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是我哥哥?”沈却惊了惊。

    戚珏伸出手拍开沈休的手,略埋怨地说:“你抓疼她了。”

    沈休一愣,这才松开了手,瞟了一眼沈却的手臂,然后立在那儿。他站姿笔直,仿若一株青松。

    “嘿,别我把这半个哥哥忘了啊。”殷夺一手搭在沈休的肩上,斜斜立着,笑看沈却。

    沈却就把目光移到殷夺的身上,殷夺的身量也完全长开,几乎和沈休差不多高,虽然斜斜站着,但是那种挺拔之感还是十分明显。

    “殷、殷二哥哥好。”沈却木讷地点点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两年多的光景,这两个人都要不认识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沈却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今日来沉萧府的贵客可不在少数,没想到最后能吃到沉萧府新厨子手艺倒是只有我们兄弟俩。”殷夺笑道。

    戚珏的目光落到殷夺案前未动过的酒盏,道:“殷二公子倒是不如从前那般喜欢府中的酒了。”

    似想起年少时醉酒的情景,殷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够了又摇摇头,道:“戒啦,以后都不喝了。”

    “难得。”戚珏轻笑,独饮一杯酒。

    沈却欢喜地望着沈休和殷夺,问:“哥哥和殷二哥哥,你们在军中得了什么职务呀?”

    沈休夹菜的手一顿,略略无奈地说:“火头军。”

    “火头军?”沈却蹙眉,她觉得这个词儿有点耳熟。

    沈休将很大一块肥肉夹在嘴里,慢慢嚼着,也不吭声了。一旁的殷夺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军队中最重要的可就是火头军了。没了火头军简直一日都熬不下去!所以啊,火头军在军中可是十分抢手的职务。”

    沈却古怪地看了殷夺一眼,说:“唬我没当过兵的,火头军不就是做饭的吗?”

    殷夺还打算继续吹嘘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

    她又吃惊地望着沈休,问:“哥哥,你现在居然会做饭了吗?”

    本来沈休以为沈却会嫌弃他在军中混了两年只混个火头军,不过此时见她满眼好奇倒是没有轻视的意思,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他点了点头,说:“军中吃的东西哪里是现在桌上这些,都是洗干净炖熟了就吃的。没啥难的。”

    沈却看着沈休只吃些肉食,便明白沈休这两年在军中一定是受了苦的。

    一旁的戚珏看了沈却垂下的眼脸,说道:“你哥哥与殷二公子当初走的时候年纪太小,又是顶了别人的名,火头军不易被发现,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啥啊,还不是被发现了。”殷夺叹了口气。

    “你他妈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偷偷喝酒,醉后吐真言,谁能发现!还连累我也挨了三十军棍!”沈休怒喝一声,竟是忍不住爆了粗,他一想到沈却和戚珏在这,顿觉尴尬,忙咳嗦两声以来掩饰,又给殷夺使眼色。

    殷夺似乎没看见沈休的眼色,立刻回嘴:“你大爷的,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要不是你慢吞吞的,我能被炎雄毛子砍一刀吗?”

    沈休拍桌而起,怒道:“当初是谁把盐当糖下锅!害得整个火头军半个月没吃一口盐!”

    殷夺瞪他,说:“你他妈是不是忘了当年把马草当引火草烧了的事了?”

    “那又是谁把那么好的一口锅给烧漏了!”沈休质问。

    殷夺也站起来,朝他瞪眼,说:“你是不是忘了谁烧了半个月还学不会烧饭,能把米饭烧成外面糊了里面生的也只有你了!”

