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少女黑色的长发,沁人心脾的梨香犹如细密的罗网,叫人无处可逃。
    令梨的眼睛望着前方,后背坦然暴露给薄念慈,他在她的剑上,在剑气最集中的地方,因而她无需担心任何事。
    长剑穿过府邸,眼见要撞向一堵石壁,令梨的眼睛不闭反睁,明亮的黑眸闪过惊奇的色彩。
    两人一剑毅然决然撞上石壁,巨大的吸力宛如漩涡般将他们吸入其中,睁眼闭眼皆是一片漆黑。
    “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心费力把寨主引到偏僻的位置才下手吗?”御剑不停,令梨扭过头,在黑暗中望向薄念慈。
    他们贴得太近,令梨突然的扭头让她的嘴唇撞到一处微软的凸起,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薄念慈的呼吸消失了一拍,他缓缓道:“想给他选个好地方再埋?”
    “我自己死后都不讲究风水宝地,怎会替他考虑?”令梨晃了晃脑袋,“薄辛再怎么说也是寨主,手下不少,他还顶着知心老哥哥的人设,时常有人拜访他。”
    “只不过最近内围又是失踪又是闹鬼,很多人不敢出门,他的访客也减少了许多。”令梨轻快地说,“薄辛的亲信知道他设诱饵捕杀薄十六的计划。筑基期不敢参与两位金丹真人的恩怨,在薄辛亲口招呼他们上门之前,谁也不敢探查寨主的行踪。”
    “他失踪也好,死了也好,换了个芯子也好,无人在意。”
    令梨要大后方安安分分的,别给她添丁点儿麻烦。
    她好施展拳脚,彻底开始搞事。
    令梨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
    “我马上要变个模样。”令梨捏着易容丹说,“提前说好,你不许应激把我推下剑。”
    白光近在眼前,御剑飞行即将彻底彻底冲出山寨来到外界,薄念慈借着微光看见令梨仰头吞下丹丸,少女的身形寸寸拔高。
    白光充斥视线,长剑入鞘消失无踪,大手握住薄念慈左肩,带他落到地上。
    ‘薄辛’负手站在薄念慈面前,脸上的伪善被冷酷取代:“愣着做甚!带你出山寨是你莫大的荣幸,还不谢恩?”
    薄念慈眼中的错愕还未升起,忽然听见一阵大笑。
    “辛兄,怎可态度突变,要吓坏孩子的。”
    一男人笑着走来,看也不看薄念慈,只对‘薄辛’说:“我听闻辛兄的寨子里出了个天才,何时带出来看看?”
    “天才?”‘薄辛’似骄傲又似嫉妒,不耐烦地指了指身旁的薄念慈,“这就是了,才凝结金丹,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男人这才看向薄念慈,他问也不问,抬手探向薄念慈丹田,感受丹田内孱弱的金丹。
    “确为十层金丹虚影凝结的金丹。”男人点点头,眼中隐约的嫉妒被幸灾乐祸取代,转而对薄辛拱手,“辛兄忙,我先走一步。”
    ‘薄辛’的手不着痕迹按在薄念慈后背,避免他在男人伸手时应激剁掉他的手掌。
    “走。”‘薄辛’动了动唇,不是中年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少女的轻灵和催促。
    薄念慈暂时按捺住自己,与令梨伪装的薄辛像叔侄般一前一后向前走。
    他第一次看见山寨外的天空,与寨子里并无不同。
    薄念慈扭头看向他们出现的位置,虚空中水波阵阵,又是两个人走出水幕。
    新来的是一位年长女修带一名少女,前者熟练,后者忐忑。
    “刚刚那个人。”薄念慈声音很低,“为什么叫寨主的名,不叫他的姓?”
    “你不如猜猜,”令梨反问,“在这里大叫一句‘姓薄的’,有多少人会应声回头。”
    事实不言而喻,薄念慈想起陌生人形容他的来历,用的说辞是“辛兄的寨子”。
    “薄家山寨不止一座?”少年自言自语,“方才的人,是我素未蒙面的血亲?”
