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硃砂痣。—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奸相妖妃祸国殃民。」
    「处死他们、处死他们。」
    「贵妃不可留!」
    「妖妃不死,六军不发。请陛下清君侧!」
    鼎沸人声将小屋团团包围,他们已经在这地方困了一天一夜,后头追兵将至,可军队却丝毫没有出发的意愿,领兵的将领更是不见人影,颇有放任的趋势。
    内中,温润如珠的女人蜷缩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雪貌花容依旧艳如牡丹。只是曾经如水的眸子满意失措与惊惶,不时用眼角偷瞄他鬓发斑白,威严不再的面庞。外头的那些人在逼他,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他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得到认同?
    外头的声喊越来越疯狂,整栋房子似乎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身上许久许久,彷彿这样就可以烙进灵魂深处。
    「你逃走吧!」
    终于,他推开她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显然易见的疲倦。
    「三……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动着,像风中的落叶。她寧可死也不想走,天下之大,可离了三郎她还能去哪?贵妃,听着尊贵无比,说穿了不过是隻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早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活着,就有希望。」他转身背对她,眸底掠过一片黯沉的乌云,「跑,待会儿出了这房子你就一直跑,千万别停下来知道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暗道被打了开,她的侍女阿蛮穿着和她相同的服饰走进屋内,耳濡目染下刻意模仿的言行难分真偽,乍看之下宛若孪生姊妹。
    「你们……」她忽然懂了什么,然后……她被推了出去,任凭怎么敲打,门再也没有打开。
    跑,她想起男人说得话。
    于是,奋力不停地跑,直到周围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半个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孤独和黑暗。
    「三郎……三郎,你在哪,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跪在地上嚶嚶的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悲泣,泪水一滴一滴,从透明变成刺眼的红。
    下一秒,天旋地转,画面转到了一处荒凉的楼阁,哀怨凄婉的女声幽幽传来: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綃。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那声音轻盈灵动却隐隐含着说不出口的幽怨与哀绝,令闻者忍不住一阵鼻酸。顺着来源处望去,只见已过了花季的梅树下,一抹素白纤影飘逸绝美,宛若謫仙。
    驀然那纤影脚下踉蹌摔倒在地,一阵猛咳之后,从喉中呕出一口鲜血。
    「娘娘,该回去了。再跳,陛下也不会来了。」一旁低眉顺眼的侍女轻言规劝。可真相她们都很清楚,陛下不是不会来,而是来不了。
    几日前安禄山大军叛乱,陛下带着所有人逃走,却唯独漏下了她,他曾经的梅精。
    上阳东宫,仅仅数道宫墙,却是恩爱两绝。原来爱与不爱,差别竟是如此之大。
    「娘娘,」侍女抬起头,大着胆子看着她,「现在四周一片紊乱人人自顾不暇,不如我们逃走如何?」
    宫中内外侍卫都已撤走,只剩下一些衰老失宠的妃嬪,想走便是最好的时候。
    「我不走,」她咬唇,秀美的容顏透出不容妥协的坚毅。「青儿,你不懂,这是我的家。」
    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对多数人来说是冰冷无情的牢笼,可之于她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这是她的家,她能去哪里?
    「娘娘……」唤作青儿的侍女还想开口,却被那青葱鬱指抵在了唇上,那眼中沉沉的愁,淹没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言语。
    她就这么静静地佇立在树下,目光穿透层层楼阁望向宫门的方向,好似这样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人。
    她站了好久好久,久到几乎连呼吸都忘了,「青儿,他不爱我了,为什么他不爱我?」
    她扶住她,入手却是一片溼黏,她脚色的雪地不知何时红了一地,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腰侧,那曾是他赠与她防身的武器,
    「三郎、三郎,你好……」
    她仰天发出最后的哀嚎,梅树突然落下了花雨,赫然是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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