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今天就下午有两节高数课,冯沅给设计院打电话请假的时候,他也给九章发了个消息请假。

    随后,两人草草吃了早饭,便带着八步,直奔王旭安给的地址。半个小时后,冯沅和许慕被王旭安迎进了办公室。

    王旭安的身材微胖,挺着个半大不小的啤酒肚,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出头,头发半白,顶部秃了巴掌大的一片。

    他脸上的皱纹不算多,只有眼角带着几条深深的纹路,但气色看起来非常不好,皮肤干黄,两只眼睛下面还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见到冯沅的时候,他眼里还带着明显的怀疑,毕竟也没听说过小道士是不是有个师兄,看到许慕抱在怀里的黑猫,才略微放心了些。他对沈良家里的这只脾气极差的黑猫还是很有印象的,对待陌生人根本没有好脸色。眼下能安静的待在许慕怀里,也间接证明他们跟沈良应该是熟人。

    “沈良原本跟我约了昨晚吃饭,但我一直没等到他,后来才知道,他好像到您这边之后便没有回去。”坐在沙发上的冯沅把咖啡杯推到一边,开门见山的说道,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四周。

    王旭安的办公室足有六七十平米,除了豪华的超大办公桌,红木书柜和真皮沙发之外,还在靠窗的位置放了个全身款的按摩椅,显然是十分注重享受的类型。

    “这,这怎么可能呢?”王旭安一脸错愕,“昨天上午,是我亲自把沈大师送到锦园的,因为后面有个重要的会议,我就让儿子和儿媳两个人陪着他查看。我儿子说,沈大师当时说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可能要回去取点东西,后来又说想自己多转两圈再走,便独自进屋了。我儿子儿媳怕打扰他,就跟保姆挤在厨房里,想给沈大师弄点吃的。等他们烤好蛋糕出来,沈大师就已经不在了。昨晚我给沈大师打电话,想问问他状况,结果一直打不通,我还想着,待会过去上门拜访一下。”

    冯沅挑挑眉毛,语调有些冷,“你确定他走了?”

    “可是我儿子和儿媳当时出来……”王旭安说到半路,脸上猛的闪过丝惶恐,他用手帕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隔了几秒,才犹豫的道,“沈大师,沈大师不会跟我孙子一样消失了吧?”

    冯沅眉心微折,“事关我师弟的安危,还请王先生详细跟我们说说。”

    “可是……”关于沈良的部分也就算了,可事情毕竟还涉及到自家的隐私。王旭安看看冯沅和许慕,神色不禁有些犹豫。因着李海繁的推荐,他才相信沈良,但这两位的实力如何,他还是有些怀疑的。

    冯沅挑挑眉峰,对着许慕道,“用你的五雷符给王先生的按摩椅加加温。”

    对王旭安这种人,耳闻不如眼见。

    许慕:………………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能充当打手的一天。

    快递小哥立刻从背包里摸出张初级的五雷符,一本正经的夹在指间,翻腕耍了个颇有气势的道决,才将符纸扔出去。

    看到许慕意气风发的侧脸,冯沅眼里忍不住浮出淡淡的笑意,小财迷天分不错,才练了三个来月,道术就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六神无主的王旭安瞪眼看着贴在按摩椅上的道符,草黄色的符纸上用明艳的朱砂勾画成符,隐隐带着几丝神秘骇人的气息。瞬息之间,五道滚滚雷光便自半空劈下。

    “轰!”

    办公室的落地窗被炸得稀碎,整个按摩椅都被烧焦了,里面的零件和弹簧乒乒乓乓的崩出来,落得到处都是。

    “要不要再给你试试别的?”冯沅冷冷挑起眉峰,瞥了脸色煞白的王旭安一眼,这道符要是贴在他身上,这会儿他人早就被劈成焦炭了。

    装完大师的许慕努力摆出副面瘫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偷瞄了眼按摩椅,心里又不禁有些肉疼,万一要赔的话就惨了,这玩意全身上下都透出“我很贵”的信息。

    “不,不用了,哪有不相信两位大师的道理。”王旭安又用手帕擦了擦锃亮的脑门,努力挤出个笑容,“我这就把事情跟两位大师说说。”

