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对妳下咒吗?”
    安柏意有所指,没等莳萝想明白,对方下一句却转了个语气:“妳在祝祷仪那日得到了什么样的祝福?”
    女人清澄的眼瞳倒映着她的身影,莳萝心头一跳,她不是没有忘记【神性】。
    【神性】让她免疫于所有神术以下的诅咒和祝福,也就是任何女巫的魔法都无法对她生效,
    但仔细想想,她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还是必须使用神权才勉强恢复其中一部份…….小女巫何等聪慧,一下就明白自家女士的意思。
    也就是说夺走她记忆的不是女巫,而是神!
    安柏观察她的表情,最后叹一口气: “我承认,我希望妳永远不要想起那些记忆,但我并非剥夺妳记忆的人,我只是遮盖了一些气息罢了,所以我也无法把记忆还给妳。”
    “妳可以用说的!”莳萝急切地想知道真相,就只差一步了!她愿意付出所有只求一个真相。
    “我无法恢复记忆,也无法说出来。”
    安柏面色黯淡,她招了招手,大橘猫立刻温顺地跳在她的膝上,女巫的手指滑过猫脊上的背毛,扫下几根雪白的鹅绒,可见方才猫鹅大战的激烈程度。
    女人苦笑:“莳萝,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现在的妳不是很好吗?连我都快比不上了,妳离女神殿就差一步,为什么要一直回头看?那只狗和狼早就已经过去了。”
    “所以肉桂只是狗,不是那只咬我的狼。”莳萝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却也一个字也没漏听,她捉到了其中一个她最想要的答案。
    安柏看着女孩固执的表情,简直和底下那只瞪着猫跃跃欲试的大白鹅一模一样。她完全不怀疑莳萝的决心,哪怕是只鹅,母狮养大的幼兽又能怯弱到哪里去。
    她在挑战自己。金发女巫微微勾起嘴角。
    不过很快,安柏收敛起所有情绪,板起脸孔:“渡鸦和信鸽飞得满天都是,那群古怪的蝙蝠也不知道飞去哪里,现在中庭不太安宁,我们打算先带妳们回米勒谷。”
    莳萝一楞,她没想到穆夏之前那些话是是真的,战争快开始了。
    “妳们才十六岁,人类的战争不是妳能想象,离妳们十八岁成年献祭还有两三年,根本不需要急于一时,米勒谷绝对隐密,有绝对安全…..”
    莳萝有一瞬间听不懂安柏说的话,又或者这根本不像安柏会说的话。
    她大声反驳:“我们连狼群都不怕了!我们不是小孩,是女巫!我们打败了银狼,击退了魔物,是妳说的,我们救了峻丽河无数生灵!”。
    她相信就算不是所有、但大部分的小女巫、特别是葛妮丝,都不会接受这种半途而废的旅程。
    安柏顿了一下,很快皱眉:“现在不是展现毫无意义的勇气的时候,外头对女巫不安全,柏莎、弗兰所有大女巫都已经达成共识,特别是在看到萨夏和姐妹会的混乱。她们已经派人看管所有女巫通道,更别说银狼王和红骑士一个被斩首一个战死,圣堂那头正在调查城内的骚动,现在想平安无事出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少女没有说话,她专注地盯着安柏,鸦黑的发丝软软披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整个人埋在被窝显得格外娇小可怜,但安柏可不敢掉以轻心,看底下那只还在振翅挺胸的大白鹅就知道了。
    “港口那里也倒入了七天份的止风止浪魔药,普通船只暂时无法运行,绿仙女的眼线也遍布陆地。聪明的话,就乖乖待在这里,等七天后我们启程回家。”
    莳萝的响应是用织锦羊毛毯盖住自己的脸,整个人变成一团织着葡萄藤蔓的小山。
    “莳萝,别为难我了,就算是我,也无法随心所欲。”
    没有得到响应,安柏抱起橘猫,正要离开,就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用女巫祈祷过的木桩可以封印那些怪物。”
    听着没头没尾的话,却让大女巫脚步一顿。
    “现在的妳如果回去,可以直接成为月女神的属神,成为天上星星一员,永受月女巫供奉。”。
    女人的手放在木门上的雕花把手,感觉着黑铁的坚硬和冰冷,以及背后鹅黄的灯火。
    安柏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如果前进的话,也许妳可以到达众女神殿,向她们索要妳想要的一切,包括答案,但也可能诸神无法允许妳进犯,妳会殒落。”
    莳萝没有等到她下一句话,只听到门轻轻阖上的声音,还有月精灵的欢呼声。
    女孩一把掀起床被,猛地坐起。莳萝喘几口气,乱糟糟的脑袋完全拿不定主意。
    她捉起被单,踏上冰凉的白石阳台,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现在大喊一声穆夏,对方耳力能不能听到。
    冰凉的夜风让她醒神不少。
    安柏能做的都做了,她说这是所有大女巫的决议,也就是所有大女巫都在监视自己。她也提醒莳萝,光凭勇气毫无意义,女巫通道不能使用,河岸也被魔法封锁,小女巫必须在七天内想办法离开。
    如果有其他人在就好了,克丽缇娜、葛妮丝,海莲娜,就算是维拉妮卡……莳萝很快又想到她们有大概率处于自家女士的监视下,根本不可能来找自己…..
