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扶苏睁开眼,视野一片漆黑,毫无一丝光芒。
    周身冷寒,鼻尖满是血腥气息,涟漪荡漾,一圈圈击打着他的肌肤。
    感知自己正仰躺在水中,彷佛海上行舟,无处定锚,就像是他宛若飘萍的一生。
    察觉水位即将淹没他的口鼻,他即刻翻身而起,却发现手脚被上了镣,不得自由。
    阙扶苏眉峰深深蹙起,屏息聆听周遭动静。这片黑暗中没有其他的呼吸声,只余水珠滴落的闷响。
    静了片刻,确认周遭无人,阙扶苏松了口气,缓缓地拖着手铐脚镣往前挪。
    铁链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浑然不在意,双手平举在前,径直往前走,直到指尖触及一面高墙。
    墙面粗砺,由一块块大石拼成,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墙面上,沿着石墙继续往前走,想知道囚困他的地牢大小。
    他很平静,一点情绪的波澜起伏都没有,既不惶恐,也不恐惧。
    他知道身为一个军人,总有一日会走到这个结局,不是囚人,就是被囚,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他踽踽独行,一边思索他是如何落到这个境地,为何他毫无印象?
    昨夜,他在哪?
    若要细思,他的思绪极为不稳定,后脑杓一抽抽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敲击过。
    八岁以前的记忆已然不清楚,仅仅记得烈焰冲天,炙热焚身的痛楚。彷佛命中定数,此劫之后,他的人生便在焰火里穿梭来去。
    进入天津武备堂时他年届弱冠,不过半年就被选入北京政府的新军,二十一岁剿匪建立战功,二十二岁前进西南战线,在炮声隆隆与枪林弹雨之中飞驰,直到二十五岁。
    他参与的大小战役不计其数,不仅仅为了剿匪,也是为了地盘。
    这个世道地方武装势力割据,没有所谓的绝对公平和正义,只有争权夺利。
    乱世教会他的是所有的言语不过是欺瞒,再要好的过命兄弟也会翻脸,再信任的人也会算计,背叛不过一念之间,人世间似乎没有人值得他付出或在意。
    心念一起,忽有一道细微的声音由无名之处质问他,「真的是这样吗?你再想一想,你还记得什么。」
    阙扶苏感悚然心惊,哑声开口:「谁,你──是谁?」
    那道声音却消失了。
    阙扶苏咬唇重重吐息,眉头皱得更紧。这里怕是一场幻梦,恐怕不只被俘虏,还被施打自白剂,方才那到声音便是套话的敌军心战作战官。
    他不能透露任何军情,只能强迫自己的思绪跳跃,不去想情报,却不料竟让记忆跳回十一岁那年。
    那一日漫天飞雪,他不只浑身疼痛,心也破破碎碎,再无一处完好,只余绝望。
    他一脸狼狈趴伏在泥泞的雪地中,浑身脏污,彷佛乞儿,绝望以为自己污秽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那人却踏着雀跃的脚步而来,如蝶翩跹,踩着一双崭新系着蝴蝶结的红皮鞋停驻在跟前。
    阙扶苏永远不会忘记那双鞋的主人是谁。
    他站在黑暗中,宛若旁观者,却又彷如身入其境,跪在来人跟前。
    他缓缓抬头,朗目如银河潋滟,来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底,霎时间银河为之失色,他的唇角却微微弯起。
    「小姐──」阙扶苏低喃,语调缱绻眷恋。
    嗓音却沙哑似如多日未曾饮水的旅者,身心俱疲,神魂干渴,期盼着灵泉救赎。
    身处黑暗地狱之间,每一句温暖的话都如一束光,即使仅是一缕如蚕丝般的光束,都足以让绝望之人涌出希望,拚尽力气都想抓住。
    小姐就是他的光,他的救赎。
    当时他年少懵懂,只知道自己想守着她,见得到她,便满心欢喜,安宁恬适。
    意识到那莫名的眷恋名叫情愫时,他已经爱得深刻,如痴如狂。
    一日,他见小姐翻阅《诗经》,若有所思,悠悠问她一句:「小姐,你可知《山有扶苏》?」
    那时候小姐还不懂他的意思,反口揶揄他,「我只知道世有扶苏傻傻呆呆榆木一块!」
    他也不恼,过了几日,家塾的老师发下了功课,他是伴读,静静听她嗓音婉转低低念着;「山有扶苏,隰有──」忽然顿住,静寂无声。
    「小姐怎么不出声了?」他支腮侧头温柔地睐着她。
    只见她挑眉睨了他一眼,抿唇娇嗔,「阙扶苏,你这个臭流氓!」
    「我何时从榆木变成臭流氓了呢?」他一脸无辜,眸间却藏着星海,熠熠生光。
    「你故意的,还敢问我?」小姐羞恼起身,他却拉住她,不让她走。
    他的力气比她大,轻轻一扯,这只活蹦乱跳的小花猫便落进了他的怀中。
    兴许被他的孟浪吓了一跳,她挣动不已,「阙扶苏,还不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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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
    这本是2022年华文大赏参赛作品,2023年修改内容后上传,肉慢熟但肯定是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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