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她没有精力也不愿去探究这些,只当是寻常仇怨,坚持不懈地再次拉着陆景幽的衣角,道:
    “无论如何,皇兄总是无辜的,陛下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宛如揭开伤疤,极力克制着才说出完整的词句:
    “陛下不知,今日......是我的生辰啊......”
    “朕知道。”
    陆景幽没等她说完,就下意识地接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倒是陆嘉念疑惑抬眸,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毕竟陆景幽连她的性命都能随意予夺,只是把她当做枕席间的玩物,怎么可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留心呢?
    “......之前无意间听一个嘴碎的下人提起过罢了。”
    陆景幽对陆嘉念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确有其事地兀自解释着。
    “原来如此,陛下真是好记性。”
    陆嘉念没有多虑,理所应当地以为陆景幽确实是这样得知的。
    难不成还会有隐情?陆景幽一直把她的生辰藏在心里?
    简直荒谬,她不可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
    “看在昨夜的份上,朕允许你要一份生辰礼。”
    陆景幽似是不想让陆嘉念往深处想,冷不丁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又在她快要开口时,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不许再提起那个人,否则朕就让你亲手送他上路。”
    陆嘉念讪讪将替皇兄求情的话吞下去,识趣地没有再提起,深吸一口气思忖起来。
    曾经她还是嫡亲公主的时候,每回生辰都是母后亲自操办,阖宫上下欢聚宴饮,漫天烟花绚烂夺目,还有母后应允从宫外买来的酥糖,就是为了让她解馋。
    如今物是人非,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开怀。陆嘉念默然叹息,随口道:
    “那就再吃一次酥糖,再看一场烟火吧。”
    陆景幽身形一顿,在听到“酥糖”之时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几下,不知想起什么般攥紧掌心,短暂地陷入沉默,望向陆嘉念的目光中隐约带着失落。
    好一会儿,他才不知真假地嗤笑一声,不屑道:
    ”皇姐怎么会喜欢这样幼稚的东西?“
    陆嘉念不想同他争辩,也并非真心想要什么生辰礼,不理不睬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等不到她的回答,陆景幽也没再说什么,抚平衣摆的褶皱就离开了金銮殿。
    白日的光阴浑浑噩噩从指尖溜走,眨眼间夜幕低垂,宫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
    陆嘉念照例被推到梳妆台前,被打扮成陆景幽喜欢的清媚模样,不过今日格外清闲,过了几个时辰都没见陆景幽来这里。
    她心事重重地凝望着浓烈的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宫女们闲话,却一直没能套出关于她生辰的话头。
    仿佛并没有人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而陆景幽也从未下达过有关她生辰礼的吩咐。
    陆嘉念撇撇嘴,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向谁倾诉,烦闷地打发了所有人。
    虽说她并不在乎生辰礼,但好歹也是灰暗日子里难得的松快,未免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可现在看来,陆景幽今早应当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更不会满足她的这点心愿。
    陆嘉念望着时间流淌而过,眸中的期望黯淡下来,暗暗责怪自己变糊涂了。
    什么时候陆景幽会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她根本就不应该去指望什么。
    就在心灰意冷之际,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推门进来,怯生生地把一碟酥糖放在她面前,只是眨巴眼睛不说话。
    陆嘉念刚一瞥见就站起了身,颇为意外地打量着那碟酥糖。
    凑近细闻,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家京城老字号,碟子上还垫着他们家的油纸。
    “这是......陛下让你送来的?”
    陆嘉念的眼底亮起星光,昳丽的眉眼难得地舒展开,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小宫女木讷地点点头,目光却躲闪开了。
    陆嘉念并未留心这些,此刻眼中只有这一碟载满美好回忆的酥糖,沉浸在感伤和怀念之中,心绪如同石子丢入池塘般荡漾开去。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生怕力道重了会捏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清甜的麦芽糖在唇齿间融化,陆嘉念闭上双眸享用,没过多久却忽然尝到几丝苦味。
    怎么会苦呢?是她太久没吃过了吗?
    陆嘉念蹙起眉心,不太确定地用舌尖感受着。
    倏忽间,那苦味迅速扩散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苦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陆嘉念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地就要吐出来,腹中却忽然间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无尽业火叫嚣着焚烧,弹指间就波及五脏六肺和整个身躯。
    她闷闷地吐出一口黑血,视线慢慢模糊,一转头才发现刚刚的小宫女早就没了踪影。
    原来生命的流逝真的可以这么清晰的感受到......陆嘉念知道自己此生就要走到头了,残存的意识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是谁要杀她?陆景幽吗?
    酥糖是他让人送来的,今早还说过要送她下去陪皇兄......