    “啾啾!”
    大白鹅一双豆豆眼瞪着阳台上的小麻雀,它翅膀一振跃跃欲试,但很快就被自家主人抱在怀里,不准造次。
    莳萝瞪着那只小麻雀,她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克丽缇娜的……
    “叽叽!”
    “喵喵!”
    “嘎嘎嘎!”
    莳萝揉了揉眼睛,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童话故事的落难公主。
    不只是小麻雀,小猫、小鸟、小松鼠、猫头鹰等各种森林小动物攀墙而入,通通聚集在小小的阳台上,一双双水亮的眼睛乖巧地看着她,彷佛等候她差遣。
    然后莳萝听到小麻雀开口了:
    【莳萝,我们,离家出走,快。】
    作者有话说:
    准备换地图,严重卡文qaq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灰暗女巫
    ◎每个光辉昳丽的月女巫背后大多都有一段灰暗的过去。◎
    浓墨的夜色似黑猫懒洋洋的眼皮, 锐利的烛光在其中一晃一晃跳动。
    安柏避着眼睛也能辨认这里的一瓦一砖;骨白的尖拱,暗血色的砖墙,底下狭小的通道细窄如猫肠, 幽暗的尽头像是通往某个异兽的嘴巴,亦如小时候叫人浑身不自在。
    绿谷城是女神的遗产, 拜佛勒庭是女神的珍宝, 那绯壁堡就什么都不配, 只是一具死而不僵的尸体罢了。
    墙上的死人冰冷而熟悉,安柏经过一张张金发碧眼的面孔,就像经过一面面镜子,一座座华丽的坟墓,又像是走过她的前半生。
    这里本该是供奉萨夏建城者的神庙,那位伟大的女巫瑟妲妮丝, 但在百年前雷恩.霍尔卓格皈依圣堂后, 就命人烧了神庙,在废墟上重新建筑了一条长廊,撤下祭祀的蜜烛, 摆上逝去族人的肖像。
    他们披着亮丽的丝绸和貂皮, 框边亦是镀金包银,甚至镶上拇指大小的珍宝珠贝,但真正的人早已烂得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画像上浓艳如血的色彩极力掩饰什么, 唯有女巫绿得发光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小小的金发女孩害怕死人,却反而在这里发现宝藏,她那顽固的曾曾祖父没有把这里烧干净, 时隔百年后, 某个霍尔卓格的小姐撬开处女塔的七道门锁, 在月亮和星辰的见证下挖掘出魔法的遗迹,那位伟大的女巫瑟妲妮丝就是她的女教师。
    这里是女巫之城,而霍尔卓格也留着女巫的血,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安柏对着雷恩.霍尔卓格的肖像露出挑衅的微笑。
    “想家了?”
    “我的家在米勒谷。”
    安柏不急不徐地回答,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柏莎的脚步声和她暴躁的性格完全相反,安静无声,叫人猝不及防,在夜色的掩护下,就像是一只耐心伏击猎物的黑豹。
    当然,安柏不会给她任何机会,暗角晃出一丝亮色,破晓的阳光撕开黑夜的伪装,一只甩动着金黄鬃毛的狮子好似从某张艳彩的画像凭空窜出来。
    它懒洋洋地抬起爪子,按住地上那只不老实的黑豹,就像在戏弄一只不知尊卑的小猫。
    柏莎看了一眼落败的使魔,一贯严厉的女巫没有太多责怪,反而面露羞愧。使魔的力量来自于女巫,是她打不赢安柏,不能怪柏尔特。
    现在轮到她对上这只金发碧眼的母狮了。
    “柏莎,那么久了,妳不考虑改变打招呼的方式吗?”
    “直到妳被我击倒前,不。”
    安柏忍不住哈哈大笑,金狮也放开了黑豹,它转身没入黑影,晃动的尾巴对黑豹发出警告的鞭笞声。
    黑豹维持着最后尊严,它身姿优雅,脚步灵巧地回到自家女士身边。它虽败犹荣,柏莎用力拍了一下它的肩膀,就如女王以剑封肩最忠诚的骑士,那是荣誉和嘉奖的证明。
    黑豹得意地往后看了一眼,却看到刚才打赢自己的狮子一眨眼就变成一只大胖猫,还厚颜无耻地在自家女巫怀里撒娇卖憨,毫无使魔尊严!虽然自己如果想,也可以变成一只更可爱的黑猫……..
