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气的双拳紧握,恨恨盯着娄闽宁消失的方向瞧了一眼,咬牙切齿的道:“好个引玉公子!”

    天瑞四年的琼林宴上,状元郎曾做过一首诗,其后娄闽宁亦做诗词一首,令当时的状元郎认了输,言道自己是抛砖引玉之人。

    自那日后,娄闽宁便多了个称呼,引玉公子。

    此刻面具男恨声言罢,却也来不及多做计较,忙忙和黑衣人对视一眼,身影拔地而起往北边冲去。

    只可惜武功高绝之人,往往先机也就在眨眼之间。

    义亲王府豢养的死士隐卫和侍卫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方才大批人马都追搜到了前头去,如今听到动静,纷纷向着这边包抄而来。

    眨眼间就冲到了近前,娄闽宁和两个影卫先走一步,早已经没影了。面具男和黑衣人却被阻拦了下来,好一番浴血奋战,身上都挂了彩,才颇有些狼狈的撕开北边的包抄圈冲了出去。

    ☆、084 原来他早认出了她

    顾卿晚被娄闽宁搂着腰肢,从义亲王府亭台楼阁间腾挪跳跃,她只觉眼前一阵阵景致变幻,劲风拂面,等顾卿晚再度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时,她已被娄闽宁带到了湖边。

    瞧样子,那湖面开阔辽远,正是仙鹤亭所在的那一片流连湖。

    湖边荷叶隐蔽处停靠了一艘小巧的画舫,见娄闽宁过来,那画舫便缓缓行了过来,两个小厮迎了上来,口中称道:“世子爷,请上船。”

    今日义亲王府宴客,王府的小厮都穿的是簇新的蓝色短打,腰间系着玄色的汗巾子,这两个小厮身上也是此等穿戴,分明便是义亲王府的人。

    见他们垂首恭立,对娄闽宁极为恭敬,言听计从的样子,全然不似对待客人。顾卿晚便知道这两个人,只怕是镇国公府安排在义亲王府的暗桩。

    “先上船吧。”娄闽宁的声音响起,温和依旧,顾卿晚受惊再三的心好像也因他从容舒缓的口气,万事在握的语气给安抚了。

    她顺从的点头,刚迈步要往船上去,脚上却是一疼,浑身都跟着一抖,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

    “脚怎么了?”

    娄闽宁见她如此,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下。顾卿晚便有些软绵绵的靠在了他的胸前,一双明眸疼的直冒泡,道:“是我不小心自己扭到的。”

    方才在佛殿门前,那个面具男故意吓唬她,她退的太匆忙,以至于扭伤了脚。

    娄闽宁闻言倒也没再多问,弯腰便将顾卿晚抱了起来,身影一纵,两人已安安稳稳的落在了画舫前,娄闽宁抱着顾卿晚直接进了画舫的船舱之中。

    这艘画舫明显也是为客人们赏景所用,船舱中布置的极为雅致,雕栏画栋的窗户上挂着轻薄的淡青色纱幔,遮挡了炙热而刺目的阳光。

    画舫中放着软垫,铺着竹编蒲团,安置着紫檀木长条桌案,上头摆放了精致的瓜果,糕点等物。四周置放了冰盆,又有习习湖风吹送而来,引得纱幔浮动,既凉爽又舒适。

    靠东边的窗下放着一张美人榻,娄闽宁将顾卿晚抱过去,弯腰将她放在了上头,接着自然而然的便单膝跪在了美人榻前。

    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她受伤的右脚,令她踩在他曲起的膝头上,他身上暗紫色带金线祥云隐纹的袍子上,立马被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脚印,顾卿晚有些局促的想要收回脚来。

    娄闽宁却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反应一般,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腿,沉声道:“别动!”

