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一直睡到翟毅过来接她。
    掀开被子,下体已经被妥善地清洗干净了。尽管她羞于想昨晚的事情,可是脑海中却反复闪现那些画面。
    太过失控了。
    她想。
    特别是小祈什么都知道,总觉得怪怪的。他从昨晚闹了一下子之后就没有再发出动静,简韶猜他在生闷气。
    她拍了拍肚子,在心里默默数了三秒。刚过两秒,还不到三秒的时候,他便蹭过来,有气无力的,估计还在闹别扭。
    其实小祈还是挺好哄的小孩。
    换好保暖的衣服向外走,简韶突然发现窗台的风信子旁多了一个方盒。她走上前打开,里面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一把库房钥匙。
    窗外,汽车驶过寂清的小巷,红瓦在朝阳里泛起静谧的光泽。
    简韶将方盒关上,放回了原处。
    回到学校上课,事态依旧在发酵。有学生被带走,有学生被放出。其实学校要挟学生的手段无非是那几种,评奖、评优、毕业证,团员、党员、助学金。
    像唐宁要靠领每个月390元的助学金吃饭,就是最不敢得罪老师的那一类学生。
    简韶路过大学生活动中心的时候,正好碰上何明行他们开完会出来,一路人在台阶前的灰石小径狭路相逢。
    她曾经的部员胡乱扫着四周,有些尴尬。倒是何明行推推眼镜,笑容很客气:“回来了。”
    不亲近也不疏远,大概私底下对她的评估重回“没前途”了吧。
    简韶点点头,没多说话。一行人擦肩而过。
    离开后她倒是收到了宋上云的消息,告诉她这几天学校的动态,还关心了她的身体。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宋上云讲自己正跟着老师做课题,让简韶有些想起自己大一大二的时候。
    “其实我特别晕的……成百上千的论文,我好像并不能很好地把控它们,可是我真的很想有成果,想通过保研夏令营进好一些的学校。”
    “我知道这种事老师一般都不会手把手教,但是我感觉,仅靠自己摸黑撞,进步太慢了。她并不想告诉我怎么做,又让我写完整的课题报送书,好多时候我都急得想哭。不知道毕业前我是否还有时间和能力投一篇论文……”
    “你现在已经很不错了,”简韶安慰她,“作为大二学生,起码你有学术经历,这些都是硕导看重的。”
    宋上云虚弱地勾了勾唇。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绝望地喊,不,远远不够。
    虽然刚开始是为了和简韶拉近关系才讲这么多的,但是简韶真的是很好的倾听者。很多话并不能跟室友、朋友讲,也不敢让并不了解高校的父母忧心,一时之间,宋上云竟然只能跟简韶讲。
    她偷偷告诉简韶,老师是如何骂她,让她一个人学citespace软件,又告诉她不需要。
    简韶犹豫了一下,还是多了句嘴:“其实,你也知道,有时候不是有成果,论文就可以发的……所以不必太勉强自己,能力练出来才是第一位的。”
    她宽慰宋上云。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
    简韶想,也不差这点话了,便直接道:“不少社科C刊,都明确表示硕士研究生原则上不为第一作者。这些期刊都有约稿的名教授,很少会给学生留版面,18年之前院里还有硕士一作发C,这些年连博士都麻烦。如今的形势,咱们院的陈副教授想发核心都不太容易,一两年才见稿。”
    “你跟的老师,我大一也跟过一段时间……你真想在本科期间发论文,就想办法跟着咱们院的副院长,他有个学生是责编。”
    宋上云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简韶扣上手机,看着窗外的冬青在万物凋敝的肃杀之冬里独绿着。
    可是人不是冬青,并不能仅靠自身的能量便四季常青。
    ﹉
    傍晚、清晨、中午、傍晚。
    平城的冬天是极为单调的,每个冬日都相似得好像一天。
    一切在重复。
    打开电视,上海会议在进行着,看上去融洽和谐,讲的话也很好听。她总想着多看一会儿电视,撑到隋恕回来,跟他讲几句话,把钥匙还给他再睡觉。可每一次都会困得昏睡过去。
    如果她伏在沙发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也依然会在床上。
    不知道他抱她回去的时候会无奈吗?如果在家里的话,妈妈一定会埋怨她浪费电,告诉她你们还只是谈恋爱呢,要是让男朋友觉得你是浪费的女孩一定不好的。
    可是简韶想说,妈妈,他并不会这样说的,因为他很忙很忙,忙起来就不会跟我讲话。
    累不累呢,在做什么,又吃了什么呢?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为什么不能多留一会儿,再看看我呢?
    妈妈——妈妈你看,这是多么无聊的问题。一个上位者和一个处于弱势的人相处在一起,不仅要提供物质,还会被索求情绪。像一个无底的黑洞,等待对方来消解不安。
    简韶感到了无聊。
    实验室里,隋恕和邵文津通了一通电话。
    邵文津其人,虽然在风投业屡战屡败,但是却是天生的顺风耳、千里眼。
    白新波在小会上被老人们三次集体围攻,他也是第一批知道的。
    第一次围攻是老人们轮番跑到司海齐跟前告状,挑刺白新波的报告提纲。这一次司海齐请大家去家里吃饭,做思想工作,缓和矛盾,一副力保白新波的架势。
    第二次围攻是会上有人矛头直指文庆孔与白新波内斗,导致文庆孔将一大批干部的“不光彩”交给了美国换取政治避难,其中不乏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干部。
    这个把柄被老人们捏住,大肆发挥。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替白新波说话,这是逆鳞,无论是中立者、太子党还是改革派。
    第三次便是直接给他扣帽子了,罪名有些大,是“反司”。戴行沛明确表示:“海齐不能退,谁让海齐退,谁——就是‘第三种人’!”
