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琵雅亦如初见般温顺可人,一身墨绿色的裙袍让她看着拘谨低调许多。
    她用如梦似幻的声音哀悼:“杰洛夫大人是一位不出世的伟人,他过世的消息传遍四方,所有诗人都要为他停止表演,弹奏三天的哀乐。”
    “妳可真是勇敢。”莳萝忍不住称赞。诗人消息灵活,琵雅不会不知道广场上的水鸟还在啄食那些吊死诗人的腐肉。
    琵雅露出腼腆的微笑,莳萝微微一愣,但很快收好表情,转开目光。
    舒曼夫人之后,陆续又来了不少贵客,包括沃顿公爵等眼熟的人。莳萝心念一动,她和凯瑟琳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
    当一阵急促的马靴响起,那位伊格克劳的女爵出现时,两个少女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满室冰冷的黑白二色突然被一缕阳光破开,橄榄肤色的少女眉眼明媚,俐爽的辫子垂在脑后,一袭暗金色的大斗篷下,漆黑皮革的骑马装束起她健美苗条的身段,她身旁有两名骑士手持老鹰铜盾和花纹钢剑,昭显她的身分和权威。
    年轻的女爵扫了一圈室内,很快找到她要找的人,立刻谴退陪侍的骑士,快步朝莳萝二人等来。
    要不是这里是丧礼,费欧娜就要直接冲过来拥抱她们。女爵在最后一刻打住,她摆好仪态,轻声来到二人面前行了简单的礼。
    最先克制不住的是凯瑟琳,她笑出了声:“我在圣女院孤陋寡闻,请问这是哪一个高贵的小姐?”
    莳萝做着圣修女打扮,立刻板起脸孔佯怒道:“注意分寸,这位可是伊格克劳大人、白熊塔女爵、荆林守护者、蜂鹰骑士…….”
    费欧娜瞪了两人一眼,三个少女的眉眼和嘴角都强忍着喜悦,先前悲伤不安的气氛一扫而空。
    女爵面容严肃:“莳萝女士说得对,这位哲林根小姐最好背熟一点。哲林根公爵昨晚有邀我共进晚宴,我已经提出想邀请一位博学聪慧的哲林根小姐来白熊塔作客,以女爵的贴身侍女的身分。”
    费欧娜越说越小声,她俯身向二人开口:“两个小家伙都很好。”
    莳萝知道她说的是索非亚和露比。那天在雷电暴雨的掩护下,她亲眼看着费欧娜快得像一匹野马,冲上去拎出两个小姑娘,随即便消失在人海中。
    知晓大家都平安无事,莳萝一颗心落下,直接插入正题:“费欧娜,现在只有妳有办法,请妳尽快带着所有人离开圣城。”
    费欧娜没有丝毫意外,严肃地点点头:“这不成问题,哲林根公爵只要耳朵没聋,就会知道我要的是凯瑟琳。至于沃顿公爵,据我所知,他捐了一座白银、青金石和绿大理石打造的新神像,比那尊碎成渣的还尊贵好几倍,想来圣城不久就会释放奥莉维亚。”
    女爵脑袋清晰,显然在自由后,她没有沉浸于喜悦太久,就开始策画解救其他朋友:
    她继续说:“尤莱儿的父亲是沃顿底下的骑士,蕾塔西的钟表匠父亲也效力于沃顿家族支助的商会,奥莉维亚可以顺道一起捞她们两人出来。”
    费欧娜自顾自说了许久,都得不到回应,抬头就看到凯瑟琳二人直盯着她的目光。
    “妳们这是什么表情?”
    在看女儿长大的表情。
    莳萝出声赞叹:“在看帝国未来重臣的表情。”
    费欧娜骄傲地抬起头:“我母亲教导过我,墨水永远比鲜血更好,羽毛笔有时候比剑更好用。我要是认真动起脑,绝对不比凯瑟琳差。”
    凯瑟琳忍不住笑:“妳要是羽毛笔和剑都挥动得如此好,那我还去做妳侍女吗?”
