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风霆与叶芊分明过往是对极为出名的师徒档。但台下观战之人,却丝毫也看不出两人出于同门,尤为风霆兵刃抗衡间的进退往来皆不见从前影子,真是彻底改头换面。
    叶芊的铁扇招式大开大合,专走一力降十会的霸道攻势;风霆的出招却有如精算后的结果,每一步都极为刁鑽,直往敌人七寸打。
    且如才见叶芊一展铁扇,风霆的刀锋就循着空隙,笔直刺向女子纤细的手腕,显然是要让对方拿不稳武器,缴械投降。
    可叶芊毕竟实战经验丰富,这等小伎俩她不过一转铁扇,任其遂着巧劲旋出道圆滑弧度,恰恰掩住手腕要害部位,同时撞开逼近自己的刀锋,终是丝毫未伤。
    这对前任师徒你来我往,连着好几个回合都是在见招拆招的彼此试探,是让台下观眾瞧着都捏一把冷汗。
    但论起耐心,终归是叶芊的罩门,且待几回过去,她便不愿继续温吞下去。
    红脣微动,快速念过几道咒术,叶芊手上本是法器的铁扇登时闪现红光,翻弄间隐见火光点点,连带着铁扇周围空气扭曲,足见縈绕其上的空气该是如何高热。
    方才动手,都不过是寻常招式比划,叶芊并不确定风霆的真实力量有多深,却也明瞭这包含灵力的第一击,实是事关后头气势高低,不能马虎。如此思量,叶芊就以七成功力,运起铁扇向风霆狠狠打出。
    却不想,面对她的攻势,风霆是不闪不躲,诡异地瞬间停下所有攻击,就站在原地用一对深幽墨瞳紧盯着她。
    叶芊也说不准,对方都漏出这么大的破绽,她不是应该赶紧趁胜追击,怎么对上那对眼,就忍不住歪了手。本该十拿九稳的一击,最后不过擦着风霆肩膀打过。
    在发现即便她击偏,身体重心一歪而变得处处是弱点,风霆也像失了魂,突然就没再对自己攻击,叶芊哪里能打得下去。
    「你做什么!」脸色难看,叶芊这句吼,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喊,还是对风霆说。
    没回答叶芊的话,风霆依旧张着那墨黑瞳眸,一瞬不瞬看着叶芊。
    那柔顺姿态,是突兀地让叶芊忆起被扔在脑海角落,从来不曾注意的回忆──那个许久以前,她曾经因为担忧徒弟,而反覆叮嚀他的画面。
    那时她还不懂得怎么教徒弟,他也不明白师傅是怎样存在,只能拙劣地尝试接触以及关怀。
    「我说风霆呀,师傅我可是好生担忧呀。」
    才与徒弟练完剑,叶芊对于徒弟的资质着实有些捉急,却没想到是她一下子就塞给风霆过深的招式,才让人老半天也学不起来。
    个子才到叶芊的肩膀,小少年紧握着足有他半身高的长剑,不善言辞,只能用苦恼目光看着师傅。
    手指贴上风霆脸颊,那不慎在练习时磨破的伤,叶芊也不想着怎么改善这窘境,倒是歪脑筋一下子冒出,就急着传授给徒弟。
    「风霆呀,师傅和你说,能打到对方听话自是好事,但要碰上打不得,又或是打不过的,也有必胜的制敌方法。」
    似是头一回听见这说法,小少年瞠大眼目,还带着未平復的喘息,就急切问道:「什么方法?」
    贼贼坏笑起来,叶芊压低音量,一点没有名门正道的自觉:「从前我打不过我师妹师弟时,就爱不还手,只管张大眼装可怜。反正我收拾不了,自有旁人来收拾。」
    「旁人?」默默记下师傅的话,小风霆眨了眨眼,显然是把这句话听进去,却又不敢尽信。
    手掌压在弟子汗湿的发上,叶芊也不嫌弃,说道:「没错,这当中关键,就是这旁人够不够力,就拿我来说吧……」
    在风霆的注视下,叶芊是越说越起劲,「当年我师父他们对我……总是比较严厉,如此情况下,以寡击眾难免不利,我也才想出装无辜这招,让掌门师祖替我出头。」
    似懂非懂的点头,风霆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感想,叶芊又继续说:「当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长久以往绝对行不通。」
    「风霆明白。」捏紧手上的剑,小少年眉目凛然,不过歇息片刻,就又念想着要苦练。
    那兇狠劲,已经快比得上当年叶芊被人欺负后,为了想早些打回来,加倍修练的份儿。
