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梨犹豫片刻,眼睛一闭,牺牲很大地说:“倘若尊者愿意,这定情信物你一只我一只,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也是一段佳话。”
    令梨牺牲真的很大,不情愿写满每根头发丝,说出的每个字都在嘴里狠狠咀嚼过,一副舍生取义来世再战的好汉模样。
    从她以鬼修情侣作为开头说出第一句话开始,薄念慈残留的睡意烟消云散。
    他假寐的眼睛睁开,垂敛的眉眼上挑,姿势从倚在门口缓缓站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逐渐定格于失语。
    令梨闭着眼睛等待薄念慈的回答,回答没等到,等到一只冰冷的手贴上她的额头。
    “没有发热。”薄念慈手掌下移,掰过令梨的脸蛋仔细看了看,“难道是毒草喂多了,中了邪?”
    薄念慈白天很是折腾了令梨一番,除了不打算轻易要她的命,折磨人的细碎手段他没少用,小姑娘进房休息前脸色煞白。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折腾,薄念慈不吝啬地指给了她最好的一间房——主人寝房隔壁一间。
    那些多管闲事的炼器师为了献殷勤无所不用其极,言道是替尊者未来的夫人准备的,装修布置和薄念慈的卧室无甚差别,又额外添了些讨女孩子喜欢的装饰。
    看来没什么用,薄念慈想,铺了无数绫罗锦缎的软床连个人都留不住,她还是大半夜不睡起来搞事,嘴里荒唐话一句接着一句,中邪中得不轻。
    令梨被冰得一激灵,她顾不上和薄念慈掰扯中没中邪的问题,挣扎着想把脸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脖子、脖子要断了,不要掰……!”
    非常活泼,恶鬼附身概率极低。
    薄念慈松了手,踏入令梨的房间。
    他过来的太突然,令梨摸了摸捏红了的脸蛋,疑惑地望向二话不说占据客房的男人。
    怎么了,他的主卧住得不开心,要来抢人质的房间睡?
    不对,令梨咻地扭头,猛得看向薄念慈房间门口的死人鞋。
    “我建议你别踏出门槛。”薄念慈的声音自令梨背后远远传来,“当然,如果你对现在脚上的鞋子不满意,想换一双死人穿过的,也可以不听劝。”
    踏过门槛意为出门,出门换鞋,换上死人鞋,走向死人渊。
    令梨去死人渊干什么,她特意祸水东引就是为了让恶鬼去索魔尊的命,不要来索无辜人质的命。
    “他为什么能出门?”令梨蹲下身,小心地探出身体打量一动不动的旧鞋。
    房间里的目标不见了,旧鞋毫无动静,很不智能地老老实实等候在空房间门口,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不是它聪不聪明的问题。
    令梨放出神识,向隔壁房间蔓延。
    她之前一直没有神识探查洞府,担心薄念慈借题发挥又想出些折腾人的点子,两人若是神识相撞,变成二傻子的肯定是令梨。
    她的脑袋是要赚大钱的脑袋,可不能因为他傻掉。
    神识扫过,令梨识海中浮现一道暗红色的魔影。
    魔影高挑修长,静静立在一墙之隔的位置,身上的气息与活人毫无差别。
    令梨懂了。
    是替身,薄念慈以魔气化作替身,蒙蔽了死人鞋的感知。
    死人鞋以为守着的空房间里还有个人,它没有丢失目标,自然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样就行了?”令梨边合上房门边问道,“若是等天亮了,我一开门看见它又出现在我门口,该怎么办?”
    “天亮的事等天亮再说。”薄念慈低低地说,声音越来越轻,像要睡着了,“蜈城恶鬼与我何干?难道正道之女路见不平,见不惯世间灵异事,非除魔卫道不可?”
    除魔卫道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十足嘲讽。
    之前“以身饲魔”也是他口里的话,令梨琢磨着,薄念慈魔修归属感还挺强,指不定和送出死人鞋的恶鬼攀亲带故,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恶鬼害人,放在平时令梨是一定会管的。
    如今身不由己,她能不能管到这个闲事,要看恶鬼识不识时务。
    令梨静静地看向毫不客气占据床铺,昏昏欲睡的男人。
    那双带着讽笑的暗红色眸子合拢了,困意染上男人俊美的脸,衬得他安静乖觉,睡眠安稳舒适。
    薄念慈定然不惧恶鬼,若不是令梨半夜闹事,他眼皮都不会掀一下。
    反过来,只要令梨又一次被恶鬼缠上,他不情不愿也得起床,满腔不耐和烦躁无处发泄,冷眼寻个承接怒气的倒霉鬼。
    “明日定叫它有来无回。”
    令梨小声自语,走到床边。
    薄念慈睡在她之前躺过的位置,令梨起身起得很匆忙,来不及抚平床单的褶皱,被窝中体温尚存。
    温热熏得梨香暖洋洋的,薄念慈不喜欢令梨,却喜欢她身上的气味。
    半夜被吵醒的烦躁在融融花香中消散,他刚一闭上眼,黑甜的梦乡云雾般缠住他的思绪,陷入温暖柔软的云床。
    可人不在,残留的气味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只剩一缕将散未散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抓不住摸不着。
    薄念慈上半夜睡得有多舒心,下半夜就有多不悦。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薄念慈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烦人的小混蛋说了句“旧鞋见不得光,天亮就没了”,脚步轻快地走进庭院。
    她喂了池中的锦鲤,以剑气扫干净了院中飘落的红枫,练完一套基础剑法,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都金丹期了竟还没辟谷,薄念慈睡意浓浓地想,不如饿她几天几夜,帮她“克服”这个毛病,不必谢他。
    院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向屋内,饥饿的人质选择来找她的绑匪兼临时饲养员,她真是胆子大,半点不怕事。
    “怎么还在睡?”女孩子嘀嘀咕咕,小声骂薄念慈像只猪,又悄悄捂了嘴,换上假模假样的恭敬语气:“尊者,你池子里养的锦鲤能吃吗?长得可肥了,不用再喂了。”
    养锦鲤是为了拿来吃,不错,是小混蛋的逻辑。
    为了问话,怕疑似睡成猪的男人听不清楚,令梨站得很近,身子微微前倾。
    薄念慈以为她昨晚看出了他恐怖的起床气,能识点趣。没想到人家为了吃到一口胖鱼,火中取栗都不怕,更不惧叫他起床。
    是不是该下狠手管教,才能听点话?