    王旭安做的是纺织品外贸生意,手里还有两家丝绸厂,几十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家底。他的独子叫王仑,去国外读了几年书之后,便回国给他帮忙。六年前,王仑娶妻生子,他老婆以前是个模特,嫁到王家后便做了全职太太,后来迷上了厨艺,并且还真有点天赋,去年参加电视台的一档厨师比赛,愣是得了个第二名。因此,她也动了开餐厅的心思,孩子大了,她现在可以找点喜欢的事情做。

    王仑也赞成她的决定,但怕她累着,便提议做私房菜馆。夫妻两人找了很久铺面,都没有合适的,正好王旭安早年在旧洋房区买了栋两层的小洋楼,房客的租约到期,他便把小洋楼拨给儿媳做铺面。

    两个月前,装修完毕,王仑夫妇又开始跑古董家具市场,用很多古色古香的家具一点点的将小楼布置起来,取名锦园。

    出事的那天是上个周日下午,有几样大件的家具翻新过后要送到。那天带孩子的保姆请假,王旭安的儿媳便把孩子带去了锦园。王旭安的老婆担心工人搬东西碰伤自己的宝贝孙子,便也跟着去了。

    工人走后,他儿媳指挥两个未来的店员在楼下擦柜子的功夫,王老夫人陪着孩子上楼玩,结果,孩子却丢了!

    冯沅皱起眉头,“确定那些工人走的时候孩子还在?”

    王旭安叹了口气,“确定。搬家具的外人都走之后,她们喝饮料休息了一阵,我孙子还吵着要吃冰淇淋来着。工人走后,锦园的大门就关了。里面除了我孙子,就剩下我老婆,儿媳,还有那两个未来的服务员四个大人。当时我儿媳带着两个服务员在楼下擦柜子,三个人都在一楼大厅,我老婆怕孩子捣乱,便带他到二楼去了。孩子当时是顺着楼梯跑上去的,我老婆年纪大了腿脚慢,等他上楼之后,却没有在两个房间的任何一间里看到孩子。”

    “楼上有没有一些比较大的柜子什么的?”许慕插话道,或许小孩子贪玩,藏到柜子后面之类的。

    王旭安摇摇头,“楼上的两个房间没有床之类的东西,桌椅都是木质的,一目了然,最大的物件就是件屏风和万福纹的柜格,但柜格的尺寸也很小,又是贴墙放的,小孩子根本藏不进去。当时四个大人连楼下的柜子也找了,根本没有孩子的踪迹,而且,我儿媳他们在一楼大厅,院子里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没有人能出去。”

    抱着黑猫的许慕眨眨眼睛,这事情,确实有点诡异。

    冯沅抬眼看看王旭安,“报警了么?”

    王旭安这种身份,肯定有些能在警局说上话的朋友。

    王旭安又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心力憔悴,“报了。因为当时不到立案时间,是请人帮忙过来查看的。后来还去查过洋房外围的摄像头,也没找到小孩或者可疑人物进出的影像。若不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也就不会托人去找沈大师了。”

    冯沅眸色微沉,“然后,礼拜二你带着沈良去了锦园?”

    “对。”王旭安点点头,又把之前说过的话差不多重复了一遍。并一再声明,他一直以为沈良已经回去了。

    “除了沈良和你孙子,还有别的人失踪么?”许慕追问了一句。按照王旭安的说法,之前房子也进出够不少人,装修的工人,搬家具的工人之类的,难道只有他孙子和沈良不见了?

    “没有。要是知道有人失踪,我儿媳怎么会敢把孩子带过去。”王旭安脸色苍白的摇摇头。

    “这么说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冯沅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旭安,“带我们去锦园看看。”

    “好,请两位大师稍待两分钟,我请我儿子和儿媳也一块儿赶过去。”王旭安这回倒是痛快的同意了,或许是刚才许慕的五雷符演示起了效果,又或许是发现他们真的是为失踪的人着急。

    “你说会不会房子里有密道什么的?还是说他们买回去的那些古董家具有问题?”赶去锦园的路上,副驾上抱着黑猫的许慕脑洞大开,眼巴巴的看着冯沅。

    冯沅瞥了坐在前面那辆车上的王旭安一眼,“我也不清楚,不过王旭安看起来并没有说假话,具体的还是待会儿到现场看看再说。”

    “但愿沈良没事。”许慕摸摸黑猫的脑袋,忧心忡忡的道。八步比夫诸话少的多,基本上不问它,它都不会开口,但两只金色的眼睛依旧隐隐露出焦躁的神色。

    临近中午,前往市中心的路却特别堵,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锦园。

    那是座二层的红砖小楼,建筑风格看起来跟宋老爷子住的房子有三四分相似,只是精巧程度逊色不少。院子也小了许多,面积只有一百平米出头的样子,半边院子被辟成了停车场,另外半边则铺着草皮,种着几棵花树,还放着两把缠藤躺椅,看起来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诗意。