    “当然,妳得教我怎么用一封信把齐利安和那个蒙塔二世骗得团团转。”
    费欧娜望向莳萝,这次表情有些气愤和复杂说:
    “莳萝女士,我很想邀妳来荆林,但奥莉维亚坚持妳会更喜欢她们家装满东方香料的商船,还威胁我如果敢抢先一步,沃顿的酒商就会慢一点,白熊塔的誓言典礼上将不会有中庭最好的蜜酒。”
    莳萝被她们逗乐了:
    “这点她没说错,也许我可以和奥莉维亚坐着船去拜访妳和凯瑟琳?”
    几人轻声说笑了一会,费欧娜紧紧握着两人的手:
    “我们和女士妳约定好了,一定要一起离开。”
    莳萝笑着没有响应,只是一直看着两个女孩的面容,像是要把她们牢牢记下来。
    -
    凯瑟琳依然是罪犯,最后还是在青铜骑士的护送下回去了圣女院,费欧娜没多久也离开了。
    大殿的水晶穹顶黯淡无光,失去太阳的照抚,白石的建筑就像一座冰冷惨白的坟墓,人们进来又出去,靴子踩下的冰霜在大理石地板上许久不化,大雪的寒气不断涌入,又或者这便是死亡的味道。
    隐隐约约,莳萝穿过人群听到了琴声,悠扬飘远,彷佛浅浅的小溪,驱散了凝固的寒意,让人不自觉心神游走。
    她顺着音乐来到了一扇小祈祷窗下,毫不意外,女诗人正独自一人轻抚小竖琴。
    “莳萝女士。”女诗人面露诧异,却依然没有影响演奏。
    莳萝居高临下看着她:“妳打算一直在这里弹奏吗?”
    “是的,直到驱散悲伤。”
    莳萝摇摇头:“妳们和圣学院断开联系太久,若是想以歌手的身分,根本不可能上去钟塔。”
    女诗人不解地看着她。
    少女将手指放在唇瓣上,像是在轻声说一个秘密:“牙齿,妳的牙齿。”
    之前女诗人在宴会上表演,离她有一段距离,所以莳萝才没能看仔细。
    除了珍贵的紫螺染料外,青金石研磨的宝石颜料是用来绘制海女神的裙袍,女巫将画笔放入口中,长年吸允颜料就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不知何时竖琴声停了下来,女诗人站起身,身后的玻璃窗有着锢蓝紫英的色彩,彷佛风暴来临的大海,雪花在上面凝结出一层冷浪。
    琵雅微微一笑,露出染成浅蓝色的前齿:
    “我可以为妳弹奏一曲月光下的美人鱼吗?正好可以同时歌颂我们二人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终于啊,真的快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鱼女神
    ◎她在海面结冰又融化的瞬间窥探到了破灭的预兆。◎
    当女巫再度抚弄竖琴时, 冬日的空气凝结又流动。
    一样的手指,一样温润的音律,潺潺溪水却开始拍动出海浪的节奏, 冰雪在融化,尘埃在浮动, 她指尖下收紧的竖琴宛如满月的弓弦, 上一秒在破碎的边缘震颤, 下一瞬浪花拍打礁石,碎裂的水面闪耀出千万片粼粼波光。
    半空中的月精灵如痴如醉,飞得跌跌撞撞,彷佛翅膀被打湿的蝴蝶,最后啪地一声落在少女的头顶上。
    莳萝轻声叹息。雅南窃取的歌声、圣学院的飞鸟钟,原来这些都不过是赝品。
    女巫的手拥有魔力, 绿仙女在掌心开出鲜花, 月女巫的指尖点亮星光,现在她才知道当海女巫的手拨弄涟漪,清丽的潮水便喷涌而出, 空气泛起软软的水波, 整座圣学院彷佛正缓缓沉入海底。
    水面破碎的波光又重新汇聚成一轮明月,微风穿过人鱼浓密如水藻的发隙,亮丽的琴声如海潮和浮沫四溢散去, 美艳的海妖和清美的水女仙笑着伸手将陆地的人们拉入水下, 丰盈甜润的声音正浸润着所有生灵的感官。
    莳萝有一种感觉,现在无论她大声说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听见, 她们都在海女巫的魔力垄罩下。
    又或者在莳萝点破她身分的那一刻, 无形的伪装就有了漏洞, 大海的力量已经开始徐徐泻出。
