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兮颜微微颌首:“雯儿姑娘。”
    “盛大姑娘。”雯儿又一次催促着,她指着前方,焦急地说道,“静乐郡主就在前面。”
    盛兮颜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方才说静乐郡主是怎么了?”
    雯儿连忙重复了一遍:“郡主她去亲水亭廊的路上,突然捂着胸口就倒下去了,长公主殿下就让人把她安置在了前头的望晴阁歇着……”
    “哎。”盛兮颜悠悠长叹一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公主府的人都当我是傻子呢。”
    雯儿:“……”
    有一瞬间,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说道:“盛大姑娘,您在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盛兮颜把她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在眼中。
    她笑而不语,随手从枝头上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红色小花,手指灵活地捏在指尖把玩,口中说道:“这花开得真好。”
    昔归适时地说道:“是呀,姑娘,用来簪花肯定合适。”
    “我看看。”盛兮颜把花簪到了昔归的鬓间,偏头看了看,笑道,“果然好看!我记得我的妆匣里有一朵红珊瑚的珠花,你戴着肯定也会好看,等回去后我就找来赏你。”
    昔归笑吟吟地凑趣道:“那奴婢可都记下了,回去后肯定问姑娘您讨,姑娘可不能赖哦。”
    盛兮颜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少了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盛兮颜又给她把花拨弄拨弄,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盛兮颜不急,雯儿却早就急了。
    她眼神游移地看了看她刚刚指的方向,长公主下了令,让她把盛大姑娘带到晴望阁,但盛兮颜的突然变脸,和现在这不紧不慢的态度,让她有点摸不着路数。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急躁了,又催了一句,说道:“盛大姑娘,您还是赶紧过去吧,长公主说了……”温柔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强硬。
    “雯儿姑娘。”盛兮颜终于把脸转了回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脚下虚浮,头晕目眩,耳中嗡呜?”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每说一个词,就往前走一步,步步地逼近了雯儿。
    雯儿的身体微微崩紧,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应“是”或“不是”。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盛兮颜的眼中多了几分惊惧,眉眼里仿佛写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盛兮颜笑了,话锋再转,说道:“我听说,长公主在府里种了一棵杏树,是从北疆带回来的,雯儿姑娘,你知道这杏树在哪儿吗?”
    “盛大姑娘,您说什么呢。”雯儿的眉头皱了皱,“您这样耽搁下去,若是长公主殿下怪罪起来,您也担当不起。”
    盛兮颜淡淡地说道:“静乐郡主真得在前头吗?”
    她眸子清澈,仿佛任何诡计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这让雯儿不禁的心里打鼓,她到底知道多少?
    盛兮颜再问:“你知道杏树在哪儿吗?”
    雯儿:“……”
    盛兮颜又一次向她逼近了,脸上带着,但笑意不达眼底:“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更晕了?你闭上眼睛看看,是不是连站都站不稳?”
    雯儿的瞳孔一缩,忍不住抚着额头,她下意识地按着她说的闭上了眼睛。
    不闭还好,这一闭,立刻就觉得头晕得更厉害,她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一下,耳边则传来了盛兮颜不紧不慢地声音:“你可要小心别摔了啊,这万一摔了,怕是就再也起不来了。”
    雯儿赶紧扶住了身边的树干,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脸上充满了惊惧,连手指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盛兮颜对她做了什么,心底充满了对于未知的惊惧。
    盛兮颜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水绿色的香囊,香囊上绣了一朵荷花,小巧精致,散发着一股如雪落寒梅的气味,淡雅清冽。
    这香囊……昔归微微一讶,面上没有露出分毫。
    盛兮颜捏着香囊上的络子,抬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气味涌入鼻中,雯儿顿觉神清气爽,似乎连头也没这么晕了,手脚也有力气了。
    雯儿抬手去拿,盛兮颜反手又把香囊抓在了掌心中,让她看得到却拿不着。
    “你只要告诉我杏树在哪儿就成了。”盛兮颜红唇轻启,话说得又轻又柔,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就算被人发现,你也可以不用承认,就当作是我自己摸过去的不就行了?公主府这么大,我随便走走也不犯忌讳吧。”
    “就这么一桩小事而已,你说是不是呢。”
    雯儿的睫毛颤了颤,心有所动。
    昔归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敬佩。
    她知道,雯儿定会被姑娘说服的。
    果然,下一瞬,雯儿轻轻点了点头,声若蚊呐:“……好。”
    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安宁而又静谧。
    盛兮颜把香囊抛给她,笑吟吟地说道:“在前头带路吧。”
    雯儿手忙脚乱地接过香囊,仓促地放在鼻下用力嗅了大一口,她整个人精神一振,脸上萎靡的灰白也似乎一扫而光。
    雯儿:“……”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盛大姑娘,请、请随我来……”
    雯儿领着她变了一个方向,老老实实地在前面领路。
    她不敢耍什么花招,盛兮颜的样子摆明了是早就知道长公主殿下要做什么,自己要再不老实,保不齐会被下黑手。
    她相信,这位盛大姑娘肯定有什么鬼神莫测的手段,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呢?
    虽然她只是个丫鬟,在这些贵人们的眼里命贱如草芥,但她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没办好长公主交待的差事,最多也就被骂一顿,罚几个月的月例,可要是敢乱来,指不定就连小命都没了。
    雯儿越想越怕,低着头,也不用盛兮颜催促,就加快了脚步,这一次没走上多久,她停了下来,抬手道:“盛大姑娘,杏树在这里。”
    杏树就被随随便便地种在花园里,公主府占地极大,且又花木茂盛,要是没有人带路,盛兮颜就算有心也很难找到。
    盛兮颜看着杏树,沉吟了片刻,问雯儿讨个竹篮子。
    雯儿一脸惊诧,那眼神仿佛在说“她就不怕自己跑去喊人吗”,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问,找竹篮去了。
    人一走,昔归终于有机会问道:“姑娘,您给她的香囊里放的不是薄荷叶吗?”
