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竹帘蓦然卷起,一道久违的身影冷不丁出现在视线里。
    陆景幽一身石青长衫,衣摆沾染点点尘土,好似在外奔波许久,俊容上尽是凝重。
    他步履匆匆地踏出门槛,不经意间撞上陆嘉念的目光,驻足片刻。
    二人遥遥相对,陆景幽望了她几眼,并未如从前般径直走来,只是微微颔首。
    还未等陆嘉念起身,他就快步离开了。
    陆嘉念默默收回动作,凝视着厢房出神,心底更加烦躁不安。
    上回陆景幽看见她拿着赐婚状子,应当知道她终究答应了。
    可他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变得乖巧听话,规矩知礼,似有似无地保持距离,再无僭越之举。
    分明这是她曾经想要的模样,陆嘉念却高兴不起来,心底空落落的,莫名酸涩。
    他这是......接受了吧?
    毕竟他们是陌路之人,如今她再也不能给他什么,自然要撇清关系,各自安好。
    陆嘉念紧抿着唇,衣角早已揉得皱皱巴巴,黯淡眸光中闪过失落,硬逼着自己尽数收回去。
    他们本就清清白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定是她近日心神不宁,太容易矫情。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拉下层层帷幔,甩甩头将他抛之脑后。
    转眼到了大婚之日,漱玉宫挂满红绸,处处贴着囍字。
    未到卯时,陆嘉念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边打瞌睡边由喜娘操持,脸色沉得没一丝笑意,大有视死如归之态。
    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倒像是上刑场。
    哪怕是换上奢华夺目的喜服,她仍然提不起兴致,淡淡瞥了一眼金线绣成的鸾凤,波澜不惊地错开目光。
    喜娘不明所以,只当是她新婚情怯,万分仔细地装扮着镜中美人,笑眯眯给她梳头,道:
    “殿下天姿国色,只有这陛下御赐的金钗凤冠配得上您。“
    说着,她拿起镜子对着发髻照了照,夸赞道:
    “奴家伺候了这么多新娘子,未曾有人比殿下更尊贵漂亮。新郎官真是好福气,日后定然夫妻和睦,再生个大胖小子......”
    “住口,动作麻利点!“
    柳叶瞧见陆嘉念脸色愈发不好,赶忙打住了喜娘的话头,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整顿完毕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陆嘉念一身红妆,静静坐在梳妆镜前,以更衣为由不让外人进来,压低声音问道:
    “他呢?还是找不着人吗?”
    ”殿下,奴婢三五日没见到他了,眼下寻遍漱玉宫还是没影儿。“
    柳叶知道她问的是谁,焦急地观察殿外动静,遗憾道:
    “时辰到了,咱们必须走了。”
    陆嘉念闷闷地应了一声,注视着铜镜中眸光闪着晶莹的面容,任由他们盖上盖头。
    她以为,陆景幽既然唤她一声“皇姐”,她亦是真心待他,这时候应当来送一送。
    姐弟一场,他还说准备了新婚贺礼呢。
    只可惜,她没时间等下去,应该也等不到了。
    这个骗子,没看到她身穿嫁衣的模样,是他的损失。
    陆嘉念坐上了轿子,随着气派的队伍出了皇宫。
    按照大梁的规矩,嫡亲公主皆是下嫁,在宫中拜别双亲后,是否当众迎亲拜堂由自己定夺。
    尽管大多为了给夫家体面,仍然循规蹈矩,陆嘉念却再也勉强不起来,推说身子不适,让人直接抬去后院歇息。
    前厅嘈杂不堪,锣鼓声、道贺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陆言清穿梭其中不亦乐乎,礼数周全博人喜爱,打消了众人疑心,无人再提公主不愿拜堂之事。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陆嘉念等得百无聊赖、饥肠辘辘,干脆丢弃礼数,擅自掀开盖头,褪去沉重金冠,用了些糕饼和茶水充饥。
    兴许是起得太早,白日里又耗费心神,应酬之声就像催眠一般,引得她哈欠连连,趴在桌上小憩。
    所有的烦忧和吵闹都暂且摒弃,她此刻只想清净一下,纵着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似是有人抚摸逗弄,惹得她酥痒发笑,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夜幕深深降临,耳畔喧嚣终于消停不少,想必是宾客三两散去,下面就要独自面对陆言清了。
    陆嘉念心底翻涌着绝望,索性装睡不醒,能拖一时是一时。
    倏忽间,空气中骤然泛起热意,慌乱吵嚷的声音再次响起,且比方才更胜一筹,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动荡。
    “走水啦!快来人啊!”
