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天要拍程月同荣伊复合的戏份,加上有好几幕的场景传换,任务量不算轻。黎式提前到了片场。没想到南粤比她更早,已经坐在棚里在背词了。
    “阿粤,今日咁早?”
    南粤抬起头来,看到人也笑着招呼,“黎小姐,早晨(早安)。系啊,今日戏重,我早啲过来准备。”
    “你点呀?”黎式看她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睇你有少少紧张?”
    “冇啊,冇...”
    看南粤下意识地否认,还有这心虚的反应,黎式没信她的话,“你边度唔舒服?系咪最近有麻烦?”
    “我都几好啦”,南粤摇摇头,其实本是不想说的,毕竟她不想让人觉得,是她工作态度不专业,但同黎式关系似姐妹,也就实话说讲,“今...今日有吻戏,仲有床戏啊...我,我都未...”
    “你都未拍过拖?”黎式接过她的话。
    南粤没说话,算是默认。
    “亚佐呢?他到了未?”
    听见他名字,南粤心似漏跳一拍,即刻问,“你揾他做咩?”
    “你未拍过拖,紧张当然是正常,我叫他过来,同你先沟通”,黎式往片场里巡视了一圈,在一个堆放道具的角落里看到他背影,便当即想过去叫人。
    南粤马上拖住她手,“慢住慢住,你唔好去揾他。”
    “你放心,我会同他倾掂(谈妥)。”
    可她还是拽住她没松开,黎式看南粤有些微红的脸,终是坐返回去,道,“怕丑(害羞)咩?你们是工作拍档,都是顶正常的事情,唔使怕丑啦。”
    “我不系怕丑,我唔想让他认定我不够专业。我知这场戏很重要,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期望。”
    黎式明了她心思,要一个没有经验,甚至还未怎么接触过男性的年轻姑娘演出熟男熟女都市恋情的羁绊感,是很有难度的,“傻女来的,如果你觉得做唔到,一定要同我讲,我会想办法。千万唔好硬来。你是我特地请来的,绝不会让你难做。”
    “黎小姐,你从未畀我难做,真嘅”,南粤握她双手,语气真挚,“我以前从未想过我可以演戏,都从未想过我可以演得好。系你在大排档揾到做清洁工的我,畀我今次机会,我才知,原来我好中意演戏。我的人生很普通,生活很平淡,但可以出演别人的人生,我真的好开心。”
    黎式静静听她说话,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反握住她手,“能同你相识一场,我亦都好开心。”
    夜中,C组最重要的一场戏马上开拍。
    比起白天,南粤的紧张已经消散很多,但瞥一眼男主角,他一脸漠然,紧张也无,担心也无。她回想了一下这两个月,除了拍戏需要,一走出摄像机的范围之外,似乎真的没见过他有其他什么表情。南粤突然在想,到底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的情绪起伏一点。
    程月顶着除夕夜的烟火过港到澳门,站在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的公寓前敲门。面对分别已久的爱人,面对已经冲破自我禁锢的真心,她盯住他的眼睛,扔下了手中装着猪扒饭的餐盒,勾过他脖子,倾身吻上去。
    只是这场戏,创造了南粤拍戏以来的第一次NG。
    每次到该主动吻过去的那一刻,她都犹豫住了。前面几条没过时,南粤还能微笑着说抱歉,深吸几口气然后重振旗鼓,但为难累积到一定程度上,她也难再维持体面。
    黎式及时喊了卡,让全组休息。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南粤在私下再做心理工作,她就已经去了盥洗间。没办法,趁这个空档,只能先和亚佐谈。
    “南粤年纪小,都未拍过拖。不如等她回来,你揾她倾下先?”
    亚佐背靠沙发,低头站着,没回答。从裤袋中摸出了烟夹,刚刚点起却又直接丢在地上踩灭。
    抽烟是多年习惯,不可抗拒,而灭烟是又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不用了。”亚佐回答她。
    黎式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有些怀疑地问,“你确定?”