    这两个人吹胡子瞪眼,竟是马上就要开打的架势。

    绿蚁和红泥领着几个小丫鬟端着新菜刚刚送来,有些惊骇地看着两个人。她们手里举着托盘愣在那里,竟是不敢上前。

    “咳咳……”戚珏轻咳了一声,“这灼八块、煨麻雀,还有脱沙肉味道都还不错。”

    绿蚁和红泥这才和几个小丫鬟将新上的几道菜摆在桌上。

    “尝尝看。”戚珏含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休和殷夺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早已不是艰苦的边境,而是繁华奢侈的鄂南。两个人都默默坐下,大口吃着新上的几道荤菜。嗯,好吃,真好吃。

    别看是火头军,其实他们两个几乎两年没碰过肉食。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看着那些奋勇杀敌的友军,而自己只能干着急不能上阵杀敌,又哪敢多吃一口干的,但凡有点好的食物全送到前头去了。

    沈休偷偷抬眼去看沈却,生怕刚刚的一时忘形惹沈却嫌恶。他看见沈却低着头,一双手在那些碗碟间不知道忙些什么。

    沈却将一碗参果肉沫汤推给沈休,说:“给,这个助消化的。”

    看着沈休吃了那么多肉食,沈却有点担心对他身子不好。

    “嗯。”沈休端起汤碗,一口气给喝了,差点呛着。

    殷夺闷了闷,佯装生气地说:“怎么都没我的份啊!”

    “有有有!殷二哥哥也有!”沈却莞尔,将一碗参果肉沫汤推给殷二。

    晚膳刚刚用完,沈家和殷家就来接人了,而且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俩家的心头肉,又离家这么多年,两家人对他们两个今天晚上来沉萧府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太赞同的,恨不得让全家人围住,将关切的话说一万遍。

    “想来的时候,沉萧府随时欢迎。只是今日切莫让家人担心了。”戚珏道。

    沈休和殷夺也知道该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沈休有些犹豫地问沈却:“过几日就是祖母的六十寿宴了,你回去吧。”

    沈却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算了,你不想回去就不用回去了,没事!”沈休急忙又说。

    沈却就笑开,甜甜地说:“回去看看也好,我也有些想祖母了呢。”

    “嗯。”沈休点点头,和殷夺一起告辞出了沉萧府。

    沈却好一顿叮嘱沈休要好好吃东西,蔬菜也是要吃的。又说了些千万记得来看她的话。最后,沈却和戚珏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两个人离开。

    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刚出了沉萧府没几步,沈休就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犯什么毛病了这是?”殷夺拍开沈休搭在他肩上的手。

    沈休满脸自豪地说:“我妹子天下最好的妹子!”

    殷夺难得没反驳他,他沉默了一瞬,忽然问:“嘿,你当年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啊?”

    “哪句啊?”沈休问。

    “当年不是你说的……长兄为父!等你长大能做主了就把沈却嫁给我吗?”殷夺没好气地说。

    沈休的脚步忽然停住,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沈却和戚珏相依偎的身影还没有回去。他又估摸这个距离,那两个人该听不见他俩的谈话,这才略略放心。

    沈休转过身拍了拍殷夺的肩膀,说:“你小子要是有胆子跟我妹夫抢女人,就自个儿去。别拉着我,小爷我现在惜命得很!”

    他说完已经沿着长街拐了方向,沈家和殷家的方向不同,在这儿也要往两个方向走了。

    “阿却,你喜欢你哥哥现在这样吗?”戚珏低眉看着身侧的沈却。

    沈却叹了口气,说:“哥哥这两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哥哥。若真是要比较一下,我倒是喜欢哥哥现在这样。先生你以前说的对,当初的哥哥的确太不懂事了,莽撞、无礼、任性……还偏执。”

    “其实你哥哥现在也……莽撞、无礼、任性和偏执。”戚珏顿了下,“许还添了些世俗。”

    沈却想了下,固执地说:“不一样的,里子不一样了!”

    戚珏笑着拉沈却往回走,道:“更深露重,该回去了。”

    “其实我也没羡慕哥哥,这个时候他的父母都在家里等着他吧。还有祖母,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沈却垂着眼,将目光落在自己被风吹起的裙角。

    其实,前世的戚珏也是羡慕过的。

    戚珏就更加用力地握住沈却的手,说:“你有我每时每刻的惦念啊。”

    沈却就笑望戚珏温润的眼眸,说:“嗯,阿却也每时每刻惦念着先生。”

    两个人相伴往前走,已是彼此最亲的亲人。

    “对了!”沈却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嗯?”戚珏解开自己的外袍给沈却披上,以免她着凉。

    沈却看着身侧微微颔首垂眸给她系带子,她问:“先生你到底是三皇子党,还是五皇子党?”