    电话另一头传来邵文津收拾行李箱的声音,他忙里偷闲跟隋恕讲:“我今晚跟韩先生回来,中期报告他看过了,虽然他看不懂,但是他说不错。今晚有个酒会,你俩来呗,好久没放松了,韩先生正好想看看Q0113一面,”
    隋恕接下邀约。
    “不过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最近有点过于奇怪了?”邵文津还是没忍住,“你爱她吗?”
    隋恕没有回答他。
    邵文津声明:“我对你们俩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你要看看咱们美爷一天天那个疯样,啧啧。大港实验室可是被孙章清那个疯女人给炸了,别让我听到哪天斯科特也被炸了,你不如告诉她直接来炸我。反正我贱命一条,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带点冷幽默。
    电话被直接挂断,邵文津无语,骂骂咧咧:“好心当做驴肝肺,狗男人,有你受的!”
    ﹉
    简韶回到洋楼,在黑暗中解下围巾,挂在树状的实木衣架上。
    吊灯自上而下骤然亮起,简韶一愣,微微回眸,看到隋恕边系袖扣,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猫眼蓝宝石在他的指腹下反出一抹幽秘的光。西装裤隐隐约约显出一圈衬衫夹的凸起。
    他穿的很正式,今天回来的也很早。
    明明很想见到他,真正见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简韶抿了抿嘴唇。
    角落的花桌上放着一个咖色的盒子,隋恕递给她,上面还有一张印着罗马艺术字的请柬。
    “投资方,今晚有个慈善晚宴。”
    简韶注视着他的脸,好像和那晚比没有什么不同,但总让她觉得还是不同的。“好的。”她下意识应声。
    拆开盒子上的金丝带,里面是一条简洁大方的小黑裙。简韶抬起眼睫,有些懵懂,“不是邵文津投资的吗?”
    隋恕的眼膜是棕色的,在水晶灯下也并不透亮。
    简韶闭上了嘴,抱紧盒子,“我上楼换衣服啦……”随即转身朝楼梯走去。
    隋恕却开口叫住了她,“抱歉,下次不会有这种突发情况了。”
    简韶停了停脚步,回头抿唇微笑。
    今天的地暖不知道为什么温度并不高。寒气低涌的屋子里,隋恕静静注视着女人纤瘦的背影,在拐角那里飘忽一下,很快消失不见。
    夜风在窗帘外呼叫。
    她总是这样小心,像第一天来到这栋房子,像客人一样。如若不是窗台上经常更换的插花,她就像幽灵一样在这里没有任何痕迹。
    隋恕反复想起邵文津的话,又反复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平城。
    在他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坐在简韶的床头了。
    那种触感温热,残存在他的指尖,混合着袅袅的花香,装在他心里。
    庄纬劝他要多看看她。
    隋恕想,在他的眼睛望向她之前,他的嗅觉、触觉早已自动地去捕捉,或是被她捕捉。
    金碧辉煌的展厅坐落在平城CBD旁的老街上,入口是一道不起眼的黑色铁门,外表没有什么标识,也并不对外营业。只有漆色锃亮,昭示着不久前刚刚刷过。
    简韶以前经常路过这里,可是从未想过门后竟别有洞天。地宫一般全新的世界向她敞开怀抱。
    她发觉这里非常通达,既可直通旁边的宝格丽、威斯汀,也能顺着奢丽静谧的通道去向另一条街道。
    简韶挽着隋恕的胳膊穿过拱门,进入展厅。
    里面已聚集了一些男男女女。女人大多着过膝长裙,简单的手包没有logo,也看不出牌子,胸口钉一枚典丽的宝石胸针。男人们打着领带,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展方预留了参观时间,隋恕从侍者的托盘上取了两杯香槟,递给简韶一杯,又叮嘱她不必真喝,然后带着她穿过人群,径直来到水晶花台旁。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被一群男女簇拥其中。
    他生得微胖,肚子微鼓,有富态的官相。脚上蹬了双布鞋,看上去分外朴素,像刚上完课回来。
    “呦,小恕!”男人眼尖,远远认出隋恕。一群人霎时随之看过来,隋恕举起酒杯,微笑着迎上去,“韩博士。”
    他是博士学历,虽然只是在职进修的。
    简韶注意到男人身旁的女伴很眼熟,好像是林采恩。
    男人亲切地拉着隋恕,“你这孩子,小时候还伯父长伯父短的,长大了怎么生分起来了?”
    周围人也跟着陪笑,气氛一派融融。
    韩先生一笑,单眼皮的长眼就深深陷进肉里,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球。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来,轻飘飘地滑过简韶平坦的小腹。
    她下意识想把手放在肚子上,却生生忍耐住。
    简韶贴近了些隋恕,又听到旁边的太太们夸她气质好,似乎极为喜爱她的模样。
    一番客套,又有人过来找韩博士。隋恕便带她离开了。
    立式桌台插花环绕的金色展厅,待拍的展品在玻璃展台中,被氛围灯烘托出梦幻迷离的颜色。
    他们身旁最近的展台,放的是一枚6.54克拉的锡兰猫眼戒指,金绿色的主石极为耀眼,泛着傲慢而凛冽的姿态。有位太太似乎对其非常青睐,带着鉴定师和工作人员攀谈着。
    隋恕垂眸,缓缓看了眼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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