    王仑和他老婆已经提前到了,正在一楼的客厅等着他们。

    冯沅一下车便皱了皱眉,对着许慕道,“待会儿一刻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抱着黑猫的许慕乖乖点头,心里打起十二分的戒备,冯沅会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王旭安怕自己转述的有误,又让王仑夫妇把孙子失踪和沈良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两人说的基本和王旭安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当时只是认为父亲请回来的这位大师性格有些古怪,不告而别。不过,王仑的儿媳倒是细心的拿出手机,给冯沅和许慕看了看他儿子失踪当天拍的照片。

    屏幕上的小男孩穿着套仿古的红色绸缎套装,剃着寿桃头,遗传了父母的基因优点,长得唇红齿白,十分讨人喜欢。

    王仑主动提出,带冯沅和许慕在房子里转转。

    这栋小洋楼,一楼原本是厨房、客厅,餐厅和洗手间,因为要做私房菜的生意,一楼的餐厅和客厅之间打通,正好摆下两张长条形的原木大桌。

    两张大木桌中间都放着漂亮的红色丝绸桌旗,绣着花开富贵图,工整漂亮的绣工很像是苏绣,两端坠着巴掌长的丝绦,迎风飘荡。

    椅子上的靠垫也是红色的,中间圆形开窗绣的图案跟桌旗的图案明显成套。

    两张桌子正中间,一个摆着蓝釉粉彩的双龙戏珠棒槌瓶,一个摆着翠玉雕的福如东海摆件。靠墙的角落是个黑漆描金的山水图顶箱立柜,挂着把精巧的黄铜如意锁。靠窗这边,摆着黄花梨的百宝嵌藩人进贡图矮柜,柜顶放着尊白瓷的莲花台香座。

    墙上没有挂字画,倒是挂了几件古色古香的工艺品,正对大门的是把清漆琵琶,右边墙上则一上一下挂着两把檀木框满雕折枝花卉的团扇,扇面是薄如蝉翼的细绢,绘着四大美女图中的貂蝉拜月和西施浣纱,画中的美女眉眼氤氲,体态婀娜,笔法很有几分冯超然的意境。

    东西有新有旧,却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王仑带着冯沅和许慕在楼下转过一圈,又顺着木质扶梯上了二楼,快递小哥粗略的数了数,两层楼梯,加起来也就四十来节,王家老太太腿脚再慢,三四分钟也该走完了。

    二楼是两间卧室和一间小小的书房,被改成了两个独立的包间,其中一个房间没动,书房则和临近另一个房间打通了,做成个大一点的包间。

    大包间里暂时只摆了张一人来高的檀木架单扇屏风,据王仑解释,这是为了分隔开就餐区和侯餐时的休息区。屏风骨架上满工镂雕着百花缠枝福寿临门的图案,屏风面上画着婴戏图,画面里上百个孩子正在嬉戏打闹,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屏风画面是半透明的,有人站在后面肯定看得一清二楚。

    小包间里还没有放桌子,四五十平米的房间里一目了然,挂了两层轻纱窗帘,靠墙摆了个黄花梨的万福纹柜格,柜格上摆着台只能播放黑胶唱片的针式古董唱片机,底下的抽屉都只有二十几公分长,就像王旭安说的,根本没有藏人的可能。

    许慕特意往地上和墙壁上看了看,地上都是新铺的米黄色防滑瓷砖,据说之后还要铺地毯,墙上重新粉刷过又贴了樱草色的壁纸,他想象中的墙壁里的机关,就算有,在这些敲墙挖地的装修程序中估计也发现了。

    两个房间,三四眼就看完了,完全藏不了人。

    冯沅站在两个房间门口的位置,若有所思的又扫了两个房间一眼,王仑被他老婆叫下去给两位大师端茶,二楼暂时就只剩下冯沅和许慕两个人。

    许慕忧郁的叹了口气,“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冯沅回过头,温柔的揉揉他的脑袋,“你觉得失踪的孩子和沈良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许慕挠挠头顶的呆毛,呆滞了两秒,而后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失踪的都是孩子?”