    她以为这都是陆景幽的气话,后来分明风平浪静了,难道他是认真的?
    陆嘉念带着疑惑,在心里把陆景幽狠狠咒骂了一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听到了烟火升空的声响。
    费劲睁开的双眸中,似乎真的看到窗外闪过五彩缤纷的光亮,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象。
    “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陆景幽披星戴月而来,眉眼间收敛了今早的暴戾狠绝,弯弯的带着柔和俊逸,绚烂的漫天烟火在他身后绽放,衬得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侧首探望似是期待她见到这些的反应。
    只不过,在看到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时,所有期待都变成了错愕和慌乱。
    陆景幽冲进去扶住她的身子,张合的唇中似是在说着什么,第一次如此焦急失态。
    但是陆嘉念再也听不到了。
    她头痛欲裂,分明听不见说话,耳畔又感觉吵吵嚷嚷从未停歇,模模糊糊看见陆景幽这副模样,也只觉得厌烦至极。
    狗男人,快死了还装什么装!
    可惜她再没力气痛痛快快地亲口骂出来了,眼皮终究沉重地阖上,耳畔归于一片死寂,意识也随着生命点点滴滴快速消散,如同坠入深不可测的悬崖。
    陆景幽就这样亲眼看着皇姐死在自己怀里,染血的手指抚摸脸颊,竟是一片湿润。
    他的身后,烟花依旧开的欢快烂漫,在黑夜中划开一道道口子。
    第4章 重逢
    ◎“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腊月初九,天色十分晦暗,将近巳时才大亮,宫里各处开始忙碌起来,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宫女柳叶哆哆嗦嗦地推开漱玉宫的门,守在床边的崔嬷嬷立即“嘘”了一声,瞥了一眼尚且睡着的陆嘉念,压低声音道:
    “你手脚轻些,昨个儿腊八,公主玩到深更半夜才尽兴,现在还没醒过呢。”
    不过已经晚了,床上的人儿似是被这动静吵醒,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皱起挺俏的鼻尖蹭了蹭枕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扑扇着睁开双眸。
    陆嘉念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喉间残存着最后一刻的腥甜和苦涩,腹中隐隐作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倒是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钻入鼻翼,仔细嗅了嗅觉得熟悉无比,是她曾经常用的那一种,不再是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
    陆嘉念自嘲地耸肩,应当是太过怀念,竟然出现了幻觉。
    正想着,她的视线终于慢慢清晰,崔嬷嬷满是关切的面容和柳叶紧张搓手的模样映入眼帘。
    ......嗯?柳叶?她不是因为冒犯陆景幽,很早就被他送进慎刑司了吗?
    陆嘉念惊讶地眨动着杏眸,一骨碌就起身下床,拉着柳叶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又惊喜道: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还能准你回来?”
    “公主,您在说些什么呀?奴婢自幼奉陛下之命侍奉公主,一直在您身边呀。”柳叶一头雾水地望着陆嘉念道。
    闻言,陆嘉念伫立原地愣怔良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叶所说的“陛下”,好像指的是父皇。
    猛然间,她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匆匆向前迈了几步,放眼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房内宽敞明亮,栩栩如生的桃枝屏风与浅绯色珠帘相互映衬,端雅中不失活泼俏丽,桃木小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早点,一碗虾仁鲜粥已经盛出来凉着......
    这分明不是金銮殿,是她当年在漱玉宫的寝阁!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口,眼睫抑制不住地颤动,使劲揉着皱皱巴巴的衣摆,声音紧张干涩地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了?”
    “顺熙二十一年,公主睡了半天,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柳叶愈发觉得她奇怪,故意打趣儿道:
    “如此下去,公主再睡一觉,该不会把奴婢和崔嬷嬷也忘了吧?”
    陆嘉念难得接不上话,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反反复复呢喃着那个年份,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顺熙二十一年......今年她才十六!
    三年后,在她十九那年,陆景幽才会夺位,将她软禁在金銮殿中夜夜笙歌。
    她回过神后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喜悦骤然间上涌,冲散了所有的疑虑和懵懂,将心里填的满满当当。
    她眉梢眼角具是开怀的笑意,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崔嬷嬷裹上披风一把拉进屋里,叹息着打断道:
    “小祖宗,别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了,快些更衣梳妆,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陆嘉念只能吐了吐舌,任由他们伺候着,坐上了去往凤仪宫的马车。
    路上的一花一木都很是熟悉,勾起了前世有关母后的温存回忆,心底不禁泛起酸涩和遗憾。
    若是陆景幽没有夺位,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她还是那个自在欢快的嫡亲公主,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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