    顾卿晚觉得他的声音中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的薄怒,且他单膝跪在她的身前,明明是带着些弱势的动作,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威压来,他面沉如水,本就清隽的容颜,看上去有些锋利淡漠,让顾卿晚不敢反抗半分,有些惴惴不安的咬了咬唇。

    见她没再动作,娄闽宁这才松开扣着她的手,利落的挽起了她脚腕上的绸裤,又脱下绣鞋,除去了足衣,顿时便露出了右脚的脚踝来。

    那里此刻已经是红肿了起来,上头是线条优美,雪白细嫩的宛若玉石细细雕琢的小腿,下头是同样精致小巧,像雪团一样的玉足。偏链接处红肿不堪,粗大了两圈,显得非常刺眼骇人。

    顾卿晚只是觉得动作困难,可这会子也没觉得那么疼痛难忍。因没想着竟然伤的这样严重,骤然一瞧,倒是吓了一跳。

    娄闽宁目光落在她的足上,略顿了下,这才抬手触了上去。她的脚踝因红肿而有些发热,娄闽宁的手指却很相对清凉了些。

    抚在上头,触感分明,顾卿晚略为不安的动了下。

    “可能是脱臼了,别乱动,宁哥哥给你看下。”

    娄闽宁说着,抬头看了眼顾卿晚,顾卿晚一惊,道:“脱臼?这么严重吗?我方才就是退后退的急了些……”

    娄闽宁却道:“你别用力,宁哥哥摸摸看,说不定只是扭伤筋骨了。”

    顾卿晚便点了点头,眼看着娄闽宁的手圈上她的脚踝,稍稍用了些力气,握着她的脚踝轻动了一下。

    顾卿晚只觉钻心的疼,还不待她询问,就听娄闽宁道:“周睿可是被你所伤?”

    顾卿晚闻言略愣了下,心思被引开,抿唇道:“他想对我行不轨之举,我便将他拖进水里去小惩了一番。”

    娄闽宁却叹了一声,道:“可他如今已经死了!”

    顾卿晚被娄闽宁的话惊的愕然呆望,惊声道:“周睿死了?这怎么可能,我当时并没有下重手,就撞了他两下脑袋,还特意将他送上了亭子,他怎么会死了呢,这……啊!”

    她正惊异着,就觉娄闽宁握着她足踝的手狠狠一错,接着就听噶的一声响,她的脚踝上疼的厉害,却又觉得好像轻松了一些。

    顾卿晚疼的一时惊叫出声,额头冷汗往下流,脸色也有些苍白。

    娄闽宁却撕扯了两条纱布,将她的脚踝处细细包缠了起来,这才道:“已经正好骨头了,只是宁哥哥此刻手中也没带着跌打药膏,等回头再抹药。”

    他说着站起身来,见顾卿晚坐在美人榻上,便探手扶着她的后腰,道:“躺着,脚上莫要用力!”

    他的声音很平和,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口吻是强势的。顾卿晚也确实不舒服,乖巧的将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躺在了美人榻上,又往她后背塞了个秋香色绣福字的大迎枕。

    令她躺好,娄闽宁又将她受伤的腿放直了,安置在榻上,这才在一旁坐下,拿了一方素白的帕子,给顾卿晚擦拭脸上渗出的汗水。

    他这样细致入微,顾卿晚心里那些心虚的感觉又冒出头来,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眼帘,好似在盯着伤了的腿看,口中说道:“方才你说周睿死了,是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为我正骨,专门那样说,吓唬我的吧?其实,他没死?”

    见她如是问,娄闽宁倒轻叹了一声,道:“晚晚,你觉得宁哥哥会拿这种事胡言乱语的吓唬你吗?”

    顾卿晚闻言总算是惊愕万状的看向了娄闽宁,道:“这么说,周睿竟然真死了吗?可我并没下重手啊,他是如何死的?”

    她说着面色愈发苍白起来,声音有些发抖。虽然那个周睿险些玷污了她,她对他的死半点同情心都生不出来,可是周睿的身份摆在那里,首辅宰相家的嫡出长子,他死了,周家和吴国公府岂能善了?她是不是也要陪上一条命去?

    见顾卿晚怕了,娄闽宁却坐在了美人榻边儿,伸手握住了顾卿晚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别怕,他死便死了,本就是该死之人!”

    娄闽宁说这话时,面上依旧带着些许清俊的浅淡笑意,抚着顾卿晚的手,一下下带着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话口气很淡,可话语中的冷凝狠厉之气却不容置疑。

    顾卿晚听他用这样清淡的口气说出此等话来,莫名的,心里的慌乱竟然就散了,略舒了一口气,问道:“周睿是怎么死的?难道是我用力太猛,令他失血过多?”

