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寰帝丧期未过,新帝大婚之礼一切从简。
    蔽日的天空拢着云层,艳阳深藏。
    整个王宫被镀上了灰白色。
    詹南的送亲队伍按时抵达了宫门。
    就如阎崇的去繁持简,詹南亦是素朴至极。
    当年先寰帝的帝侧来到阎崇时,是乘着繁丽车舆而来的。跟随的队伍从王宫的大门一路延续至皇都城门,辉宏气派。
    而此时。
    送亲的队伍为首者,是举着詹南图腾旗帜的两名卫兵。
    使者与随侍伴着零星的马蹄声不过寥寥几人。
    驾马其中的,便是新帝侧詹南客。
    他穿着暗红色的婚袍,披落的长发并未束冠,而是用耳后的发简单垂绑于身后。他看上去骨架并不小,却显得有一丝消瘦,但也并非是显骨的那种,而是比起阎崇以壮硕为美的标准来看,他略显单薄了些。
    小满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将整张脸都笼罩着的面具。
    他全身上下最为精致华贵的,就只是这一张面具。
    面具如兽如翼,是用金子打造而成的。两侧流苏垂落,垂于他持着缰绳的手臂旁。
    他轻身如燕般下马。
    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随侍伏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才动身朝小满走来。
    他的身量于魏执无异,比小满高出了一个头。或许是不似魏执武练,没有那身较为宽厚的体魄。
    小满不自觉的拿他于魏执比较,大概是因为她曾期盼着有那么一天,魏执也像他这样,穿着婚袍向自己走来。
    詹南客来到小满身前,像是在凝着她。他的视线并不霸道,而是有些怯意。好在这份怯意并未被她发现。
    小满微微垂下头,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看出了她的回避,却不知她是因何而回避。她的神情并非像新婚女子般的因娇羞而躲闪,也不是嫌恶反感。更像是自然而然的淡薄身旁的一切。
    他缓缓的将手抬向小满,手心朝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有些迟疑,视线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并不像王公贵胄们那样有一双完好无暇的手,而是更像魏执,布着茧,印着伤。
    他又一次看出了小满的迟疑。
    这一次,他能确信,她打从心底里,对他的排斥。
    抬着的手微微屈指,像是想要收回袖中。
    这时,小满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微微一颤,试探般的将她握紧。
    他并不敢用力,用着相对轻的力量包裹她小巧的手。
    他执着她的手,就这样,一路向王宫深处走去。
    成婚的礼节并不繁复。
    宴席也并未延续太晚。
    这场大婚简单得就像小满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
    帝侧殿被收拾得干净。
    两只红灯笼挂在牌匾之下,门堂点着寥寥红烛发着隐隐的光。
    珠帘红帐不缺,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人。
    帝侧寝殿里,只见一人端坐其中,纹丝不动。
    “帝侧大人,夜已深了,要灭烛就寝吗?”
    宫人在他身前欠了欠身,询问道。
    詹南客未语,只是轻轻道摇了摇头。
    “帝侧大人,陛下已经在帝寝歇下来,今夜不会来此了。”
    詹南客静默了许久,扬手示意宫人退去。随着宫人离去将大门关掩,詹南客才起身来到了窗前。
    今夜无月。
    一整日未被阳光烘烤过的空气没有什么温度。
    真冷。
    ——
    阴云持续到了第二天到早上。
    帝侧殿的门,终于在黑夜褪去后被打开。然而进来的人并非小满,而是詹南鸿。
    詹南鸿推门而入,毫不客气。
    殿内因阴沉的天气而显得暗默,一夜未灭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蜡油堆满烛台,溢在了地上。
    身着婚袍的男人坐在桌旁,一夜未眠。
    詹南鸿哼笑出声,笑意里皆是不屑与轻视。
    “父王竟派你这个弃子过来,与阎崇现在这位陛下,可还真是天造之和。”
    詹南鸿环顾着四周,左右也猜到了这位帝侧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思及此,他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詹南客始终没有看向他。
    詹南鸿走近,轻蔑的挑着眼,俯视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他脸上戴着这华贵的面具,让詹南鸿甚是不顺眼。这件东西过于奢繁,与他参杂着低贱血液的身份极为不符。又或者是因为带上这张面具,将他的不堪全全遮掩,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让詹南鸿犯呕。
    詹南鸿伸出手,想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却突然间被面具的主人制住了手腕。
    “撒手!”
    詹南鸿疼得咧牙。
    用力的挣脱开来导致他踉跄了两步,詹南鸿捂着手腕横眉怒目,他指着静坐在那的詹南客,斥道:
    “我告诉你詹南客,在这阎崇的内殿你若不听我的,我不会让你好过。你在詹南过什么样的日子,在这儿照旧!你以为成为阎崇的帝侧就能翻身?痴人说梦!陛下冷落你如今众人皆知。她为何冷落你,你知道吗?”
    此时詹南客终于稍稍偏头,正正面向那暴跳如雷的人。
    詹南鸿看他有反应,心中得意。他转着方才被抓出红印的手腕,冷哼道:
    “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体肤有损,身有残,藏于深宫从不见人。是个废人,是个贱种!陛下恶心你,就如父王恶心你一样!不管在哪里,你都是被厌弃的秽物!”
    詹南鸿越是狂躁,就衬得詹南客越是平静。
    对于詹南鸿口中频出的恶语,他习以为常从不过耳。
    窗外树枝上飞来一只小雀,啼鸣声引起了詹南客的注意。小雀的叫声逐渐虚弱下来,忽然,它身体一倾,从树枝上跌落而下。
    啪——
    一记耳光打在詹南客脸上。
    随即,那金灿灿的面具就如那高枝上的小雀一般落下。
    那一双天造的眉目。
    淡漠的眸光毫无波澜。
    可多么俊朗的五官都无法遮掩他一侧唇角延至耳垂处的深痕。就像被活活撕裂了嘴一般,狰狞而可怖。
    詹南鸿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紧握在手并没有打算还给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本该属于他的真容。
    忽然,詹南鸿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半眯着眼,靠近着眼前的人。
    一只手卡在詹南客的下巴上,猛得扭转他的脑袋迫使他四目相对。紧卡在詹南客下巴上的手缓缓上挪,直至遮去了他的口鼻,只露出那双空然无物的眼。
    “这么看,你这双眉目,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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