    声嘶力竭的喊叫一浪高过一浪,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惊得顿时从椅子上起身,不顾发麻的手臂和腿脚,冲到寝阁门前。
    “吱呀”一声,修葺过的大门迟缓打开,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前厅清晰可见滚滚黑烟,呛得陆嘉念猛咳几声,踉跄着退回屋内。
    好好地,怎么会走水?难不成老天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陆嘉念惊疑不定,但她没时间多想,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赶紧跑路。
    显然她会选后者。
    陆嘉念用茶水打湿帕子,捂着口鼻便要冲出去,忽而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响。
    不多时,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与惨叫声从前厅传来,听着格外骇人,想必战况激烈,且死伤惨重。
    她登时停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思绪极快地转动着。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成亲,是要谋反。
    刹那间,陆嘉念浑身一僵,脑海中灵光一闪。
    之前她就认定陆景幽夺位之心不死,而方才那阵铃响,又隐约听到过。
    若她没记错,元宵节燕北流寇进京,刀剑上挂着一串银铃。
    燕北流寇......难不成是陆景幽的人?
    今日,他想做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颤,心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发散开去,愈发荒谬可笑,连她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前段时日见不到陆景幽,又听他所言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其实心里有数。
    但她窃以为,陆景幽容不下陆言清,想要用些手段让他消失罢了。
    恰好她也是这个念头,所以并未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做。
    后来陆言清蹬鼻子上脸,陆景幽日渐冷淡,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已经撒手不管了。
    难道......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可明明夺位是三年后,陆景幽向来心思缜密,没有万全的把握怎会轻举妄动?
    陆嘉念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只想亲自问个明白。
    她闷头冲了出去,谁知刚踏出半步,陆言清猛然间拦住去路,死死扼制住她的咽喉。
    “是他,对不对!你们撺掇好的?他在哪儿!”
    陆言清疯了般朝她嘶吼,眸中全然不见清俊儒雅,只剩下癫狂和恐惧。
    “我、我不知道......”
    陆嘉念近乎窒息,拼命掰开他的手才留了一道缝隙喘气,咳得满面通红,眼泪都从眼角挤了出来。
    这何尝不是她的困惑,就算掐死了也没用啊!
    奈何陆言清力道极大,不受控制地下了死手,她连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呜咽着摇头。
    “燕北旧部不是都滚出京城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陆言清崩溃地继续使劲,一股脑发泄着怨恨与不甘,阴狠道:
    “你们是故意的!快说他在哪里,说啊!”
    陆嘉念无奈气短地阖上双眸,与他僵持不下,蓦然一道熟悉悠闲的声音传来:
    “这么想见我,是活够了吗?”
    陆言清动作一顿,整个人雕塑般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极为缓慢地转头,眸中尽是惊诧。
    “连这种局都看不破,也配娶皇姐?”
    陆嘉念抚着心口顺气,听到声音后猝然抬眸,目光凝滞在陆景幽身上。
    刺目烈焰前,他悠然漫步而来,幽深眸光与火光交相辉映,上扬的眼尾中满含玩味笑意,仿佛俯视着濒死挣扎的猎物。
    他身着红色长袍,衬得他肌肤冷白,眼底光亮泛着寒意,墨玉耳坠悠悠晃动,融合了几分冷厉,鲜红血色与衣袍恰好相配,昳丽俊美得恍若幻象。
    仔细看去,这一身暗红长袍,与喜服如出一辙。
    “我早就说过,向来成全寻死的蠢人。”
    陆景幽轻蔑地瞥了陆言清一眼,眨眼间挥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朝陆言清心口刺去。
    冷硬剑锋在黑夜中闪过,陆言清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侧过身子,袖中亮起一道寒光,冲陆景幽诡异一笑。
    “哗”的一声,寒光刺破黑夜,轻薄锐利的刀刃直冲陆嘉念而去。
    陆景幽眸光一凝,不得不闪身护着皇姐,敏捷地揽过她的肩膀转身,堪堪躲过暗器,同时手臂发力,狠狠刺入软肉之中。
    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登时溅了满地。
    陆景幽似是被取悦,唇角笑意愈发兴奋,不依不饶地翻转手腕,剑尖在血肉中翻了个身,几乎将半边骨头削下来。
    陆言清费尽心机躲开,但依然被刺中肩膀,疼得失去知觉,冷汗汇聚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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