    戚珏手指微顿,抬眸看她一眼,问:“真对这些感兴趣?”

    沈却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话。”戚珏蹙眉道。

    “我只是觉得先生最近特别忙,想知道先生在忙什么。可是如果我问你了,你一定会详细解释给我听。可你要是细细跟我解释了,岂不是让你更忙了?那、那我就多了解一些,自己去分析好了。”沈却望着戚珏说。

    戚珏沉默了一会儿,说:“都不是。”

    沈却没有立刻就提问而是自己想了一会儿,她想了又想,发现自己对这方面的事情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今日鞘跟她讲解的事情也没讲完。

    似知道沈却心里所想,戚珏道:“不许再听鞘胡说了。”

    “真的是胡说?”沈却望着他。

    戚珏索性直说:“他今日与你说的大体没什么错误,但是我不许你再和他往来。”

    “为什么呀?”沈却立即问。

    戚珏想了想,最终说:“他以前是个采花大盗。”

    鞘这个人倒说不上采花大盗,但是风流成性的名号倒不是假的,毕竟是个连自己嫂子都勾搭过的人。

    沈却一下子愣住。

    戚珏揽着沈却的腰,和她一起往回走。瞧着沈却有些不甘心的小模样。他无奈地说:“你要是真对这些事有兴趣,以后他们来我这儿的时候,你在一旁听着就是。”

    “这个主意好!”沈却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戚珏说到做到,再见手下那些人的时候,便不再避开沈却。书阁的玉案后面拉起厚厚的幔帐,幔帐之后摆了张美人榻,榻前有一干瓜果蜜饯。戚珏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交谈时,沈却就在后面听着。沈却有时候对戚珏与别人交谈的内容十分感兴趣,有时候又完全听不懂。无聊的时候,就随手拿着书卷慢慢读着,或者只是斜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而那些人起先并不知道幔帐之后藏了个人,有些江湖人说话粗鄙,便会被戚珏劝住。慢慢的,那些人倒是知道那个被戚珏养在手心的小姑娘躲在后面。

    可是有些人一身匪气,说起话来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倒是沈却听得久了,就不觉得刺耳了。

    沈却这才知道戚珏整日里要见这么多人,而这些人有些是从正门进来,有些是从侧门进来,有些是从地下进来,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好像瞬间就出现了,然后再瞬间消失。

    这些人,有官员,有学者,有江湖流寇,有教派人世,还有说起话来叽里呱啦的异国人。而让沈却惊讶的是这些人中最少的竟是商人。

    沈却这才隐隐明白,恐怕商人只是戚珏打的一个幌子。沈却抿嘴笑起来,拿商人做幌子,而能做成大戚第一富商,她家先生果然了不起!

    不过,沈却的确慢慢懂了许多之前不知晓的事情。她也知道戚珏那一日说的话是真的,戚珏不是三皇子一党,也不是五皇子一党,更不是最不易登基的太子一党。至于他站哪边,沈却竟是没有看出来。

    沈却不安的想:先生不会真想干掉一堆皇叔伯,自己当皇帝吧?

    这一日,戚珏用异国语和一个不晓得哪国的人谈了很久。沈却一句都听不懂,无聊地歇在美人榻上,耳边听着戚珏那虽然听不懂却十分好听的玉石之音,缓缓入睡。

    她手中握着的书卷落到地上也浑然不知。

    戚珏几不可见的勾唇,他将那个异国人打发了,然后掀起层层叠叠的幔帐,看着睡在美人榻上的沈却安静的睡容。

    他竟一时也有些困倦了,便轻轻从沈却身后抱住她,拥着她一起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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