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色的丝绸衬衫衬得洁白的皮肤像是打着层莹润的光,他用化妆师的方式在内眼线用褐色眼线笔勾勒,然后浅浅一笔顺着眼褶自然地带出来,那一双形状完美的杏仁眼因此更显得眼神流转间波光粼粼。
    明明已经这么完美,黎衍成在镜中的神情却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颓丧。
    这些日子——黎江也走了之后,他大获全胜的这些日子,他总有种暗暗的烦闷。
    按理说,他已经得到了一切,除了……除了谢朗。
    想到这里,黎衍成的嘴角微微弯起,对着镜子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嘲。
    是啊,谁能想到呢,这么多年了,在美国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危机感,却在他回国并且轻轻松松把黎江也赶走之后浮现。
    他竟然会有这个感觉:原来他并不拥有谢朗。
    他和谢朗的关系变了,即使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即使谢朗仍然愿意不求回报地帮助他;可谢朗不再积极地回复他的信息,不再愿意和他单独出去吃饭、唱歌;甚至,也不再像曾经那样仰慕他的歌声。
    谢朗正在离开他。
    而更可怕的是,他对此感到恐惧。
    当视频事件爆发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成为明星时那些把他推至巅峰的赞誉和爱慕,其实也随时会在一瞬间翻转成为同样呼啸而来的巨浪,随时将他吞噬。
    他并不是安全的。
    而对他来说这足以把他碾碎的恐怖巨浪,却可以在谢朗的面前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弭。
    黎衍成因此终于第一次重新地审视了他和谢朗之间的关系,少年时代时的那些清高变得那么可笑,他自以为才华横溢所以身居高处,自信地从不去挑破任何关系,只想让谢朗永远那样追随着他。
    而如今他终于清醒地看到了那层迷雾之下,他和谢朗之间真正的权力关系——
    参天的大树并不会因为任何一只鸟儿的离开而枯萎灭亡,可鸟儿永远都要依赖大树的庇佑。
    只有谢朗能给他安全,因此,他也必须要拥有谢朗。
    黎衍成看了一眼一旁的手机,谢朗就要来了。
    他拿起一旁的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全然看不出方才的半点疲惫和沮丧,他又是那个神采奕奕的黎衍成了。
    ……
    “衍成,”谢朗到淮庭之后连大衣都没有脱下来,他的司机和秘书还在楼下,因此很直截了当地问:“你电话里说有事,是怎么了?”
    “谢朗。”黎衍成从试衣间里慢慢地走了出来,过来时递给了谢朗一杯酒,然后把自己的酒杯也举了起来,很轻巧地说:“碰个杯吧。”
    靠近的时候,谢朗闻到他身上的香水是柑橘香调,其实男士来说实在显得太甜了些,他下意识地在接住酒杯的时候稍微避退了一下。
    大约是看到谢朗没有马上举杯,黎衍成微微笑了一下,补充道:“你都不恭喜我吗?我正式进入决赛了。”
    “……抱歉。”谢朗这才想起来,他最近似乎一直都没有去看天生歌手的节目。
    “没事。”黎衍成丝毫没有露出半点不快,而是主动用酒杯和谢朗的酒杯轻轻地相撞了一下,眼里含着笑意,把酒杯置于半空中等待着。
    谢朗仰头一饮而尽,酒刚一入口就感觉异常辛辣,同时又有浓厚的果香,后劲极强,回味起来整个人有种眩晕感。因为装在高脚玻璃杯里,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白葡萄酒,没想到是40度的干邑白兰地。
    谢朗轻轻扶了一下一旁的椅背才缓过来,皱起了眉:“你不该喝这么烈的酒。”
    “就是想和你一起庆祝一下。”黎衍成说:“谢朗,你最近好像很忙,有时候都不怎么回我消息了。”
    “是真的有那么忙,还是……”他又微微向前了一步,手里的酒杯摇晃的时候散发着白兰地馥郁的果香,他的人也是:“你生我的气了?”
    “因为视频的事,还有我酗酒和休学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没有我们俩以前在一起读书时那么优秀了。”
    自那一夜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重新提起那些事。
    有的时候,不光彩的东西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那些关于我的、羞于启齿的一切,只有你知道。这样的示弱,实际上是唤醒对方的同情和怜爱,所以,就不至于再去责怪他那些过错。
    “是。”
    但让黎衍成没想到的是,在他如此巧妙的一招以退为进之后,谢朗短暂地沉默了几秒之后,竟然不是不去苛责的态度。
    “我有些生气。”
    诚实在那一秒有种冷酷的味道。
    可谢朗感觉不到,他只是如实地答了:“我后来去看了视频,比你对我形容的要恶劣。”
    黎衍成的双眼望着谢朗,里面的光莹莹然,没流泪,可却像是泪光。
    他这样靠近了谢朗,小声说:“我知道错了,谢朗。”
    他没说“是我的错”,因为每一句话其实都经过了斟酌。
    “是我的错”是基于事实承认错误,而“我知道错了,谢朗”,是亲密的人在对谢朗撒娇。
    “……衍成,你不该去找小也顶替的。”
    谢朗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黎衍成的面孔上。
    他明明克制而且冷静。
    可在那一瞬间,黎衍成却感到仿佛凌空有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最痛的不是去认错,最痛的是当他终于意识到,在谢朗眼里,这件事、此时此刻、这一切甚至不是关于他,是关于小也。
    这一切怎么可以不是关于他?
