道,“书良,我知道,一定是你在天有灵保佑着我们娘俩。一定是。”
    “妈,租金有了,快去撤销贷款申请。”许芳菲提醒道。
    “对对对。”乔慧兰一拍脑门儿,这才记起这一茬,忙说:“我这就给那个贷款经理打电话。”
    说完回转身,热情地招招手,招呼郑西野:“来,小伙子,进屋坐会儿。我刚好买了水果,进来吃点橙子。”
    郑西野婉拒:“不了阿姨,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哎哟。你看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想起自己之前的刻意疏远,乔慧兰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尴尬,思考两秒后,她折回屋,拎起买回的一大口袋水果,出来往郑西野手里一塞,说:“拿回去吃!”
    郑西野原本还想拒绝。
    “你就收下吧。”小姑娘上前几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畔压低声声,“你如果不收,我妈妈今晚睡不好觉。”
    熟悉的甜香钻入鼻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郑西野只好把水果接过来。
    女孩柔柔一笑,轻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晚上十点半,如果雨停了,你在天台等我。”
    毫无征兆,郑西野的心急速跳跃了两下。但他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只是定定看她,最终应道:“好。”
    *
    郑西野回到3206,随手把一袋子水果放到桌子上。换完鞋,余光瞥见鞋架第二层,歪七竖八摆着双男士运动鞋,logo是“gucci”。
    蒋之昂回来了。
    郑西野脸色冷漠,趿拉着拖鞋走到里侧卧室门前,站定。看见房门大开,蒋之昂抱着笔记本电脑正在玩游戏,嘴角叼烟,面容英俊里透着股浓浓的邪佞。
    哐哐。
    郑西野拿指背叩了下门。
    “哟,哥回来了。”蒋之昂把烟拿下来,随手合上电脑盖,见郑西野衬衣的肩背都有水迹,便往窗外扫视两眼,闲扯:“外面雨挺大啊?”
    郑西野脸上的表情很冷淡,答非所问:“孙华的手机号我放在你床上了。”
    蒋之昂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困惑地皱起眉。掀开被子翻了两下,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字迹银钩铁划苍劲有力,写着一串号码。
    “哥,孙华不是你司机吗。”蒋之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扬扬手里的号码,“你给我电话他干什么?”
    郑西野:“他明天早上来接你,送你去泰城。”
    蒋之昂更懵逼了:“不是哥。你让我去泰城干嘛啊?”
    “温姨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想你了。”郑西野说,“知道云城你不方便回,所以她定了明天的机票飞泰城,你过去和你妈见一面。”
    蒋之昂瞬间换上副不耐烦的态度,掸掸手里的纸条,不爽嘀咕:“明儿我还约了迷迷去赌马,我妈也真会找时间。”
    郑西野凉凉瞧着他,语气漠然却不容丝毫辩驳:“母子连心,这么长日子了,温姨想你也是人之常情。去见一面。”
    “知道知道,我又没说不去。”
    蒋家所有人物里,蒋大少爷最怕的就是郑西野,对郑西野的忌惮甚至胜过对自个儿老爹。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太岁手段太狠做事太绝,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把一众牛鬼蛇神收得服服帖帖。
    有时候,蒋建成说话蒋之昂不一定听,但郑西野的话,蒋之昂绝不敢不听。
    见郑西野下了死命令,蒋之昂赶紧乖乖点头。末了伸手搔搔脑壳,郁闷道:“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挺想家的。干脆你帮我订张回云城的机票?那事儿过去了几个月,替我顶锅的小子都进去蹲发霉了,警察那边也已经结案,我爸还让我躲什么呀?”
    几个月前,蒋之昂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云城一间夜总会唱k喝酒,十来个二世祖加各自的陪酒公主,一群人几个钟头就干完了二十几瓶纯威士忌,醉得不分南北。
    这帮公子哥儿却还嫌不尽兴,一个个吆喝着,喊蒋之昂带大家伙转场去地下酒吧玩儿。
    事情就发生在一行人去往地下酒吧后。
    蒋之昂的同伴里有个叫章子桦的,平时就贪财又好色,当晚,他借着酒劲调戏了一个衣着清凉的美女。没成想,这女孩儿竟然是连家二公子连嵘的干妹妹。
    云城连家是地地道道的高门大户,家里祖辈都是正经生意人,是最传统的“old money”。因此,连嵘一直都看不惯蒋之昂,打心眼儿就把蒋之昂瞧低一等。
    旧恨添新仇,加上双方又都喝了酒,一句话不对味便爆发出一场肢体冲突。
    混乱中,蒋之昂抄起洋酒瓶朝连嵘砸下。
    连嵘当场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被众人送进了医院。
    事后,蒋建成火冒三丈,把蒋之昂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便将他送来了凌城,好避过这阵风头。
    “条子都是按证据办事,蒋老又花了那么多钱打点目击证人,人证物证俱全,不结案能怎么样。”郑西野垂眸,面无表情地掐灭烟蒂,“问题是,警察不抓你,连家呢?”
