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东西像个幽灵聚合体,仿佛走廊上残存的幽灵都用502粘成一团,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鬼脸紧贴,看上去很视觉污染。
    而且它们一齐发出疯狂呓语,呼唤那位主宰华胥之梦的神明,想把其他人一起拉入无边的噩梦中。
    但对普通人,只是看它们一眼,就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噩梦。
    秦奚丹观察着,心里想,自己这脚滑的概率,有点不正常。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失误,差点送到怪物的脸上,绝不能用偶然来安慰自己。
    她想到自己身上的欢愉buff,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个buff变得更加猩红。
    果然,是这个buff的关系。buff后面的那位乐子人邪神,本来就很喜欢把她当成乐子来看,喜欢看她在生死之间挣扎,尤其喜欢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老套情节。
    可去tm的!
    秦奚丹深呼吸几口气,忍住忍住,不能在学生面前爆粗口。她心里骂了那位邪神几句,在铁门被怪物哐当撞到快散架的时候,扭头看向三楼。在一二楼她没有看到什么镜子,但在三楼走廊,到处都是镜子。
    墙壁、窗户、地板……一片片镜片镶嵌在其中,把他们的身体切割成碎片。
    秦奚丹本能感到不适,如果不是身后就是怪物,她实在不想踏入这样一条走廊。走在上面,有种身体、意识、精神都混乱,被切割成无数片的错觉。
    “老师,怎么这么多镜子?我们要找的是哪一片?”
    秦奚丹攥紧手里的钢笔,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面走。”
    本来她以为,三楼跟一二两楼格局相似,走廊两侧一排房间。结果走上来才发现,走廊的墙壁上是一张张破碎的脸和碎镜子的结合体,没有一扇门。
    唯一一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大门敞开,暗红的光给房间披上层红纱。
    秦奚丹只能隐约看到红光里摆着个类似祭台的东西。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让学生跟在自己的身后。
    碎镜子和墙壁上浮现的人脸很视觉污染,秦奚丹尽量不去看它们,注意力只放在前方。这一路上没有再遇到危险,她带着学生来到最后一个房间。
    房间中方正红木桌上放着一方神龛,神龛中的雕像依旧是翅膀长着腐烂人面的蝴蝶。在神龛前,插着七八支香,已经燃烧得见底。
    还有四支香刚刚点燃,烟头冒着点血红的火星。
    这不是一般的线香,而是用卷纸卷成的长方条,插在灰色的香炉里。
    秦奚丹皱眉,抽出一条香,展开一看,上面是赵小曙的名字。
    颜逸:“我去,小曙,你什么时候在这玩意上签名了啊?”
    赵小曙:“我哪有签名,咦,这是我们昨天进鬼屋前,在生死状上签下的名字!”
    秦奚丹又抽出其他三支香,打开后,上面是其他三个人的名字。剩下早已经燃尽的香,应该是从前误入其中的游客。
    她微微皱眉,心想,看这个样子,这家鬼屋应该害死不少人了,就没有人发现不对劲吗?
    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纸上,几个人连叫晦气。
    颜逸挠头,“不是,他们把咱名字放在供桌上,怎么是想把咱供起来吗?”
    赵小曙:“你猪头啊,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怀游推推眼镜,想起什么,说:“这个场景,有点像我奶奶跟我说过的一个故事。说以前她村里有那种心术不正的术士,会有一种特殊的下咒手段,就是把对方的名字生辰再加上头发丝裹起来,放在桐油里浸几天,然后慢慢用火烧。这叫烧阳寿、烧气运。”
    “那我们不会变得特别倒霉吧?”赵小曙很担心地问。
    颜逸安慰她,“嗨,就烧了那么一点,没事的没事的。”
    几个人说着,情不自禁看向安静的女人。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依赖秦奚丹了。
    秦奚丹把几张纸都收起来,“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刚才学生们的交流让她知道了一件事,鬼屋出这么多的事,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并不是治安局方面没有注意,而是那些人不是在鬼屋里出的事。
    他们在签下生死状的时候,就被鬼屋夺去气运或者阳寿,献祭在神龛里,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高兴玩完游戏后,就回到家里。直到鬼屋中的香燃烧殆尽,现实里对应的人才会出事,这个时候,也许已经距离他们玩鬼屋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这家鬼屋挺有名,还是连锁的,开业这些年,到底害了多少人?
    要把整座鬼屋都扬了,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可惜现在的自己自身难保,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想办法出去以后,再朝治安局类似的官方机构举报了。
    秦奚丹心里叹气,来到神龛前,尝试把那尊诡异的蝴蝶雕像拿出来。她的手一用力,雕像突然转动,转了个圈后,另外一面对着他们。
    于是神像的全貌映入他们的眼帘。
    蝴蝶的翅膀上是四张表情不同的腐烂人面,而它的怀里 ,抱着一面残缺的镜子。
    几个人的身影瞬间被照入镜子里。
    身体被拉了一下,秦奚丹回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一脸严厉地着看她。
    说是人,可白大褂的双眼被镜片取代,从水银镜子中,映出秦奚丹愕然的脸。
    秦奚丹忽视白大褂眼眶上的镜子,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很像她那位法令纹深刻,外表异常严肃,实际却十分好心的同事,刘芳老师。
    难道梦还能读取她的记忆,给她制造熟人进场?
    “休息时间到了,还不出去走走,不要等会又闹着要出来。”刘芳说。
    秦奚丹疑惑地问:“刘老师?”