    他点头,很笃定,“我话真。”
    主演回归,再次拍板,聚光灯尽数关闭,镜头中只看得清人脸。
    旧年最后一晚,在深夜的寂静里,暧昧丛生。他平静的心在面对她飞蛾扑火似的爱意时,如投石击水,终起动荡。
    南粤又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卡壳。对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进退两难。但镜头内外谁都没有想到,下一秒,亚佐捧过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南粤整个人都僵硬了,幸好因为光线暗,所以拍不清她的神色。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对这莫名其妙发展的剧情不明所以,摄影师转过头来,用眼神问导演的意思。
    黎式也被亚佐吓了一跳,原来他说没问题,是这样的“没问题”。自她认识亚佐以来,还真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黎式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亚佐引导着南粤,把荣伊同程月的缠绵具像化。
    她要的效果,竟然出来了。
    黎式打了个手势,阻止预调机器的各部门,“都别动,继续拍。”
    僵局一旦打破,后面的戏拍下来就顺利了很多。
    终于收工。
    下戏后,黎式本想找到南粤,同她再谈谈今日的事情,但马上被接踵而至的琐事缠身。等她料理好所有工作走出总控室时,场内已经没几个人。想着南粤应该也已经回去,便收了随身包,打算回元朗。
    黎式向停车场走去,模糊的灯光下,依稀辨认出走在前面的人是亚佐。她隐约觉得,自从拍完今晚这场亲密戏后他整个人就怪怪的,便想着既然遇到了,不如谈几句。
    可还没等喊他名字,黎式又看到一个背影上前去。
    竟然是南粤。
    他们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追在后面。因为离得有些距离,便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南粤看起来有些着急,而亚佐还是那副和平常无差的冷漠样子。
    突然,他停了脚步,摁住她双肩,向后一推,将南粤抵在车门上。
    按黎式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是倔强的神情。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亚佐似乎有些生气,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轰起油门离开。
    黎式从来不是喜欢管别家是非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个猜想已经出现在她脑子里。
    经过这两个月多的相处,南粤是怎样的人,大概已经明了。直爽、认真、负责,积极向前。虽为生计奔波,但不改天真本性,是个好姑娘。
    十八岁,正是跟黎仰差不多的岁数,而她自己也十八岁过。姑娘家的心思,她不是一点都猜不到。
    可现实是现实,电影是电影。她是有些怕南粤会人戏不分,真假难辨。
    电影NG可以重来,但人生选择,没有拍第二条的机会。
    不过,别人的事情,她又如何插手,便只能当一切随天安排罢了。
    转盘时针转向十点,黎式回到公寓。这段日子拍电影,这个点不算太晚。她里外看了一圈,那男人竟然还没回来。
    最近他好像很忙,经常晚不着家,有时候回来了,衣服脱下放浴室,都是沾了血迹的。
    她起先不想问,但次数多了便不得不问。
    乌鸦倒没把这当回事,反而说她大惊小怪,难道他是做什么正经营生的人?身上沾血不是很正常。
    黎式笑自己自作多情,便附和说,是啊,手上沾过血的人,身上沾血当然也是顶正常的事。
    洗了澡出来已经是快到十二点,那男人竟然还没返来,她估计着今晚大约是在堂口通宵。取本书坐到床上,翻开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脑子里都是南粤跟在亚佐身后的那两道背影。突然不知道自己找来他们两个演自己的电影,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累了一整天,神经有些隐隐作痛,既看不进书,又睡不着觉,她干脆起身去阳台吹风。夏末时节的夜风已经沾了些微凉,但吹过皮肤不会冷,反而给人凉爽的感觉。
    元朗是没有高楼大厦的,黎式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的是极远处的灯火璀璨。或许是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有人返家来都未听见。等她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的时候,早就被人从后面抱了满怀。
    “咁夜唔瞓觉,站在这里做咩?”乌鸦无比自然地埋进她脖颈间,用此刻的满足感去抵消一整日由勾心斗角、拼杀纷争带来的疲惫。
    “我瞓唔住,在这里想事情。”
    她听他在轻笑,声音有些哑,估计是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在想我?”
    黎式翻他白眼,“你是庙里佛爷?就懂往脸上贴金?”
    “我唔贴金,贴你。”乌鸦掰过她的脸,侧身吻上去。
    她没躲,更准确的说,她根本躲不掉。但事实上是,从她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伊始,这辈子就已经也躲不掉了。他俯在她身上喘息,一颗心不知道从何时起,也已经开始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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