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机,line图示标示的五十几则讯息。点开后有四十五则都是朋友在群组里聊天,五则来自宋瑀棠。
    他说:
    “还好吗?”
    “看你最近心情似乎又不太好”
    “打算继续住朋友家吗?今天要去接你吗?”
    “快看line喔!”
    “还是说,其实你想去跑步?”
    看到这里,我又笑了。我按了通话键,一会后,话筒另一头是他清澈的笑声。
    「在干嘛,笑成这样?」
    「没什么,在看好笑的电视。你等一下去看61台,笑的我肚皮都要破了!」
    我莞尔。听到他这么纯真的笑声,不知怎么的,感觉心神都放空了。突然间,好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一起大笑或跑步或做任何他突然有的即兴。依赖真是可怕的敌人,时间久了就会不能没有对方。即便你知道总有一天彼此会分道扬鑣、会离开原本的环境,但自己却自私的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毕业在倒数,我还在猜我们有多少“以后”。
    不能绑住他、不能限制住他,不能把他变成你的,依赖久了就会习惯这样的模式,这不是一种感情上的感受,而是一种心灵上的自私。不是喜欢或什么关乎爱那么伟大,只是单纯的希望有他陪伴,因为你知道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样一拍即合的人陪着你,说走就走、不问理由,绝对的替你着想、绝对的支持你,我们的关係,我和宋瑀棠的关係,是绝对的超越了性别的友谊。
    「宋瑀棠......」
    电话那头的他突然静默,以为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国中时的事情。」
    国中时的我很不快乐,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真的和我无话不谈、真的最要好的就只有一个女生,我都叫她胖胖,不是因为真的胖,而是胖胖这个名字很可爱。从认识以来,她就是顶着一颗西瓜头,从没变过。
    国中时我因为长相不讨喜、脸吃胖圆圆的,可能还有其他理由但我始终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总之,我说简单点吧:我被全班三十五人中的二十八人排挤。
    是那种真的被无视、真的被嘲笑。曾经以为是朋友的人,突然间不再理你,做了讨好对方的事情却还是被忽视。那时的自己存在感真的渺小,绑着低马尾、那种被同学戏称阿嬤的马尾头,我绑了三年。为什么会被嘲笑、会被排挤,如今都高三了我还是不知道。
    「或许不知道最好。」我说。
    如果说只是排挤,在我背后用语言刺激我,那还不会造成伤口。但,真正过份的,还在后头。
    国二那年,我印象非常清楚。国中三年有过这么多日子,却唯独那天的印象既是清晰又是模糊,如此矛盾。
    「班上瘦高黝黑的男同学姓吴,名字我到现在绝对忘不了,他真是个伟大的人,让我可以记他记了六年,整整六年让我无法逃离那一句话,不论无心或故意,伤口真的深可见骨。」
    那天我们班在篮球场,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国二的女班导来找他。他突然大吼一句、用尽了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吼说:「对!我讨厌她!因为她的长相在霸凌我的眼睛!」
    很简单吧,这句子你可以教会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说,但他们绝对不知道这句话背后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愤恨或讨厌可以驱使一个人这么说。
    「听到的当下,我也很佩服自己。我藏着眼泪深呼吸,继续装没事的打篮球。不论是谁,都知道那句话是衝着我来的。
    「这个故事还牵动了另一个决定,这是另一个故事。」我对着宋瑀棠说。
    他的跟班绰号叫阿黑,国三那年免试升学最后一天,我听了班导的建议选了我今天所就读的这间高职。而阿黑好死不死也填了。放榜那天,教室公佈栏贴着结果,我和他都上了。他们一群人调侃着我和他要上同间高中,就当着我的面。阿黑也真的够有guts,他放话说打死他也不会去报到。
    「那好,打死你吧!反正我去念哪间学校也不关你们的事。」
    「当下我真是应该这么说......是吧?」
    「是阿......这么在背后议论别人,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他说。
    「未来吗?说到未来,我是见到未来的他了,晚点再说那个故事吧。」
    顺利读了一年级后,我偶然知道了阿黑去念另一间更烂的高职。希望他的没水准和没素质不会让那间学校变得更差。
    「头脑变得这么灵活也是等到了现在,真可惜当下的自己好软弱。」
    某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竟然擦肩而过了班上的同学。那时候的我背着画板、穿着高中制服和短裙。其中一个男生认出了我并且喊了我的名字。当时的自己不敢面对他们,虽然那三个男生并没有加入他们排挤我的行列,但他们也没有阻止这样的情况恶化,所以算是提供刀子帮忙别人伤人的共犯吧!