    “我从一个笼子,走进了另一个笼子?”
    他说的是问句,却不需要令梨回答。
    令梨想了想,决定教薄念慈一个常识。
    “薄家秘法,杀十个血亲结一层金丹虚影,十层虚影凝一颗金丹,换算过来,杀百人必定结丹。”令梨问,“这般制造一位金丹真人,你觉得容易吗?”
    小薄念慈从前困于山寨,百人在他眼中是个不小的数字,他杀戮的时候不见犹豫,如今却摇了头:“不易。”
    “答对了,也答错了。”令梨平静道,“杀百人可结金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太容易了,容易到规规矩矩置死地而后生经历天雷的我像个冤种。”
    “这门秘法唯一的难处,是血亲。”她反问,“你是觉得集齐一百个血亲很容易,还是违反人伦戕害血亲很容易?”
    令梨摊开手,精纯不染杂质的灵气绕着她的手掌转了一圈,薄念慈学着她的模样,只招出猩红的魔气。
    “弑亲者必堕魔道。”令梨陈述事实,“在这里,除我之外,皆是魔修。”
    薄念慈的红眸中渐渐凝结了一层坚冰,他正欲张口,嘶哑的喉咙却堵住了他的话。
    “自古仙魔不两立。”令梨严肃地看向薄念慈,似乎下一秒便要说出除魔卫道和他分道扬镳的话语。
    薄念慈隐约尝到了一丝铁锈味,晦涩的癫狂在红眸中疯长。
    “但,那是古时候的事情。”令梨摆摆手,随意地说,“在我的认知里,仙魔两道握手言和挺长时间了。”
    “虽然双方谁都瞧不上谁,曾一度拼命内卷。但同期的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在切磋中升华了友谊,一句‘宿命的对手’感动了很多人,时不时有人弃仙修魔亦或金盆洗手,双方近几年联姻频繁。”
    令梨说着说着,激动道:“特别是魔域如今的魔尊,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人类的性癖是共通的,投票由正魔两道携手共计,纵使当事人极端否认‘美人’二字与自己的关联,此事早已成为天下共识!”
    黑发少女忘记了她如今顶着薄辛外壳的事实,蒲扇般的大手猛拍薄念慈肩头:“为了和平,为了积极的外交关系,你日后可不能成为一个口是心非的大人,知道吗?”
    令梨转折转得太快,薄念慈还未因“自古仙魔不两立”升起许多恐怖的想法,又被她一通天花乱坠的演讲说懵了。
    “知道吗?”令梨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薄念慈不明所以,只听出她对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暗戳戳的恶意。
    不怀好意,但夸人家漂亮,单这点就足以让薄念慈敌视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点了下头,道声“知道了”,令梨果然笑得很开心。
    “先不提美人。”令梨收敛了笑意,改说正事,“你猜的不错,山寨是个牢笼,焉知外界不是另一个牢笼?”
