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察觉到这一点,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欢喜的情绪像装在陶碗里的糖浆,砰地一下,陶碗裂了个口子,满溢出来的糖浆就黏黏糊糊往下流,流到桌上,流到地上,甜滋滋,粘腻浓稠。
    她就像一只逃不掉的小虫,被牢牢粘在糖浆里,终其一生,死都逃不开了。
    太糟糕了。
    袖袖小猫蹭蹭青年的衣裳,软软倒在他怀里,轻轻眯起眼睛,眼睫眨了一下又一下,小猫琉璃般清透的乌黑瞳孔里,映着松绿石片反射出的清和光晕,看着格外干净单纯,甚至有些傻傻的。
    小猫在容涯怀里翻了翻,又故作不经意,蹭蹭青年冰凉的手指。
    她在心里跟容涯说,太糟糕啦,姐姐。
    **
    接下来的几日,蔺绮一直是小猫的模样,不管她怎么生气,容涯都没有把她变回来的意思。
    蔺绮跟他抗议他也不理,好像打定主意要以这样的方式把蔺绮关上一段时间。
    蔺绮也一直记得做戏要做全的道理,这几天都不大搭理他,哪怕她心里一直盘算着以下犯上。
    她这几日的日常,就是吃,喝,睡觉,被姐姐搂搂抱抱,象征性反抗两下、咬他几口,继续被姐姐搂搂抱抱,清醒的时候听姐姐讲心法,或者在他讲心法的时候,神游天外,在心里列几条大逆不道的计划,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一日,外面下了雪,容涯怕她冷,用灵气裹住整座高楼。
    屋子里暖洋洋的,青年临窗坐着,手里拿着一卷符道心诀旧考,仙尊从没有开坛讲过课,唯一耐下性子教导的学生是蔺绮,可是她听课的时候总是不认真。
    袖袖小猫屈着两条前爪,趴在青年腿上,懒洋洋望窗外纷飞的大雪。
    “袖袖。”容涯垂眸,警告性地点点她的脑袋。
    蔺绮伸了伸懒腰,尾巴尖轻轻甩甩,翻身在青年身上打了个滚。
    “喵——”
    小猫是不用念书的。
    容涯莞尔:“你想干什么。”
    “喵。”放我出去。
    “哦,找应鹊河吗。”容涯不咸不淡翻了一页书。
    蔺绮弯起眉眼有点想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收敛笑意。
    半晌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只猫,喜怒哀乐都不明显,于是不再克制自己,眼眸盈盈带笑,翘翘尾巴尖,脚步轻快蹿到书卷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
    容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书卷上的小小一只往旁边拨了拨。
    小猫伸爪子抱住青年清瘦修长的手,这样的动作在仙尊眼里,好像是小猫在表示不满一样。
    他低头,嗓音温沉,不轻不重问:“不高兴?”
    小猫睁着水盈盈的漂亮眼睛看他,想要姐姐哄哄,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姐姐并没有来哄她。
    他把小猫拎起来,放在书上,让她看书上的心法,说:“你不高兴,我也不会让你去见他,不高兴就睡觉吧。”
    蔺绮:“……”
    我都要忘记应鹊河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起他。
    “喵。”奶声奶气的叫唤。
    睡不着。
    她言语间没有提及那个讨人厌的晚辈,这极大地取悦了仙尊,他眉眼稍弯,拍拍她的头:“此等佶屈聱牙的文章,看一会儿就困了。”
    “罢了,我念给你听吧。”
    青年眉眼间带着点病恹恹的倦意,他似乎是累了,想先把袖袖哄睡着。外面风急雪骤,洋洋洒洒的雪花顺着窗子飘进来,幸而有灵气御寒,屋子里不至于寒冷,浅蓝色粒子上下沉浮。日子似乎慢了下来。
    青年坐在窗前,肩上也沾了碎雪,他声音很好听,倘若世上真有仙乐,应当就如这般舒心悦耳。
    袖袖小猫卧在书上,听他一字一句念着书上晦涩难懂的心诀,忽然不讨厌这些拗口的句子了,她睁着乌黑明亮的眼眸,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书上的字,没看一会儿就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间阖上眼睛。
    蔺绮醒来时,发现自己卧在软软的被子里,青年侧躺在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她环在怀里,自蔺绮有记忆起,他就很少有真正睡着的时候。
    现在的他不如醒着的时候那么难以接近。
    因他病弱,身上一直带着浓郁病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的仙尊看起来人尽可欺,与传说中一剑平山海的剑尊形象很不合。
    青年阖着眼,睡颜安静,侧脸冷白如玉,纤细长睫浓而密,呼吸几近于无,像一尊漂亮的傀儡。
    袖袖小猫拨拨他的长发。
    他没有醒。
    大约是被关得久了,她精神不大正常,胆子也大得通天,小奶猫往前蹭蹭,眨了眨眼睛,然后,探出头,悄悄地亲了一下青年的唇。
    凉凉的,像薄荷。
    窗外雪还没有停。
    “扑通——”