    柏莎一边安抚着身心受创的使魔,一边理直气壮表示:“妳很少露出那么大的破绽,我一时间控制不住我自己。”
    “画上的人是谁?”她的目光毫不掩饰锐利,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
    安柏手上的烛台照亮了壁上一幅画,那是一个有着含蓄微笑的贵族夫人,她一身绿色天鹅绒礼服和珍珠发冠昭显其身分地位,璀璨的金发在烛火映照下烨烨生辉,真正叫人吃惊的是,贵妇人与金发女巫的面容就像是隔着一面无形的镜子,不同的是女人有着一双温柔的褐色眼眸,比起傲慢的金狮,她更像一只温驯的母鹿。
    “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努力生了十二个孩子,一辈子都在生产,最后死在产床上,却又被人人称颂的丰满的米莉娜姆。
    安柏第一眼看到索菲亚.霍尔卓格,就想到了自己可怜的生母,同样柔弱,同样苦于子嗣,她甚至和安柏有那么一丝相像,都是凋零的直系留下的遗珠,一生来就被许给自己的堂兄弟,背负着传承直系血脉的任务。
    只是索菲亚深爱着她英俊强壮的堂兄,她喜欢每晚数着他送来的红玫瑰,从闺房的窗口遥望心上人的住所,甘心做处女塔眷养的小雀;而安柏亲眼看着她母亲的鲜血染红整张产床,死产的兄弟姊妹被圣道师当作污秽物扔进粪坑,最后她在窗口投落下的月光找到平静,终于在一天夜晚成功逃离牢笼。
    安柏自持天资非凡,这一生很少有胡涂的时候,但当看到索菲亚时,她彷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更别说她们之间还有一丝稀薄的血脉关系。她以女教师的身分在少女面前展现魔法的奥秘,却忘了教导她明辨是非的智慧,终究酿下大祸。
    两个女巫走在细窄的长廊,烛火照亮一张张或老或年轻、或美丽或威严的面孔。
    柏莎得到安柏的回答,倒也没再深究,每个光辉昳丽的月女巫背后大多都有一段灰暗的过去。
    只是她意有所指:“哼,那么想必妳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这里不太对劲。”
    安柏在心底给柏莎灵敏的鼻子鼓鼓掌,霍尔卓格背叛信仰、近亲通婚,本来就是一个恶臭大粪坑,有时候她想,唯有自己带走了女神的祝福,留下的霍尔卓格就彷佛承担了女神的诅咒,像是索菲亚、里奥……以及穆夏。
    “伊兰那些蠢驴死也就罢了,现在就连红骑士、西里斯都死了?还有一群该死的吸血蝙蝠不知所踪!”
    柏莎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着安柏:
    “我感觉到女神的战争权能的感召,这里和平不了太久,妳看到那个萨夏的小公爵吗?一个拿着玩具剑骑着玩具马的小崽子被一群白痴拱成英雄。妳等着看吧,等新的银狼王出现,狼群很快就会回来报复失去红骑士坐镇的萨夏,还有随之而来的战火会燃烧整片大地,峻丽河会被鲜血染红……”
    安柏很想说,就是那位拿着玩具剑骑着玩具马的小崽子把银狼王的脑袋干净利落地砍下来。
    她叹一口气:“这些话妳不是在决议上都说烂了?所有大女巫一致同意暂停狩猎,全体撤退回米勒谷。”
    “但妳不愿意。”柏莎语带责难。
    “我没反对。”
    柏莎按着手上的青筋,一字一句咬牙:“妳是没反对,妳提议邀请孩子们来橡木园参加决议!妄图拉她们一起趟这场浑水”
    安柏不以为然:“更正下“孩子”,她们也是月女巫,当然有权力在决议上发表意见。”
    柏莎面露不屑:“是的,还没成年的月女巫,一群不知轻重、从未见过战火的天真孩子。”
    安柏笑了:“我再替妳多加几句吧,一群击退狼群、魔物,救了数座城池和国家的孩子。”
    柏莎恼怒地瞪她一眼:“我知道我打不过妳,也吵不过妳,现在我只需要一个态度。”
    安柏无意再继续激怒她:“我也知道妳们厌倦了凡世的纷争,所以对此我不会多做的干涉,米勒谷是我们的家,我们终究会回去。”
    柏莎不是很满意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转了转目珠:“我就当作妳同意了,别忘了,妳欠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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