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闽宁双眸微垂,居高临下的扫了成墨一眼,成墨脸色微白,咬着牙,梗着泪,猛然转身,道:“退!”

    瞬间,连同成墨在内,高墙上下围着的灰衣人也都向巷子外围退散而去。

    长长的弄巷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一辆马车,和马车前,相对的一骑。

    四下具寂,似是连风的声音都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顾卿晚没打开车门,抬起眼眸,却似能对上娄闽宁逼视而来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终是道:“宁哥哥,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志怪话本,上头写有个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不慎跌落进了一个山沟,便丧了命。刚巧一个被奸人所害的怨魂路过那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股不可控的力量拉扯进了那书生的身体,翌日一早书生清醒过来,竟然已经换了个魂魄。那冤魂用书生的身体,来到了京城,考状元入官场后来成功的报了之前的家仇血恨。”

    她言罢,外头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可顾卿晚能感受到娄闽宁有在听着,她略吸了一口气,方才又道:“宁哥哥大概也能感受的到,你这次回来,我的性子大抵是变了很多,也和宁哥哥疏远了很多。那是因为我……”

    “因为你不是她?”外头这时候才响起了娄闽宁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顾卿晚也不知道听到这样的事,娄闽宁是怎么想的。

    顾卿晚点头,继续道:“这可能很难让人相信,可是我真的不是从前的顾卿晚!我不过是在工作室中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就在顾卿晚的身体里了,就和先前我说的,书中那个书生一样。我还继承了顾卿晚的记忆,宁哥哥……不,娄世子,当时在朱仙镇上时,你便曾以言语试探过我,想必那时候你便觉出不对劲来了,那时候我却因怕被人知道我是异类,欺骗隐瞒了真相。”

    “那,如今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娄闽宁的声音依旧轻缓平静,他这种态度,令顾卿晚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略抬了抬身子才道:“因为我现在可以确定,娄世子是真的很珍爱顾卿晚,即便只是一具身体,娄世子也应该不会伤害。我相信,即便是我告诉了娄世子,娄世子也应该不会害我。不瞒世子,我如今正在寻找回去的办法,也许等我寻到了回家的路,从前的顾卿晚就能回来呢。”

    顾卿晚言罢,禁不住往前倾身,又道:“因为我不是娄世子要找的人,所以,我没办法跟着你走。其实……我说这些,一来是不希望娄世子被隐瞒心殇,再来也是希望娄世子能帮忙留意下这些志怪奇异之事,凭娄世子的能力,帮我问询些得道的高僧隐士之类,若是娄世子能够帮我寻到回去的办法,也许娄世子的晚晚,便能早些回到娄世子的身边呢。”

    顾卿晚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所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在什么地方,异类总是不容于世的,顾卿晚一直就不敢将穿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没想到今日受到触动,竟就这样说了出来。

    这会子,她心里倒感觉轻快了许多。

    只是外头的娄闽宁却一直不曾言语,顾卿晚想大抵谁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要好好消化片刻的,故此她耐心的等待着。

    片刻,却听娄闽宁轻笑了一声,却道:“晚晚,宁哥哥还不至于心瞎的连你都认不出来,你确实性子变了许多,可宁哥哥这三年多来又岂会毫无变化?”

    顾卿晚,“……”

    她方才决定告诉娄闽宁时,便想到了这种情况。可却又不得不说,娄闽宁这样子,顾卿晚不忍心再隐瞒下去。

    她有些着急,一把推开了车门,道:“娄世子,你相信我,你想想,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可能会画房屋的图纸?先前我那套说辞,根本就是胡乱编造的。”

    四目相对,娄闽宁深邃的眼眸微微一敛,他凝视着车中容貌好似又盛放了些的顾卿晚,道:“宁哥哥相信晚晚必定是经过了什么奇遇,却并不相信,你不是晚晚。我娄闽宁还不至于连爱的是谁都分不清。若然,只是为了让宁哥哥不那么难过,晚晚便说这样的话,你的心意,宁哥哥明白了。”

    顾卿晚,“……”

    所以说,娄闽宁到最后,还是觉得她就是顾卿晚?

    顾卿晚表情有些颓丧,她已经说了这么多,娄闽宁却认定了她就是顾卿晚,还认为她这样说,都是为了安慰他。

    顾卿晚再坚持下去,只会显得娄闽宁更加悲惨罢了。顾卿晚禁不住垂下头来,有些无措。

    娄闽宁却深深看了她两眼,道:“晚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跟宁哥哥走的吧。”

    顾卿晚咬着唇,低头不语。她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再多,她真无能为力。

    娄闽宁见她垂着脑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无助的像个孩子,他不由笑了笑,却略夹了下马腹,缓缓靠近了车门。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放在了顾卿晚的手边车板上,道:“晚晚做好决定便好,宁哥哥无妨的。往后……宁哥哥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护着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吃亏受罪。”