    “圈养血亲,培养诸多异常的金丹真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密谋。”
    令梨点了点太阳穴:“薄辛是主导一座山寨的培育者,这么多年,他至少带了二十多位金丹真人离开山寨,这是足以屠杀一个小宗门的战斗力。”
    “像薄辛这样的培育者不止一位,薄家所谋求的绝非小利。”
    令梨伪装的薄辛带领薄念慈穿过一道月牙门,联通山寨与外界的水幕坐落于一座巨大府邸的外围,而两人正向府邸中心走去。
    黑色的石墙高耸入云,一座府邸修出了城镇的气势,若不是布局未曾脱离宅邸的模样,这里就如一座人来人往的城市。
    令梨凭借薄辛的记忆,找到了供培育者临时居住的排房。
    袭击薄辛是黄昏的事情,令梨御剑速度又快,外界天空才黑了一半。
    令梨和薄念慈都是喜欢深夜出没的类型,初来真正的薄府,最好先调理生息,夜深了再悄悄行动。
    “我们不住薄辛的屋子。”令梨盯着房间外的名牌道,“这家伙是个交际花,指不定有谁半夜找他推心置腹,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薄念慈自然是令梨说什么就是什么,黑发少女翻找薄辛的记忆,最后锁定了最左边的一间屋子。
    “这间房,是薄辛老情人的房间。”令梨神色微妙,“两人都是培育者,搞到一起也正常,他们的血缘或许离得比较远……总之,‘薄辛’不住自己的屋子,住在这里非常合理。”
    令梨神识一探,便知情人房中无人。
    她顶着薄辛的面容,带着薄念慈理直气壮推门进屋。
    关门落锁,令梨掐了个法诀,容貌重新变回少女模样。
    薄念慈明显自在了许多,坐到她身边仔细描摹令梨的容颜。
    令梨变回原貌是有目的的,为了让她接下来说的话薄念慈比较好接受。
    如果她一直顶着薄辛的中年男人脸,令梨真的担心薄念慈冷不丁背刺一刀。
    “你刚刚看到了。”令梨说,“薄辛正大光明地带你进了屋,而其他培育者带来的孩子都住进了偏房。”
    偏房离这儿极远,薄念慈和令梨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其实,”令梨话说的有些艰难,“我不住薄辛的屋子,不仅是担心有人上门聊天,还因为你——薄辛不可能带你住他的房间。”
    “但他带你住进他情人的屋子,是合理的。”
    令梨努力直视薄念慈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竭力不移开视线把话说完:“因为他和他的情人,有交换……的习惯。”
    中间两个字被令梨含糊过去了,薄念慈先是一怔,暗红色的眸子荡漾血色。
    他慢慢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角眉梢的风情像极了令梨记忆中的魔尊——初见面时,一手掐住她咽喉几欲窒息的男人。
    “冷静,冷静一点。”令梨飞快地握住薄念慈的手,双掌合拢将他的手捧在掌心,“有你大杀特杀的时候!不是现在!”
    “薄辛的情人今天根本没来,这间屋子里不会有除我和你以外的人。”令梨小心翼翼地顺毛,“你心生的杀念,要对着谁发泄?”
    薄念慈看向令梨,笑容不变。
    令梨:别冲着我来,醒醒我是你唯一的队友!
    她更用力地合拢掌心,一副你两只手都在我手上,掂量掂量再放肆的模样。
    薄念慈没有抽开手,他靠近令梨,缓声道:“阿梨,薄辛的记忆能说给我听听吗?不多,只讲他和情人的部分就好。”
    令梨疑惑:“有什么好听的?”
    都是些黄色废料,脏耳朵。
    “方便我代入角色。”薄念慈不急不忙地说,“毕竟往来的薄家人亲眼看到我进了这间屋子,明日又将亲眼看见我出来。”
    令梨看向薄念慈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薄辛的情人今天不在,我们可以编造说她深夜来了,春风一度后又趁着夜色离开了。”薄念慈挑起眉峰,“如此一来,‘薄辛’的行为再无漏洞。”
    “只要漏个只言片语,说给守夜的人听就好。”红眸少年轻声细语,“阿梨,替我想一句台词。”
    令梨嘴巴微张地指了指自己:我来扮演情人的角色?
    薄念慈红眸清澈:不然呢?
    似乎别无选择。
    令梨浅浅吸气,她翻找薄辛记忆中属于他情人的那部分,努力在大量黄色废料中找一句不那么露骨的说辞。
    “他们俩,交换……的事发生过不少。”令梨依然含糊了两个字,“她喜欢听地位不如自己的男孩,在床上说这句话……”
    她凑到薄念慈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薄念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唇边勾起甜蜜的弧度。
    “大人。”红眸少年微笑着,将令梨告诉他的话重述一遍,“请允许我服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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