    再次见到美丽强大的女巫同胞,莳萝极力压抑着喜悦,她谨慎打量着面前深藏不漏的海女巫。
    莳萝对她们的印象是米勒谷翻山后那片幽暗神秘的海域——灰寡妇海峡,水手的坟墓,风暴和海怪的出生之地。一些在海难中失去丈夫、父兄、孩子的女人们自古就被视作不详,她们被抛弃、驱离,甚至是被献祭,最后她们驾驭那些曾吞噬亲人的狂风巨浪,大洋女神张开双臂接纳了她们。
    人们对海女巫是深深的敬畏,特别是在峻丽河贯穿的中庭平原。他们称呼她们为深海女士、紫衣夫人、女贤者。诗人取悦月光以求灵感,在情诗中幻想与绿仙女恋爱,但却用《香草港的马奴》警告触怒海女巫的下场,吝惜的船长也乐意付出大把金币,邀请一位海女巫上船以吓阻路上的风雨。
    与月光一样睿智强大不可侵犯,却也能如大地般包容万物,在绿仙女和月女巫都躲进山林的时代,只有海女巫仗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继续在沿岸和港口呼风唤雨,就连圣堂也无法根除她们的影响力,毕竟她们根本不需要陆地,她们属于大海,一转身就能回归大洋女神的怀抱。
    安柏对海女巫很是尊重,每每有海女巫探访米勒谷,她必亲自迎接。
    “大海从她们那里夺走什么,就会同样给予什么。”
    安柏要莳萝不要害怕那些飘忽不定的古怪女子,同时也要她记得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与海女巫做交易。
    “舌头是狡猾的水蛇,一但开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海怪啊。”安柏像是想起什么棘手的回忆,咬牙切齿:“海女巫的契约就是她们的咒语,与她交易就是在替她们完成法术,那种诞生自双方同意的魔法异常棘手。”
    就像小美人鱼和海巫婆。莳萝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次安柏没有取笑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象和故事。
    她隔着剔透的酒杯看过来,璀璨的金发散落在脸庞,碧绿的眼瞳潋滟波光,宛如被困在杯中的人鱼。
    强大的月神银狮罕见露出一丝苦恼,那是吃过亏的表情:“是啊,只要妳同意了承诺,交换了誓言,妳便交出了自身的声音,海女巫的力量就能如同水一样无孔不入,对妳予取予求。她们掌握名为流动的魔法,无远弗届,永不止息,那正是大海和季风权能的展现,足以与星空抗衡的力量。”
    女士的告诫犹言在耳,莳萝打量着面前的海女巫。
    灰寡妇海峡长年垄罩在暴风下,那里的海女巫裙袍拖曳着湿腥的气息,苍白的面容浸满哀愁,而眼前女诗人却恍若明媚清盈的晨光,她的声音是从海面窜升的汐沫,莳萝在她身上可以窥见晴海和红酒湾的丽景。
    但就如所有海女巫一样,她捉摸不透,嘴角似笑非笑,藏在暴风的海怪和躲在清澈河底的水蛇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一个是在狂风暴雨中将妳撕碎,另一个是用温柔的甜毒将妳溺毙,下场都是被生吞活剥。
    思此,少女神祇托起迷醉的精灵,指尖闪过清亮的光,恢复神智的精灵赶忙躲进女神的庇护下。
    莳萝发自内心赞叹:“两位女神的祝福使妳的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既然妳我都是知晓隐密之人,想来就不需要再多说虚言了。”
    女诗人在音乐的掩护下轻笑:“这里没有秘密,黑发的月女巫,东岸的血统,莳萝,妳的名声就如水鸟一样响亮,我的朋友们都在到处寻找妳呢。”
    莳萝忍不住闭上眼睛,啊,她忘了…….海女巫正受雇柏莎来追捕自己。
    少女干脆揭开头纱,漆黑如夜的长发披落而下,眼眸含着暗星的光:“妳打算捉捕我吗?为了十二只白海豚?”