    他言罢,抬起手来,似是想要像从前她不开心时一样,抚抚她的青丝,手抬起,却顿了下,转瞬又收了回去。

    接着马蹄声骤然响起,顾卿晚诧的抬头,就只见到一角青色的袍摆,从车旁一闪过逝。

    娄闽宁竟就这样打马离开了,顾卿晚怔了下,这才捡起他放在旁边的那几张纸,缓缓摊开,上头的字迹跌宕遒丽,力透纸背,汪洋恣肆,是娄闽宁的亲笔。

    他三年前便已在书法上小有成就,如今更是一副字千金难求。这纸张上却用这样千金难求的字,给她写了满满几张纸的琐碎之事。

    上头不仅记载了礼亲王妃的所有喜好憎恶,还简单的提了些王府里的两位侧妃。顾卿晚捏着纸张的手微微抖了下,眼眶略有些湿润起来。

    半响,她才将那几张纸收起来,关上了车门。

    宋宁见顾卿晚果然说服娄闽宁离开了,忙带着几个侍卫围了过来,马车再度动起来,这次再没生出什么意外,很快马车便进了王府的角门,直接往秦御的凌寒院去。

    与此同时,秋爽院的礼亲王妃也知道了顾卿晚进府的事儿,令陈嬷嬷亲自到凌寒院一趟,找顾卿晚过去秋爽院说话。

    顾卿晚前脚刚从马车上下来,陈嬷嬷便到了,于是连进屋都不曾,便跟着陈嬷嬷往王妃的秋爽院去。

    不同于上次,今日她不再是男装打扮,一身的女装穿在身上,跟在陈嬷嬷身后,一路便引得丫鬟婆子们纷纷探看。

    王府中消息传播的快,就这么会子功夫,众人便皆知秦御带回来一个女人,看向顾卿晚的目光难免带着些探究和估量。

    顾卿晚早做了心理准备,倒心止如水,从容沉静。

    进了秋爽院,陈嬷嬷便笑着道:“王妃还在先前见顾姑娘的花厅,顾姑娘走这边。”

    顾卿晚忙笑着侧身略点了点头,跟着陈嬷嬷进了花厅,礼亲王妃坐在罗汉床上,正翘首以盼,见顾卿晚一身女装乖巧的跟在陈嬷嬷身后,顿时便觉她这样子比早前穿男装时可是顺眼了不知多少。顾卿晚尚未见礼,倒先笑着点了点头。

    顾卿晚却没瞧见礼亲王妃的动作,垂着头,上前恭恭敬敬的就跪了下来,扣头道:“奴婢顾……拜见王妃。”

    她之前从没对秦御行过大礼,竟然到这会子才发现,虽然被逼卖身了,可却连个奴婢的名字都没有,临时只能改了口。

    她这样,倒让礼亲王妃吃了一惊,不过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一诧之后就冲陈嬷嬷道:“赶紧扶起来,这话是怎么说的,如何还自称上奴婢了?”

    陈嬷嬷将顾卿晚拉了起来,顾卿晚便略垂着眼眸,毕恭毕敬的道:“回王妃的话,先前燕广王殿下已让奴婢签了卖身契。”

    顾卿晚并不知秦御已经烧了卖身契的事,她一直以为秦御是动真格的,且已经落实了她的奴婢身份。

    拜见礼亲王妃,自然要按规矩来,礼亲王妃不是秦御,只怕容不得她放肆。何况,比起王府的小妾,顾卿晚其实觉得暂时做个丫鬟要好些,起码丫鬟可以有休息的假期,呆在外院,不当值时也能随意的出入王府。

    可若是做了小妾,便要直接入内院。成了内眷,别说是一个小妾了,就算是正室,也不是随便就能往外头跑的。

    有的小妾一辈子都别想有机会能再踏出二门一步,小妾和婢女,若让顾卿晚选择,她可不想要妾的虚头,还是当丫鬟要实在一点。

    故此,顾卿晚上来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礼亲王妃脸上满是疑问,冲顾卿晚招手,道:“到本王妃身边来,别拘束。”

    顾卿晚福了福身,这才迈步上前,不想礼亲王妃竟将她拉着坐在了罗汉床上,道:“啧啧,瞧着却是比上回男装时瘦了一圈,你这孩子,在外头没少吃苦吧?”

    顾卿晚没想到如今自己换了身份,已经沦落成奴,礼亲王妃还会待她如此亲和,一句孩子,倒让她心头微触,不自觉抬起眼眸中。

    入目是礼亲王妃含笑的面容,一双和秦御有七八分想象的眼眸中,却满是温暖慈和的笑容。

    顾卿晚眨了眨眼,这才道:“上次的事儿,奴婢无状,惊扰王妃了。”

    说着,禁不住红透了脸,神情尴尬羞窘的很。

    礼亲王妃便也想到了上次的事情,不由笑出了声音来,指着那边挂着的窗幔道:“不怪你,只怪本王妃这里的窗幔上的花样太别致。”

    顾卿晚禁不住脸色更红,头垂的更低,露出的一大截脖颈也红彤彤的,像弓着身子的蒸虾。

    礼亲王妃愈发笑了起来,拍着顾卿晚的手,道:“是个机灵丫头,罢了,瞧这小脸红的,本王妃也不逗你了。和本王妃说说,这卖身为奴是怎么回事?”

