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迫切表露无疑,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楚元辰划清干系。
    楚元辰向着皇帝行礼,淡淡道:“皇上,为臣答应。”
    “你们父子二人走如今这般地步,实在是……哎。”皇帝轻叹了一声,说道,“既然你们二人都有此意……”
    “皇上明鉴,臣并无此意,只是身为人子,不可违逆父亲而已。”楚元辰说得轻飘飘。
    “是臣!是臣!”江庭生怕错过了机会,赶紧道,“这都是臣的意思,是臣想要与楚元辰断亲。”
    皇帝:“……”
    皇帝也不想再问了,直接道:“既如此,朕就允了你们二人断亲,从此再无血脉亲情,不再为父子,彼此皆为陌路。”
    金銮殿上的众人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也有人觉得不妥,可皇帝已经发声,父子二人也都无异议,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皇帝使了个眼色,宋远连忙吩咐内侍去准备了笔墨,并拟了断亲书,一式两份。
    宋远拿着断亲书走了下去,“江大人,楚世子,二位请看,若无异议,就请在此处签字画押。”
    江庭接过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在看到断亲书上白纸黑字写着“从此断绝父子亲缘……”,手也因为激动有些颤抖。他原本是打算再说几句场面话,来显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己,再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楚元辰的身上。可是在面对楚元辰这早已看到一切的目光,他实在是生怕一不小心,楚元辰又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赶紧签字画押。
    随后就是楚元辰。
    江庭忐忑地看着楚元辰签完了断亲书,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的人生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再被牵连了,这四年来时时刻刻的梦魇也终于要结束。
    江庭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等到逸哥儿继承爵位就好了。
    皇帝忌的从来都只是北疆的藩地和兵权,只要逸哥儿主动交出兵权并表示愿意留京,皇帝允诺过,爵位不会收回,逸哥儿会是镇北王。而到时候,他也能跟静乐重归于好。
    想到静乐的明艳夺目的容貌,他的心口一片火热。
    他思绪飞得太远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投在他身上的诸多视线都充满了鄙夷。
    “皇上。”楚元辰把签完的断亲书由宋远呈给了皇帝,含笑道,“既是您主持的断亲,也请您在上头签字吧。”
    皇帝冷眼看着他,实在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更看不出他还有任何可以翻盘的机会。
    皇帝只当他在虚张声势,此事走到这一步,谁也不可能再回头。
    皇帝神情一凛,吩咐道:“宋远。”
    宋远立刻把断亲书和沾满了墨汁的狼毫笔拿了过去,由皇帝在断亲书上签了字。
    金銮殿中,朝臣们几乎全都傻了眼。
    好好的早朝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冒出来一封四年前的折子,又变成了镇北王世子要与其父断亲,尤其还是由皇帝亲自主持断亲,甚至皇帝还在断亲书上签了字,这、这简直闻所未闻,到底是在玩哪一出啊?
    众人面面相觑。
    “江爱卿。你们父子二人既已断亲,现在你可以实话实说了。”皇帝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方才控诉楚世子与北燕勾结,可有此事?”
    江庭把断亲书收好后,他定了定神,说道,“确有此事,否则王爷又何必要越过阿辰,把爵位传给阿逸呢。”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此事事关重大,那可有证据?”林首辅问道。
    江庭摇了摇头,叹道:“没有。”
    江庭说道:“当时只是王爷命心腹前来传话,出他口入我耳,再无第三人知道。”他故作叹息道,“老王爷心疼爱孙,不愿意让他牵扯到这等谋逆大罪,又岂会留下证据。”
    林首辅:“……”
    要这么说,似乎也没有半点问题。
    江庭向着皇帝作揖道:“皇上,臣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言。”
    “朕明白。”皇帝抬手示意他免礼,说道,“此事并无证据,江爱卿无需再多言。”
    皇帝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继续道:“但是朕觉得,还是应当尊重镇北王的遗命,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这话说得着实漂亮。
    就算皇帝面上是说不追究勾结北燕的事,可由亲生父亲控告,再由老王爷的折子为证据,就算证据不足,放在旁人眼里,也确实是楚元辰犯下了此等大罪,也就是皇帝仁慈才不再追究。
    身上疑点未明,又有老王爷的折子请封,那担不起镇北王这个爵位也就理所当然了。
    只不过,说是楚元辰勾结北燕,大部分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偏偏这折子又确实是老王爷的笔迹。
    四下皆默。
    皇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向着楚元辰问道:“阿辰,你可有异议?”
    “有。”楚元辰施施然地说道,”恕臣直言,您手上的这道请封折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帝:“……”
    皇帝的面孔一板,说道:“镇北王世子,难道是朕想要陷害你不成?”