    冯沅抛给许慕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房间一眼,问了许慕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说过山河社稷图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许慕[忧郁脸]:听说我只值一个领带夹加两个袖口?

    冯沅[一本正经脸]:你觉得太多么?

    许慕:………………

    第111章 山河社稷屏

    黑猫从许慕怀里轻巧的跳出来,站在楼梯的木质扶手上,金黄色的眼睛不停打量着四周。

    “山和设计图?”许慕黑亮的眸子里堆着满满的疑问,山和是什么东西?它的设计图?

    看到小财迷的眼神,冯沅就知道他想偏了,他勾勾唇角,抓起许慕的右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右手拎起其中的一根手指头促狭的晃悠,“难为你当初为了拿那本《封神演义》差点把手指头戳断,内容却是一点也没记住。”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许慕怔了怔,唤起遥远的记忆。他家书架最上面有本精装版的《封神演义》,封面跟词典似的,特别硬。他五六岁的时候顽皮异常,爬到书架上想拿那本书,却重心不稳拽倒了书架,书架被墙壁卡住了,不少书却砸在许慕身上。其中一本差点把他手指砸断,疼得他抱着冯沅的大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足足两个小时。

    许慕脸色微涨,这种丢脸的黑历史,请拖进桌面垃圾箱永久性删除好么!

    “二郎神是怎么收服的袁洪,还记得么?”冯沅不依不饶的拎着那根手指,挑眉看着许慕。

    快递小哥的睫毛上下翻动了两下,“袁洪乃梅山七怪之首,白猿成精,神通广大,据说也是孙悟空的原型。杨戬当初到梅山与袁洪斗法,败走后遇到女娲娘娘,女娲娘娘赐给杨戬一件法宝,才降服了袁洪。”

    “那件法宝叫什么?”冯沅继续亲昵的把玩着自家宠物的手指,似笑非笑的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循循善诱。

    被吃豆腐的人没有半点察觉,仍旧揪着眉心冥思苦想,几秒之后,快递小哥眼睛蓦的一亮,“山河社稷图?”

    女娲娘娘赐给二郎神的这幅山河社稷图,据说画中另有一个大千世界,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有四象变化,无穷之妙。杨戬再上梅山,便将山河社稷图挂在树上,展开的图画中,山川树木栩栩如生,恍如真境。袁洪被引入画中,吃了山间仙桃,困不得出,最后才被杨戬用缚妖索擒获。

    许慕额心微跳,惊诧的望向大包间里紫檀木框的屏风,冯沅提起山河社稷图,难道是指眼前的这幅婴戏图画屏也跟山河社稷图一样,能把人引入其中?

    婴戏图是古人常见的绘画题材,名为“婴”,实际上是指稚龄孩童,画面上百多个孩童活泼打闹,热闹吉祥,象征着百子千孙,多子多福,生活美满。这种题材最早出现在唐代的瓷器上,唐宋时期大行其道,晚清期间也颇为盛行。相较起来,楼下矮柜上的藩人进贡图都比这个画面生僻的多。

    因为太过常见,又是绘在半透明的白绢上的,背后藏不了人,许慕当时便只粗粗扫了一眼,根本没有仔细去看。

    现在得了冯沅提醒,再去看那幅画,果然发现了不少端倪。

    那扇屏风体积不小,单是画面的部分便有两三平米,但因为画面上的人数太多,大多孩童在画面上占据的尺寸不过只有茶杯盖高低。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许慕又拽着冯沅往前走了两步。

    通常的婴戏图,内容多是孩童蹴鞠,捉迷藏,放风筝什么的,活泼稚趣,憨态可掬。眼前这扇屏风,画的却截然不同。

    画面正中的十几个紫红衣衫的孩童,正两三成群,揉身纠缠在一起打架,神态狠厉狰狞,哪有半点稚趣的样子?有些孩童的着墨较浅,有些却颜色鲜明的多。

    许慕手心不由得冒出冷汗,心烦意乱,如果这扇屏风真的能将人吞入画中,画面上的这些孩子,到底是画的还是……真的?

    冯沅翻过左手,将手指插进许慕的指缝间,紧紧握住,姿态亲密无间。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将快递小哥冰凉的手心焐得暖暖的。

    许慕心底蓦的踏实许多,稳稳心思,又重新去看画面上的内容。

    再往右看,两只黑虎样的猛兽绕在棵大树下打转,凶狠的引颈望着树上,一个绿衣的小孩满脸惶恐的抱住树干,似乎不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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