    蒋之昂神情骤僵。
    郑西野瞧着他,说话的语气稀松如常:“你也知道,连家二公子虽然人已经醒过来,但咱们和连家的梁子也算彻底结下了。”
    蒋之昂鬼火冒,踢开凳子大步走到门口,硬着头皮冷哼:“结下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还敢动我?”
    “过几天还有个大买卖要谈。我的意思是让你消停点儿,别给你爸和我惹事。”
    “……”
    说完,郑西野随手拍了下蒋之昂的肩,转身回了自己屋。
    蒋之昂自知理亏,怂了,彻底不敢再跟郑西野提回云城的事。他颠颠跟过去,打眼一瞧,看见郑西野正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硕大又沉甸甸的纸箱子。
    蒋之昂抻长了脖子,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打趣:“哟,这么大个大家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郑西野没理他,自顾自打开纸箱低头整理。
    “哥,别生气啊,我知道错了。”蒋之昂走到郑西野身边蹲下来,低头看,发现这个纸箱里居然全是老式磁带,摆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蒋之昂一下来了兴趣。
    别看蒋少爷平时赌马赌球玩女人,是个烂透的混账,身为音乐学院毕业生,他对音乐的鉴赏力倒还可以。而且,蒋之昂有个爱好就是收集黑胶和旧式磁带,蒋家云城南郊有栋联排别墅,就是蒋之昂专程拿来堆藏品的。
    蒋之昂拿起一盒磁带打量两眼,挑挑眉,自作多情道:“野哥,你找这么多磁带,不会是送我的吧?”
    郑西野没说话。
    蒋之昂已经看出答案,讨了个没趣,耸耸肩,随手把磁带扔回箱子里,嫌弃地瘪嘴:“一堆盗版带,又不值钱又不能下崽,不知道你收来做什么。”
    郑西野眼也不抬地回道:“你是不是没事儿干。”
    他没有表情,字里行间也不沾任何情绪,偏偏无端就令蒋之昂缩了缩脖子。他胆子生寒,挠头眨眼,咳嗽两声灰溜溜地出去了。
    屋里终于重归清静。
    郑西野继续整理磁带。
    许父留下的这些磁带里,有盗版的歌手专辑,盗版的评书相声,还有一些少儿歌曲串烧锦集,婴幼儿睡前故事。
    他神色柔和,将与少儿有关的磁带内容挑选出来,与那把玩具锅铲、黏土娃娃一起,归置进一个透明收纳盒,最后放进行李箱底部。
    理着理着,郑西野注意到一卷没有任何标识的磁带。
    他微微眯起眼。
    在录音笔和诸多具有录音功能的设备问世之前,这种空白磁带并不少见。人们大多时候会用这种白磁带来记录音频,可以是上课时老师的讲义,可以是某段喜欢的乐曲,也可以是自己想说的话。
    郑西野捏着这卷白磁带,忽然想起,刚搬来时打扫老房子,前任房主似乎留下了一个录音机。
    不多时,郑西野把录音翻出来,换上新电池,置入白磁带,最后,摁下了已经脱漆的播放键按钮。
    *
    许芳菲有时觉得,她和郑西野之间,大概真的有缘分。
    譬如今晚。她与他约定,如果十点半雨停,便在天台相见,没想到,天公竟真的作美,十点刚过五分,肆虐叫嚣了一整天的暴雨,说停就停了。
    乔慧兰和外公早已经枕着雨声睡下。
    许芳菲等待着十点半的钟声敲响,待在卧室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书也不是,做题也不是,只好抱着事先兑好的热奶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待到十点半,她立刻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偷溜了出去。
    说不清此刻是种什么情绪。所有心事飘飘渺渺,混成一卷糊涂账,唯有脸颊两朵红云清晰。
    许芳菲上到顶楼。
    喜旺街这一片,楼层整体低矮,不像大都市的高楼,动辄二三十层,足以傲视俯瞰芸芸众生。它是一个垂暮的老者,以佝偻的身躯吃力对抗着时代洪流,终将消逝于历史。
    才下过暴雨,暑气难得消散殆尽,天台的风说不上冷,至多算是凉爽。
    许芳菲在黑暗中等待。过了会儿,还不见人来,她抿抿唇,准备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信息。
    就在这时。
    “你来得挺早。”一把嗓音在背后响起,散漫不经意,好听得有点性感,像是酿了微醺的月色。
    心口猛然噗通两下。
    许芳菲回过头,郑西野不知何时出现,半靠栏杆,站姿懒洋洋的,如画眉眼被夜色勾勒得暗沉,看上去,竟比白日更加危险。
    她莫名有些紧张,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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