    楚元辰笑而不语,那样子仿佛在说:皇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帝有些恼羞成怒,“这折子方才林首辅他们都已经瞧过了,是不是楚慎的笔迹一清二楚。”
    林首辅连忙道:“楚世子,这确实是老王爷的笔迹。”
    他见过老王爷从前的折子,是认得他的笔迹的。
    楚元辰又道:“是真是假,这话谁都说了不算,祖父每年都有数本折子送到京城,不如拿来,让大家一同辨辨,您看如何。”
    这话并非无理取闹,皇帝思虑再三应了。
    皇帝想要的是实锤,这件事上但凡存在一丝半点的疑点,都会惹得野史胡乱编扯。
    他立刻传令下去。
    此时所有人也无心再奏报什么了,全都等着。
    直到萧朔走进了殿中,他一袭红色的麒麟袍,嘴角仿佛噙着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步履间气度逼人。
    他一出现,金銮殿上顿时更静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迸住了呼吸,低下头,等着他从他们身旁走过。
    萧朔的手上拿着几本折子,他缓步走到殿中,行过礼后,温言道:“皇上,臣把镇北王楚慎的折子拿来了。”他在皇帝面前从来都是自称为臣,而不是似别的宦臣会口称奴婢。
    萧朔一共拿了五份折子,分别是在楚慎去世前的五年里,每年一份,全都是请安折子。
    所有的折子在批红后,都会留在司礼监。
    皇帝道:“那就由阿辰和内阁一同来辨认了吧。”
    楚元辰应声,宋远把折子都给了他,楚元辰翻开了楚慎请封楚元逸为镇北王的折子,只看了一眼就笑了,众人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面面相觑。
    林首辅拿过几本折子,内阁在一起一一比对,他们把几本折子一一翻开,对照着上面的字迹,尤其是字形和一撇一捺的力度,时不时地相互点头。
    皇帝会在高处,把一切尽揽眼底,露出了一抹笑容。
    终于首辅翻开了最后一本,瞳孔微缩。
    “这是……”
    林首辅的手有些颤抖。
    他赶忙又拿过那道请封折子,对照着看了好几遍,又把二者一同交给了其他人。
    皇帝微微皱眉,有些不太明白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楚元辰气定神闲的等着。
    林首辅仔细比照了好一会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看,终于他从折子中抬起了头,回禀道:“皇上,这道请封折子,和镇北王折子上的字迹并不相同。”
    “怎么可能!”皇帝难以相信地脱口而出。
    他似是发现自己有些太急了,又放平了声调道:“方才你们都说,这折子上的字迹就是楚慎的,如今怎么就又不同了呢?”
    其他人也是,所有的目光全都投诸到了林首辅的身上。
    林首辅定了定神,说道:“皇上,这是绍安十四年,镇北王楚慎上的请安折子。”
    今年是绍安十八年,也就是四年前。
    林首辅拿着那道折子说道,“镇北王在折子上书,他的右臂骨折,故而用左手写字,字迹拙劣,望皇上您恕罪。”
    皇帝:“……”
    林首辅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又道:“从日期来看,正好是这道请封折子的前十天。”
    林首辅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了。
    这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能听得懂。
    在这道请封折子前十天,楚慎的右臂骨折了,但是十天后,他却用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笔迹写了这道给楚元逸请封的折子。
    这两道折子必有一道是假的。
    话虽这么说,可谁也不傻啊,四年前的请安折子有什么必要弄假?这么一来,显而易见……
    四年前,楚元逸也才八岁,又面临北燕犯境,来势汹汹,镇北王除非是疯了,才会舍了优秀的长孙,把爵位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林首辅抬袖擦了擦额头,几不可察的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觉得这道请封折子不太对,果然。
    林首辅察言观色,见皇帝的脸色明显暗沉了下来,心中也就有数了。
    不止是林首辅,金銮殿上不少人都不免起了心思,他们都意识到,今天这个局,应当是皇帝亲手布下的,而目的十分明确,为的想必就是是削藩,也难怪非要让十二岁的楚元逸来继承爵位,楚元逸除了姓楚,他在北疆军中哪有一丝半点的威望,到时候,皇帝大可以再慢慢在北疆安插人手,步步蚕食。
    而再看楚元辰,显然也是个明白人。
    自从回京后与皇帝的那一出对峙就看得出来,他是绝对不会相让的。
    楚元辰有兵权有藩地,皇帝却是天命之子大荣之君,这两人若真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大荣怕是会陷入到一场腥风血雨中。
    “皇上。”楚元辰说道,“您说这折子是真是假?”
    他淡淡一笑,继续道:“薛重之和魏景言两位王爷已去,如今大荣朝可只剩下我镇北王府了,这爵位承袭是大事,皇上可要三思。”
    林首辅暗暗点头,是啊,薛,魏两位藩王已死,大荣真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等等!
    林首辅神情一顿,是的!两位藩王已去,藩地和兵权也顺理成章地早已收归朝廷……这一刻,他心底深处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像是有刺骨寒风在涌上心头,让他整个人都拔凉拔凉的。
    楚元辰扶灵回京……
    皇帝当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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