    虽说大多时候,叶芊都是个不甚牢靠的师傅,但修练不可操之过急,她还是懂得的。突然伸手勾过少年肩膀,叶芊叹了口气,瓮声瓮气说:「我说徒弟呀,你怕是没听到我的重点。」
    双眼眨呀眨,风霆细细回想过方才所有对话,是半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我做错了?」
    「当然。」叶芊挺胸后伸手自个拍了拍,一点没收力,直撞得咚咚作响,「适才师傅要说的是,要你哪里受委屈了,千万记得先别闹,给师父告状,自有师傅替你收拾,让他们连嚷嚷都不敢。」
    「……师傅会帮我?」
    「那当然,旁人或许靠不住,但只要有师傅在,就谁都别想欺负你!」信誓旦旦地吼,叶芊看着风霆小心翼翼提问的模样,只觉责任重大,允诺姿态十足诚恳。
    要说闹,叶芊自认绝不输人,替徒弟出头不过小事。她也没当多严重的一句话,却让风霆傻傻盯着她,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用滚着沙哑的嗓音回:「师傅真会帮我?」
    「那是自然,师傅我也没什么非保护不可的人,也就你……为师是义不容辞。」再次重覆,为了安徒弟的心,她是难得拿出万分耐心。
    往事尚且清晰,于徒弟委屈时,她反覆教导,要他别忘记告状的话彷若昨天才说起。
    可今日,却已是两人相对而立,怎么告状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兴许是风霆在擂台上收手时,那直望向她的漆黑眼瞳太熟悉,像极当年他反覆练习,想按照师傅希望,学会装可怜,也没见多少委屈的模样。
    叶芊一对上,脑子来不急反应,就忍不住收手,心头隐隐冒出的,竟是自己居然欺负他的罪恶感。
    当真是养徒弟养太久,惯出来的坏习惯。
    重新握紧铁扇,叶芊还要继续,擂台对面的人却突然皱起眉头,收起武器便大步就往下走。
    「风霆你什么意思,打一半就逃吗?」她追上几步,脸色何其难看。
    听过这些年关于风霆的传言,叶芊是一点都不觉得风霆就这点把式。战斗正酣,都还没动真格,他猛地转身就走,难道是当真出息了,还能瞧不上她?
    一如那年,彻底毁坏师徒关係那刻,风霆此刻亦在她的呼唤声中顿下脚步,侧首回望的眼神,是叶芊看不透的深幽,墨黑无际。
    这些年过去,风霆早看不出刚到叶芊身边的瘦弱娇小。当年他因战乱而失去亲友,只能随着同样失去父母的其他孩子们一路乞讨,顺着人流进到大城市,只求温饱平安。
    那时的他,能安然成长就已是万幸,又那里想过会有今日造化?
    不论是外貌,又或者是浑身气势,叶芊认真地用视线刮过他每一寸肌肤,终究没寻着最初见到那孩子的模样。
    就彷彿,从来不过她还停在那时,他早已经捨开一切,大步往前,半分留恋徘徊也无。
    「我认输。」百年后,这是风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分明是自认不敌的妥协,落在叶芊耳中,反倒是饱含挑衅的轻视。
    冷下脸,叶芊没有回话,不过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台下的陈修燁反而先憋不住气,不顾眾人还在观望,就放声大喊,「风霆你这浑蛋,当真没有其他话想对我,又或是对长老说么?」
    可这一回,擂台上的男子是重新旋过身,脚下步伐半分犹豫也无,撇下等着他解释的陈修燁,没过多久便消失在眾人面前,在讨论大会正式开始前,先到丁禾騫安排的地方收拾。
    气氛压抑,叶芊脸色阴鬱,浑身涌动的杀气,让台下那些围观群眾,无论知晓两人曾经发生之事与否,都没敢多出声息。
    只能定在原地,看着她手一挥,用尚且燃着烈焰的铁扇扫过擂台,在上头留下怵目惊心的痕跡。
    「简直无趣。」身影一闪跃下擂台,对上陈修燁的担忧面孔,叶芊吐出简短话语,便如同风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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