    其实,那一幕后悔在我脑中不断重演,很久,真的很久。
    其实那时候应该要回头打个招呼、其实早就看到他们了、其实看到了却故意低头滑手机,故意装做没听到、其实应该要热情的回过头和他们哈拉两句、其实应该要让他们知道我过的很好,并没有被他们影响,其实应该要这样的......
    害怕,我还活在恐惧之中。这是最后我理出的头绪。可能,除了恐惧外,我还怕自己会在他们面前掉眼泪吧!
    「他们并没有对我造成肢体上的伤害,但心灵上却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现在,我还会想,他们过的好吗?我们很善良,总想原谅那些持刀的人。但明明自己的伤口在流血,却还想装圣人无视这一切。」
    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眼泪会不会就这样流下。
    「那慕轩......还在惦记那些人吗?我是说...还会想起当时的不快吗?」
    「我被深深的影响了。害怕接触陌生人、害怕经过别人时突然的大笑,我变得更没自信。所以我才寧愿躲在没礼貌的杏仁下武装自己、强迫自己面对或忽视别人。」
    「但你还是帮助了我。慕轩...不对,没礼貌的杏仁在我摔车跌倒的时候,还是帮助了我。脱下安全帽后和我聊得这么开心。现在的你,很漂亮。那份漂亮,是从心灵深处唤起的...一种报復吧!
    「你是善良、漂亮、聪明、体贴的杏仁。河堤边没说出口的,还有一点。因为你的善良,我觉得我是gay或不是gay都可以真实的站在你面前。
    「我所喜欢的、大家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要改变,不要没自信,你很棒了,真的。」
    「另一个故事,关于阿黑他的未来。」
    「我某天在超商看见他了。我很确定那张脸就是他,虽然长高了、变更黑了、五官也变了,但那就是他...我想。我不敢抬头,但还是让他帮我结帐了。国中时嘲笑别人,日后在超商打工,这样的未来似乎谈不上高尚也不算多好。」
    「别再想那些事了,会坏了心情的!」
    「谢谢你......」
    接下来近乎五分鐘的时间,我没说话、他也没开口,我俩静静的消化,听着话筒对边的呼吸,然后我才果断的掛上电话关了机。
    关机后我没有直接走进病房,我却在原地哭了。任由护士、病人他们讶异,我离护理站不过几步路,我想她们应该听到了我的情绪和故事,我不想要任何(形式)的安慰或打扰,姑且就这样让我安静的哭吧!
    过了很久,我才回到病房。和妈聊了几句,又想到以前、又想到刚刚。然后,今晚,我又作梦了。梦里什么也握不紧,手有问题。断断续续,醒了又睡。断断续续,断断续续。醒了,就没再睡了。我起身,时间还很早。
    妈已经吃过药又睡了。我走进厕所,坐在马桶上,继续想着昨晚的事。也许是自己想多,总觉得不是滋味。以前的事情很难忘,尤其是自己承担。别人持刀不会痛,但自己却痛的到现在都还记得。不想提过往,那些我从没对别人说过的,但,我却对他说了。
    我怎么了,我过去的日子,我竟然坦承的和他说起从前的不堪回首,那些我不愿提起的事情,居然在情绪驱使下和他滔滔的说不停。
    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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