    薄念慈右手伸出被子,令梨以为他要说什么,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染上浅淡的梨花清香,宛如昨夜梦中温暖柔软的云床。
    薄念慈欲掐令梨脖子的手一顿,转而拽住她的小臂。
    一阵天旋地转,令梨摔倒在床铺间,脑袋砸在被子上,眼冒金星。
    幸好床足够软,否则她后脑子定要砸出碗大的鼓包。
    “呆在这里。”男人含着倦意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手臂的重量压在令梨腰间。
    “敢动一下,折了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饿,能不能先让人吃口鱼
    第83章 修仙第八十三天
    ◎人质没有人权的吗?◎
    令梨从前一直觉得, 世界上没有比桥洞更难眠的地方。
    她连露天桥洞都可以安然入眠,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睡的呢?
    有。
    比如,此时此刻。
    后脑勺隐隐作痛, 眼前冒出的金星如炸到最后没了燃料的烟花渐渐平歇,令梨仰面躺在床铺靠墙的位置, 无声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下, 两下, 纱红色床幔明晃晃映在瞳孔中, 不承认自己是令梨的幻觉。
    那就不是幻觉了, 令梨默然地想。
    头顶的床幔不是幻觉,后脑的疼痛不是幻觉,躺在身侧的男人和压在腰上的手, 同样不是幻觉。
    她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放软僵硬的身体,腰肢下陷进过于软和的床铺, 悄悄挪移。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薄念慈的行为为什么如此没有逻辑, 她为什么突然受制在床——这么多问题的答案,令梨一个都无从得知。
    她只是想来问问薄念慈养在院子里的锦鲤能不能捉来吃, 鱼儿可肥可胖了, 再养就营养过剩了,不如奉献自己的躯体给饥饿的小梨。
    绑匪负责解决人质的伙食问题, 天经地义。令梨都不指望他亲自下厨, 她自己来就行, 上哪儿找她这么贴心的人质?
    可恨薄念慈并不领情, 他无视了令梨迫切的吃饭需求, 伸手把她拽到床上, 强令她陪着睡觉。
    令梨多自律一人,很看不上薄念慈赖床的毛病。他要睡就睡,也没人吵他,作甚拉她下水?
    “修真界人质人权保护协会能管这事吗?”令梨暗想,“我可不可以投诉?”
    很遗憾,不行。魔域是公认的自治区,薄念慈的名字是魔域唯一遵守的律令。
    床躺得很舒服,比令梨将就一晚的贵妃榻舒适太多。晨光中的回笼觉被誉为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令梨平躺在床品味了很久,没品出幸福在哪儿。
    冰冷的轻缓的呼吸贴着令梨耳根,一下又一下拂过,压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她悄摸摸地挪动身体向旁边退移,先是脚尖贴到墙面,再一点点把身体挪过去。
    快了!要成功了!哪怕贴着透心凉的墙面贴成壁虎的形状也没关系,只要能远离薄念慈……
    “我的话,你当成耳旁风?”
    沙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倦意,压在令梨腰间的手轻点两下她的大腿:“两条腿,你喜欢被打断哪一只?要是选不出来,两只都打断也行。”
    令梨挪动的动作一僵,她很冷静地说:“选得出来,你让我想想。”
    薄念慈半梦半醒间意外的宽容,令梨顺着他的提问回答,他也顺着她的回答嗯了两声:“不急,等我睡醒再打。”
    “或者你可以再动一下。”他含糊地说,“那就不必选了。”
    如果令梨是选择恐惧症患者,她心许会升起一丝感激。
    可惜她不是,她只觉得离谱。
    令梨费了半天力气挪出去的距离被男人轻易揽回,贴在耳根后的呼吸向下移了些许距离,蹭过她的颈窝。
    脖颈的皮肤最薄,血脉流淌的温度却最高,沁入血肉的梨花淡香清晰可闻,薄念慈喉咙里咕噜一声满意,不动了。
    令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脊椎,耳根和脖颈其次,她护脊椎护得严实,后两者多数时候疏于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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