    香囊是昔归亲眼见盛兮颜装的,除了薄荷叶外,还另加了几味清神醒脑的药材,是昔归出府去百草堂买的。此外就只有一些在府里花园随便采来晒干后的花瓣,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就连这湖绿色的香囊也是上次出门的时候,姑娘在香绣坊里挑的空香囊,十个加起来也就一两银子。姑娘当时还说,绣庄铺子满京城都是,想要荷包香囊买就是了,不需要费眼睛自己做。
    “是薄荷叶。”盛兮颜摘了一朵绽放的杏花,示意她拿好,又点点头说道,“和给你的那个一样。”
    夏天蚊虫多,薄荷可以用来驱蚊虫,又能提神醒脑,她做了好几个,盛琰和昔归都有,她自己也有一个挂在腰间,在雯儿没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拿下来放进了袖袋。
    昔归一点也不意外。
    就是眼瞧着雯儿被唬得一愣一愣,那副好像被姑娘下了毒的样子,她的心里头就像是有根羽毛在不停地挠啊挠,实在想不明白。
    盛兮颜掩嘴一笑,主动解惑道:“她只是有项痹。”
    项痹是指风寒湿热等邪气闭阻经络,颈部常感疼痛,并可伴有眩晕。[1]
    第31章
    盛兮颜只挑开得最盛的杏花摘,边摘边说道:“我观她一直低着头,颈部僵硬,又时不时会不自然地抬肩,就猜测应当有项痹。无论是头晕,绵软无力,又或者眼花,耳鸣,头痛,其实都是项痹带来的。”
    她的嘴边是浅浅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摘着花,乌发在风中轻扬,裙摆翩飞。
    美人如画,比盛开的杏花,更加娇艳。
    雯儿提着竹篮子走来了,昔归主动过去,把捧着的杏花都放进了篮子里,又从她手上接过自己提着。
    雯儿想走,又犹豫着不敢走,干脆退开几步,远远地站着,心里头有些不安。
    盛兮颜在心中略略估摸了一下,又采了几朵,放在竹篮里,嘴上对提着竹篮回来的昔归说道:“我外祖父曾说,世人多有畏疾忌医,但凡神智不够坚定者,就容易被他人口舌所影响。”她微微一笑,“我说中了她的不适,她必是会惊疑不定。”
    这些症状,她平日里肯定也会有,但是在症状较轻时,她自己多半不会太过留意,可一旦被他人提及,又加上当时盛兮颜言语和动作的步步诱导和压迫,就算是稍微有一点点不适也会被放大,变得更加明显。”
    昔归顿觉恍然大悟,回忆方才姑娘的一言一行,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盛兮颜摘了四五十朵,又在竹篮子里挑拣了一下,都还比较满意,就收手了。
    她抬颜一笑,道:“这大太阳底下,就算是你,闭上眼睛站一会儿十有八九也会倒下来,更何况是她呢。”
    当时雯儿的心弦已经绷得很紧,本来就有项痹,又是盛夏闷热,闭上眼睛站着,眩晕难耐再寻常不过了。
    盛兮颜拍了拍手指上沾着的细小花粉,浅笑道:“我们回去吧。”
    昔归应声,提着竹篮跟上。
    雯儿犹犹豫豫地也跟在她后面,盛兮颜莞尔一笑,颊畔露出了浅浅的梨窝,说道:“你可以走了,我自己回去就是,我认得路。”
    “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带我来的。”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宁静。
    雯儿大松一口气,有些敬畏地看了看她,福过身后,急急忙忙就走了。
    盛兮颜掩嘴笑着提点道:“昔归,你瞧,只要我告诉她我不会说出去,那么主动权就在我的手上。她只会反过担心,我会不会往外说,而不是去想她要不要揭穿我。”
    “只要旁人不知道,在她而言不过是我中间发现长公主的意图,私自偷跑了。要不然,她亲自把我领到这里,这罪名就小不了。”
    有些事,若非她重活一次,又决定要活得与从前不一样,以她如今不过十五岁的阅历,又岂能看得这般透彻。
    昔归的眼睛愈加明亮。
    从前她只觉得姑娘不争不抢,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哪里不争不抢,明明就是胸有丘壑。
    “姑娘,我们还要回亲水亭廊吗?”
    盛兮颜点点头:“回吧。”
    “那长公主会不会再使什么花招?”昔归担心道,“我们要不要先回府?或者,您先待在这儿,奴婢去找静乐郡主?”
    昔归觉得,静乐郡主还是挺喜欢自家姑娘的,肯定会给姑娘做主。
    “不用。”盛兮颜嗤笑道,“现在回府,岂不是白费姑娘我采了这一篮子杏花?”
    她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半点不憷。
    她一开始确实以为是静乐郡主晕倒了,因为静乐郡主的确有怒极攻心的前兆在,而怒极攻心一旦晕倒,万一引起胸痹会非常危险,甚至致命。
    那本小说里也曾提过,静乐郡主因为楚元辰的死,郁结于心,最后因胸痹而亡。
    但是,雯儿给她带的路明显不太对。尽管她没有来过公主府,可雯儿明明说的是,静乐郡主是从花榭来亲水亭廊的路上胸闷难耐晕过去的,而雯儿领她走的明显是两个不相干的方向。
    那条青石板小径的确有些绕来绕去,但她不至于连东和西都分不清,就算她真分不清,头顶上还有太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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