    经方才一阵调侃,顾卿晚倒真有些摸着礼亲王妃的脾气了,是个豪爽不怎么将规矩的性子。

    往后她要在礼亲王府,王妃就是董事长,有个亲和随性的直属领导,不是坏事。顾卿晚想着,面上羞窘之色略褪,恢复了正常,道:“王妃也知道,我……奴婢失去了家族庇护,一个女子处事不易,便自卖了其身,毕竟王府的丫鬟,也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千金来的手眼通天。”

    礼亲王妃便是再好,顾卿晚也不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就告人家儿子的状。

    她言罢,礼亲王妃却挑眉道:“丫头,口不对心,这可不好。本王妃问你,你卖身,阿御给了你多少卖身银子?”

    顾卿晚抿了抿唇,抬眸又瞧了眼礼亲王妃,道:“郡王大概觉得奴婢能进礼亲王府已是天大的恩宠,卖身银子并不重要。”

    礼亲王妃听了这话,本就心中有所猜测,这下就更心如明镜了,禁不住一拍旁边的炕桌道:“你受委屈了,逼良为奴这样的事儿……这臭小子也好意思做。等他从宫里头回来,本王妃会替你做主,好好问问这个事儿的。”

    她言罢,拍了拍顾卿晚的手,道:“从前顾家和王府也有往来,本王妃一向很敬仰你祖母的品德……哎,如今你既进了王府,便也莫太拘束。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旁的事往后再说,先去歇息吧。”

    礼亲王妃这样通情达理的,顾卿晚倒觉得有些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略怔了下,她才站起身来,福了福身道:“多谢王妃。”

    王妃这样开通明理,她能不能寄希望于王妃,帮她先摆脱这个被强按的奴婢身份啊。

    顾卿晚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转身,就听礼亲王妃又道:“陈嬷嬷,便先让这丫头歇在本王妃这秋爽院吧。”

    陈嬷嬷应了一声,顾卿晚却禁不住又眨了眨眼,礼亲王妃这是要将她先留在身边吗?

    惊喜来的太快太突然,顾卿晚都有点难以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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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7 两个男人的撕逼

    宋宁很清楚,自家主子对娄闽宁的介意和戒备,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宋宁不敢隐瞒片刻,没进王府,便让人往宫中报信去了。

    秦御从宫中出来,迎面便遇上来前来报信的侍卫,侍卫战战兢兢的禀报了方才在巷子中发生的事儿,在秦御阴测测的注视下,不敢有丝毫迟疑,将娄闽宁的话一字字的转述了出来,又道:“后来属下们便退下了,并不曾听到顾姑娘对娄世子说了什么。”

    秦御是没想到,娄闽宁在明知顾卿晚已经是他的人了,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秦御眼中,娄闽宁一向是个冷静沉着的人,完全不像会带女人私奔的。

    秦御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从来都不知道,像娄闽宁那样寡淡清冷的人,竟然还是个重情的痴情种子。

    不过对于顾卿晚没跟着娄闽宁离开这点,秦御还是很满意欣慰的。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身下翻羽便蹽开蹄子飞快往王府方向而去。不过未到王府,秦御便在一条巷口瞧见了驭马而立的娄闽宁。

    秦御本能提了下马缰,两人隔着长长的巷道对视了一眼,娄闽宁蓦然调转马头,率先往前奔驰而去。

    秦御冲身后侍卫打了个手势,一抖缰绳便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驰了又两条长街,前头娄闽宁身影一纵,越过一处高墙,进了院落。

    秦御也停下马,从翻羽身上一纵而起,紧跟着便也翻过了墙。

    他一进院子,便觉一股掌风当胸而来,秦御毫不迟疑,右手攥拳,直接迎了上去。

    两人的拳头直接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响,齐齐被震的退后了两步,接着又同时出招再度向对方扑去。

    赤手空拳的搏斗,谁也没想着让谁,谁也没选择武器,却都发了狠的往要害招呼。

    这处院落,离皇宫并不远,坐落在皇城内,却是前朝宁王的府邸。大秦建朝后,皇帝总要在皇城中留上几座府邸供以后赏赐朝廷新贵的。

    这宁王府还不曾被赏赐下去,故此诺大的府邸,空无一人,已经荒芜多年。

    娄闽宁跳进来的位置正好处于宁王府的后花园位置,两人就在一处假山石堆缠斗了起来。

    砰砰的拳脚声,打破了荒院的宁静,震的常年失修的院子都有些动荡一般。

    山石滚落,荒草摇曳。

    与其说这是两人在过招,倒这是一场发泄般的斗殴,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要说的倒是全部用肢体语言表达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从假山石一路打到了宁王府位在花园一角的演武场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彼此身上已经不知吃了对方多少拳脚。

    两人都没好看到哪里去,浑身皆已脏乱的不成样子,可彼此显然还没消火。

    前朝宁王也算武将,演武场旁有一处兵器架,不过早便倒塌在地,兵器乱七八糟的散落了一地。

    秦御躲过娄闽宁一脚,滚到了兵器架前,一手捡了把长刀,几乎是同时,娄闽宁也不约而同的,用脚尖挑了一柄地上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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