    安静的屋子里,蔺绮明显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大脑空白,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小奶猫卧在软被里,茫然地摸摸自己的唇,湿湿的。
    她软趴趴倒在青年怀里,脑袋蹭蹭青年下颌。
    青年脸色苍白,唇色很淡,有一种微醺的绯色。
    小奶猫盯着自己冒犯的地方,盯了一会儿,心里又酥又软,她踩在软榻上,闭上眼睛又亲上去。
    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吧。
    难道姐姐会把她扔掉吗。
    第109章
    就像突然发现了一种很好吃的糖, 贪婪的小孩子总要啃啃舔舔,尝够这种甜才肯罢休。
    她过足了瘾,又低下头, 亲亲青年冰冷苍白的指尖。
    “袖袖……”慵懒的声音。
    青年睁开眼睛, 声音微哑略带睡意。
    蔺绮一下子懵了, 卧在青年手边局促起来。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当场被抓包又是另一回事。
    蔺绮大脑飞速运转,在乖乖坦白承认“错误”、和破罐子破摔直接亲上去之间选择了闭嘴。
    她无辜地看着容涯,好像在说你醒了呀, 不再睡会儿吗。
    他似乎还没清醒,靠在床头,单手支起额, 安静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 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温柔。
    蔺绮每次回忆起他, 都会想起这双眼睛, 薄蓝色, 氤氲带雾, 朦胧不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
    反正这样的目光看得蔺绮心虚。
    小奶猫软塌塌卧下去,推推青年的手。
    容涯抬手把小奶猫捞到自己怀里, 长睫覆下,在瞳仁上映出淡淡的阴翳,眸中情绪不明。
    他莞尔笑了下, 动作轻柔, 捏了捏小猫粉粉的耳朵, 声音轻轻的, 带着点调笑的意思:“心虚什么,犯错了?”
    蔺绮摇摇头。
    这算什么错。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庆幸,又非常沮丧。
    容涯拍拍她的脑袋,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酪浆暖暖,蔺绮心道还不如把我变回去,她提出诉求,被仙尊拒绝了。
    蔺绮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最多三天,她就能重新变成人恢复自由了,因为仙门大比第二试正在进行,由于排名太高,她和其他排名前几的人被安排最后上试剑台,时间正巧就在三天后。她好不容易拿了秘境第一,只差一步就能拿到大比第一了,姐姐应该不至于那么畜生不放她出去。
    但蔺绮估计得还是太保守了。
    一天后的正午,人间出了大动荡,容涯不得不亲自去人间。
    以前在青要山上的时候,他也常常下山,去解决仙门解决不了的麻烦。蔺绮早就习惯了,她在山上的时候就时常痛骂仙门是废物,下了山一看,她骂的确实有点道理。
    仙尊离开的时候,把蔺绮身上的禁制解了。她当了几天的小猫,忽然变成人,还适应了好一会儿。
    人的本性大概就是永远缅怀自己所失去的,她有点遗憾,不能像小猫一样蹿到姐姐怀里了。
    自从她长大之后,姐姐鲜少像以前那样抱过她。
    当小猫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被姐姐抱在怀里,开心就蹭蹭他,不高兴就扯他长长的黑发,看他被扯疼了皱眉又不舍得发脾气的样子解气。
    日子慢慢地走,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蔺绮长长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容涯哑然失笑,“不是一直想变回来吗。”
    蔺绮说:“不开心才叹气啊。”
    容涯垂首,温声问:“为什么不开心。”
    蔺绮没回答。
    这时候有一片梨花顺着风飘过来,落在青年肩上,蔺绮忽然想起阿稚在高楼后种的大片梨林,原来在雪天那些白花也不会败,她觉得惊奇。
    看到青年站在雪地上,疏疏日光温柔洒下,蔺绮又想起秘境里蓝衣少年身上沾花的样子,她情不自禁想笑。
    不管是少年时还是现在,姐姐似乎都很招花草喜欢。
    蔺绮踮脚微微往前倾,下巴蹭在青年肩窝,轻轻抱了他一下,他最开始没反应过来,晃了下神,回神后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长发,蔺绮又蹭蹭他干净的衣裳,小声说:“姐姐,霜雪天里都是雪,白得让人孤单。”
    其实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因果关系,蔺绮或许也只是突然想埋怨霜雪天的空旷清冷。
    容涯轻轻嗯了一声。
    “确实空乏单调,”他的目光越过昼光下厚厚的积雪,落在高楼檐下的松绿石风铃和淡紫色玉片上,他抬起手,浅蓝色灵气从指尖流出来,“闻振建霜雪天的目的就是为了帮自己静心破道,所以建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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