    十二只海豚是海女巫的悬赏,也是她们召唤半神姬玛的代价。
    空气中泛起点点涟漪,琴声变得柔弱,琵雅收敛起笑容:“那是个诱人的价码,但我早就已经放弃了这种不自量力的想法。妳遇见姬玛,却又在她手下安然离开,我们从海女神那里借来的骏马也拦不住妳,它们害怕妳,敬畏妳,拒绝再听从我们的命令。只要我脑子没进水,我就不敢进犯女士妳的权威。”
    小女神下意识抱好怀中蓬松无害的大白鹅,在心底给那两只差点被扯成秃头的海怪兄弟说了一声抱歉。
    莳萝走上前:“妳不需要害怕我,也不需要敬畏我,我的女士安柏一直称呼妳们为来自大海的姊妹,我也可以这么称呼妳吗?”
    琵雅眨了眨明亮的眼眸:“妳可以继续称呼我为琵雅,我来自红酒湾的紫罗兰姐妹会。我曾经见过安柏女士,在众女神殿的盛宴上,月女巫散开乌云召唤星光,绿仙女的舞蹈吸引来蝴蝶,我们海女巫用鹦鹉螺笛和月洞琴为她们伴奏,那场盛宴持续了七天七夜,我们祝福遇到的每个女人,每个人亲如姊妹。”
    “好美啊。”莳萝不由得想起记忆深处,在森林载歌载舞的新月少女们。
    “是啊,月光牵引潮汐,我们的女神亲如手足,我可以称呼妳为莳萝吗?迷路的月女巫,妳为何一人闯入这个危险之地?”
    莳萝正想开口,但很快回神。她瞇起眼睛看着面前温婉可人的海女巫,她手下的琴声不知何时变得甜美,清澈的溪流渐渐变成醇厚的酒水。
    可恶,红酒湾的海女巫,真的是一条狡猾的水蛇。
    小女神脑中闪过无数个威逼利诱的方法,甚至是拿出神器,但看着眼前的女巫,她立刻放弃了。
    好吧,她就是没办法对同胞硬下心肠,还是一个会弹琴唱歌的漂亮小姐姐。
    “我听闻蔚蓝港口曾经属于海女巫,也知道大钟藏有魔法,我在圣女院找到了秘密和禁忌,窥见了不祥的预兆,琵雅,她们派妳来是为了这个吗?”
    琴声顿了一瞬,就像突然被一只手拽上了岸,琵雅被杀个措手不及,她惊讶少女直率的坦承,
    “我不知道…….”她下意识抬头,一对上对方清亮的目光,心底就暗道不好。正如人们传言,月女巫的眼睛穿透黑夜,她们能看透灵魂和真实。
    莳萝看着她继续说:“琵雅,妳正在一个人孤军奋战,其他海女巫无法进入圣城?所以妳选择旁观和等待。那妳现在等到了,我们有同样的目标,大钟的魔法,不祥的预兆,现在只差真相了。”
    琵雅疲倦地叹一口气,也许当伪装退去,自己就已经曝露在星月的光辉下。
    对方用珍贵的实话交易,自己也只能以实话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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