    黎衍成的面孔疼得又热又辣,和他身体里的酒精混杂在一起,使他浑身的温度都在失控地升高。
    “谢朗,你为什么会和黎江也上床?”
    黎衍成把酒杯啪地放在桌上,那语气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种崩溃:“本来该是我的,对吗?”
    他本该再循序渐进一些,可他做不到了。
    他抬起双眼望着谢朗,眼角泛红地扯开了丝绸衬衫的领口,然后猛地上前环住谢朗的脖颈,吻了上去。
    ……
    直到谢朗都已经离开了许久,黎衍成仍然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横倒在地毯上的酒杯,却连过去捡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那是谢朗推开他时掉在地上的酒杯。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黑洞,他越想要得到一切,就越是永远得不到满足。
    小的时候,做一个完美的乖巧的好学生就足够赢得妈妈的宠爱,于是他就做好学生;
    可是出国之后环境变了,评价的体系也变了,最受欢迎的人总是个性更突出,甚至是平时party不耽误、期末却仍然全a的强人,于是他酗酒、吃聪明药、想做那种最酷又最优秀的人;
    参加选秀的时候,想要得第一;被曝出丑闻的时候,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压下去;
    可当他距离想要的选秀第一那么近的时候,他想要的……却又突然变成了谢朗。
    黎衍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起谢朗刚才推开他时的眼神,错愕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衍成,我没想过和你这样。”
    谢朗离开之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从来没有。”
    羞辱。
    这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在那个雨夜,黎衍成曾经轻轻松松地、一句四两拨千斤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和任何人做的”就把黎江也重创。
    因为他知道谢朗的禁地,可正因为知道,当他发动那个近乎于黑魔法的攻击的那一刻,内心就已经开始被某种不满足所噬咬。
    今时今日的一切,正是他应得的。
    黎江也的还击从遥远的冥冥之中而来,他输了——
    黎江也抵达了谢朗的禁地。
    原来这句话既是失败的意思,也是成功的意思。
    ……
    “谢总,我去给你买杯茶吧,醒醒酒?”
    淮庭的地下停车场里,谢朗的头就这样抵在前座的椅背上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了,以至于张秘书不得不第二次发问。
    谢朗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黎衍成上床。
    这句话,他对黎江也说过,终于也对黎衍成说过了。
    他是不说谎的。
    黎衍成的嘴唇碰触到他的那一刻,谢朗的第一反应,或者说唯一的反应,是觉得怪异。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抗拒或者厌恶那种更强烈的情绪,只是怪异。
    谢朗没办法形容那一刻他心里感到的震撼和茫然。
    从少年时代起,他和黎衍成的关系就不涉及利益、更不涉及欲望,他对他的一切友爱和保护,都符合崇高的定义,所以他抱着信众般的心情,很平静地将黎衍成放在神龛之中。
    他和黎衍成始终中间隔着一层袅绕的烟雾,而那看不清的距离对他来说,就像是爱的距离,至少曾经他是那么认为的,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其实已经知道神龛里那座神像的金身正在一点点地剥落。
    可直到今天,坐在里面的黎衍成终于拨开了那层烟雾,亲吻了他。
    而他没有欲望、没有波澜,像触碰到了的,就只是陌生而冰冷的嘴唇。
    因为没有欲望,所以甚至连对那一贯对自己的审判也没有,他不感到罪恶、也不感到软弱。
    烟雾背后,原来没有神像。
    原来他以为永恒的、崇高的、完美的、像是爱一般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有一部分的信仰在他的心里正迅速地崩塌,那一刻,谢朗忽然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黎江也。
    原来只有当他和黎江也接吻的时候,他才会想得那么多。
    触碰着饱满的嘴唇就仿佛在吮吸着云朵,湿润的气息包裹着他,使他的身体某一部分变得坚硬,心却变得柔软,因此而不得不为自己欲望的贪婪而感到羞愧和抱歉。
    原来只有小也。
    只有想着小也、亲吻小也、和小也做爱的时候会有旋涡般的欲望出现。
    他和小也,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发烫的额头证明着有火山从身体内部在迸发——
    谢朗的失序已经如同脱轨的列车,他疯狂地想要做爱,和小也做爱,不想要有任何人出现在小也身边。
    这念头出现得如此坦荡,叫谢朗已经感到了一种恐怖。
    “不用。”当谢朗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瘦削冷厉的双颊泛着一种微醺的薄红,双眼有些涣散,那是一种极度异常的状态:“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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