    刘芳愣住几秒,脸板得更严肃,“你又发病了?你看我这身衣服,觉得我像老师吗?”
    秦奚丹:“那……这是哪里?”
    刘芳看她一眼,“你觉得这是哪里?”
    秦奚丹望向前方,那里是一块空地,类似于庭院,空地外围栽满玉兰树。玉兰树后,是一堵高高的混凝土铸成的灰墙。
    “精神病院?”她低声念。
    刘芳:“总算想起来了,没病得太厉害。”
    秦奚丹咬了下唇,“不可能。”
    她肯定被镜子照到后,陷入幻境里,那只蝴蝶的名讳也暗示了这点,华胥之梦的主宰,永恒之蝶、虚妄之蝶、腐烂之蝶、梦之蝶。
    祂的力量肯定与梦有关,可以轻易把人拉入迷梦。
    现在是梦,要快点醒过来。也许还能在这里,试试找到那片被黑暗污染的镜子。
    确定这一点后,秦奚丹掐了掐掌心,努力压住“这是真实”的潜意识,往庭院里走,尝试找到自己的学生。院子里很多穿病服的人,他们清一色双目被镜子替代,表情迷茫,漫无目的地游走。
    秦奚丹来到玉兰树前,看向后面的墙壁,她记得自己来的时候,堵住后路的墙壁上有很多粉笔画的线条。画的是些什么来着?
    她拍拍脑袋,实在想不起来。
    自己的记忆力总不至于这么差,而且还有系统的职业加成,肯定不会这么快忘记。只有一种可能,待在这个迷梦中太久,会让她逐渐忘记很多东西。
    就像侦探一样,前一天还念着要带女儿去看雪,后一天就全部忘记,变成祂的信徒。
    秦奚丹摸摸口袋,发现钢笔还在,松了口气。她转到树荫后面,在自己的手背写下晚棠两个字。
    这是她在原来世界的名字,也是梦境再真实,也必定虚假的凭证。看墨水在白皙的手腕干涸,她总觉得不保险,又戳破自己的皮肤,在上面刻下一个棠字。
    只刻了一个字,就疼得她呲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秦奚丹吸吸鼻子,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陷在无意义的情绪里浪费时间。她擦掉手上淌出的血,开始在一众“病人”之中寻找赵小曙他们。
    转身的时候,她发现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冷冷地观察着她。
    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被镜片替代,而另外一只眼,是正常人的眼睛,瞳孔浅灰,里面有烂银流动。
    秦奚丹站在树影下,同样望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女人,“你是谁?”
    女人:“我都看见了,你在自己手上刻字。”
    秦奚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女人朝她笑了笑,揽起袖子,露出干瘦苍白的手腕,“你看,我也刻了。”
    看到她手上刻着的一朵向日葵后,秦奚丹微怔,脱口而出:“侦探?”
    女人:“你在手臂上刻字,是为了让自己不忘记什么东西吧,院里的药物很多都会让人健忘,不过对你的病有好处。”
    秦奚丹目光落在女人的胸前,那儿挂着块小牌子,上面是她的名字——俞荣。
    俞荣一头干练的短发,瘦削而冷静,看起来和病院格格不入。但她说出药物的话时,秦奚丹明白,她也被病院同化。
    秦奚丹问:“你见过一个女孩子吗?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戴圆眼镜,到我的肩膀。”
    俞荣:“见过,在单杠那边,我带你过去吧。”
    秦奚丹客气地笑笑,“谢谢。”
    俞荣带着她穿过院子,拐了个弯,来到另外一片活动区。这里摆着些健身器材,在单杠的旁边,赵小曙笔直地站着,表情麻木,低声呢喃着什么。
    秦奚丹有点担心她也被同化,嘴里念什么“永恒之蝶、虚妄之蝶、腐烂之蝶、梦之蝶”,结果走过去一听,赵小曙嘴里喃喃:“我是一个地瓜,我是一个地瓜,我是一个地瓜。”
    这……
    这还不如念神祇尊名呢!
    秦奚丹表情微变,捂了捂脸,苦笑:“你怎么觉得自己是一只地瓜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联想。”
    赵小曙继续念:“我是一个地瓜,我是一个地瓜,我是一个地瓜。”
    俞荣解释道:“因为她有病。”她耸耸肩,“能够到这边的人谁没有病,你有病,我也有病,也别觉得她是个地瓜就很傻,说不定在她的世界,她真的是个地瓜,说不定,你比她病得更严重。”
    秦奚丹:“小曙,你还认识我吗?”
    “我是一个地瓜。”
    “你叫赵小曙,跟我一起走好吗?”
    “我是一个地瓜。”
    交流一番无果后,秦奚丹只能叹气,现在这么多人,她也不能直接把人拖走,何况她也拖不动。
    “好好好,你是一个地瓜,地瓜是不能动的,所以你会一直在这里吧?”
    “我是地瓜!”
    地瓜不会随意换位置,所以秦奚丹记住赵小曙的位置,继续在俞荣带领下找其他人。她现在就很担心,担心下一个遇到的还是地瓜,或者,还不如地瓜。
    怀游颜逸和沈承安三个人手牵着手,站在大太阳底下。
    秦奚丹脚步一顿,平缓了下呼吸,走到他们面前,问:“你们还记得我吗?”
    沈承安看了她一眼,继续抬起脸,年轻的脸被阳光照得发亮。旁边两个人也一样,站得笔直,仰头看着太阳。
    秦奚丹:“你们又是什么?地瓜?”
    颜逸:“我是蘑菇!红伞伞白杆杆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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