    娄闽宁却摇头,道:“据我所知,周睿被小厮们送上岸,包扎后没多久就清醒了,他不是死在你手。”

    顾卿晚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要为周睿这么个人渣,背负上一条人命,想起此事来便胸口发堵呢。周睿根本不值得她为他脏了手!

    “那他是如何死的?难道是宁哥哥……”顾卿晚禁不住瞧向娄闽宁,探究着他的神情。

    娄闽宁摇头,道:“周睿应该是死在燕广王之手。”他言罢,话语略顿了下,这才又道,“即便燕广王不杀他,宁哥哥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义亲王府。”

    顾卿晚却一愣,抿了抿唇,有些迟疑的道:“秦御他杀了周睿吗?那他……”

    “你很担心他?”顾卿晚的话没说完,娄闽宁握着她手的大掌便略用力,死死抓住了她。

    顾卿晚的话顿在嗓间,禁不住略吸了口气,道:“疼。”

    娄闽宁一瞬间便松开了她,只是手依旧坚持握着她的,任顾卿晚抽了两下也没能抽开。

    他目光沉沉,固执的盯视着她,好似不问出个答案来,便不会轻易罢休。

    顾卿晚被他盯的愈发不自在起来,心里又有些烦躁。

    她根本不是本主,这具身体也并非她强占来的,她莫名其妙的就从娇娇女变成了如今的顾卿晚,不仅苦难重重,还要代替本主承担一切磨难和责任。

    她又有什么错,这么辛苦的挣扎生活,还要不时的背着负心的罪责?就算有人欠了娄闽宁的情,那也是本主,和她什么相干?

    更何况,顾家的覆灭是皇帝下的旨意,皇帝乃是太后亲生子,虽然母子关系传言不怎么和睦,但顾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人家,作为首辅宰相之家,秦英帝收拾顾家,顾卿晚不信太后能够不知,更不信镇国公府会提前不知情。

    镇国公府若然提前知道,却半点口风都没透出,还冷眼看着顾家倾覆,娄闽宁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不管因为什么,关键时刻没有在顾卿晚的身边,某种程度来说,他已经负了顾卿晚。

    此刻他回来了,可物是人非,顾卿晚已经不可能再跟着他,过去的,哪怕再多的情深意切,都只能算过去了。除非顾卿晚愿意为妾,可她不愿,且依着顾卿晚对本主的了解,本主只怕也是不会愿意的。

    这样来算,她真不欠娄闽宁什么,也犯不着承受他这样逼问的目光。

    顾卿晚想着,狠狠将手从娄闽宁的手中抽了出来,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微显清冷,道:“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秦御杀周睿,也是因我之故,为我招惹上了麻烦,我担心关心他再正常不过了吧?这难道有什么不行吗?”

    娄闽宁见她如是,一双清湛的眼眸中好像有什么破裂开来,脸色一时也有些苍白起来。

    他盯视顾卿晚不言语,顾卿晚便也微微捏着拳头,固执的看向娄闽宁,画舫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起来。

    片刻,顾卿晚才率先开口,道:“宁哥哥,我们……”

    她是想着和娄闽宁说开的,她和他已经不可能了,没必要再这样耽搁纠缠下去,空耗了心力。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永远不可追,错过了,便是再不甘心,也无法挽回。

    然而娄闽宁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豁然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弄个冰袋敷敷脚踝,你且等着。”

    他言罢,竟然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匆匆就去了画舫东边角落置放的冰盆处,将帕子摊开在掌心,捡了几块碎冰放在了帕子上。

    从顾卿晚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侧颜,清冷的容颜,鬓角有些微湿,惯常舒展的眉心,此刻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皱成深深的纹路。

    他一向姿态端雅从容,浑身都是刻进股子里的从容不迫,优雅闲逸,做事从来精细,很少出错,更很少在人前露出半点失礼来。

    然而此刻他用手捡起冰盆中的冰块,竟然忘记了用放在冰盆里的钳夹。

    徒手捏着碎冰块来,冰水难免沿着指尖滑落,不一会便晕染了一小片衣袖,他竟好似没察觉。

    见他如此,顾卿晚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话,突然便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倒是娄闽宁包了冰包过来,将那一团冰放在了她的脚踝上轻轻覆着移动。他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看上去已没了方才的失措慌乱。忽而抬眸看向顾卿晚,道:“周睿的事,你不必担心,宁哥哥虽然不知道周睿具体是怎么死的,却相信燕广王既然敢动手,便留了后路,不会出大事的。”

    顾卿晚闻言略怔了下,方才他明明是恼了的,这会子倒主动宽慰她,这让她心里有些发软,禁不住点了点头,道:“今日谢谢宁哥哥相救,可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娄闽宁将冰袋又换了个位置,这才道:“宁哥哥听闻你也来了义亲王府便前去园子中寻你,不想寻到流连湖畔时,倒撞上了周睿出事,被小厮送上岸,安置在亭中。宁哥哥心中有些不安宁,便在送周睿上岸的那画舫中走了一圈,然后捡到了这个。”

    他说着从袖囊中取出一物来,摊开手掌,顾卿晚望去,却是半截断了的雕刻成文竹的木簪头。

    她略愕了下,忙抬手抚了抚发髻,果然便只摸着了一截端岔,那断木簪头,正是她头上所用木簪断掉的那块。

    今日一早出门,她带的便是这根木簪,娄闽宁一早寻过去,还和她一起用了早膳,凭借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自然能从那断木簪头,猜测到她曾经躲避在那画舫上。

    “宁哥哥寻到这个,想着你在仙岳楼上和周家姑娘交恶的事儿,便知道周睿那样,多半和你有关。宁哥哥是知道你会凫水的,便猜你伤了周睿后,大抵是藏身在了画舫,也跟着上了岸,然后趁人不备,离开了。所以宁哥哥便没往仙鹤亭那边寻人,只在园子中找你,后来听到有贼人闯了义亲王的书房,宁哥哥便带人寻了过去。”

    顾卿晚的祖母刘氏,出自南边的水乡,从小便是在河边长大的,她性子豪爽,上又有几个哥哥疼爱,跟着哥哥们长大,夏日采莲游水也是常有的。

    受到这位祖母的影响,本主也是学过凫水的,这事儿娄闽宁是知道的。

    顾卿晚闻言恍然,又道:“我伤了周睿,不敢露面,生恐被抓个正着,洗脱不清,便偷偷藏在画舫中跟着上了岸,想着去寻燕广王。没想到倒遇上了那个偷入义亲王书房的贼,后来不得不跟着他躲避侍卫,那贼的脾气有些喜怒无常的,若非宁哥哥寻过来,那贼也不知会不会真放我离开呢。宁哥哥可知道那贼是何人?”

    娄闽宁目光微闪了一下,却摇头道:“略有些猜测,却不敢肯定。你们当时是怎么避开义亲王府侍卫搜捕的?”

    顾卿晚听娄闽宁问起这个,心思微微一动,本能的便将发现密室的事情给隐瞒了过去,只道:“当时那个面具男带着我进了飞天殿,那飞天殿好像是义亲王平日里礼佛的地方,不准侍卫轻易靠近,我们躲藏在了佛殿的房梁上,那些侍卫虽然进了大殿搜寻,可大抵是终怕义亲王会怪责,故此只匆匆搜了一下便出去了,我们侥幸没被发现。”

    娄闽宁闻言瞧了顾卿晚两眼,倒也没再多问,只道:“宁哥哥猜想你凫水上的画舫,怕你脸上妆容有损,便传话给成墨,让他跑了一趟客栈,大嫂已将你平日里用来掩饰妆容的脂粉等物收拾好令成墨带了过来,将脸上的泥垢洗了吧。”

    顾卿晚从画舫上跑下来,便顺手抓了两把湖边的污泥,涂抹在了脸上,弄的一张脸黑一道,白一道的,颇为狼狈,也正是因此,那面具男才不曾识破她女儿身来。

    此刻听了娄闽宁的话,顾卿晚摸了摸脸,对娄闽宁的细心却是感激的,笑着道:“还是宁哥哥最周全,若不然,这污泥可是不好闻的紧呢。”

    她说着就要下地,可接着就发现,脚伤了,犹豫了一下,娄闽宁已是按住了她的肩头,道:“等着吧,宁哥哥去给你端水。”

    说着,他站起身来,片刻便端了一盆清水来,端到了顾卿晚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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