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坐上皇位的人,你觉得会是个毫无城府的人?”岑歌提醒了一句,又道,“眼下帝都城风平浪静的,好像太子殿下自己也不太在意,就是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相互了解多少,这场博弈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那他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现在?”岑歌顿住了片刻,自己也在认真的思考,“看萧奕白的样子肯定是想尽快回去先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吧,但是萧千夜身上有伤,伤的还不轻,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应该是被长刀直接捅穿了腹部,虽然上过药包扎了,但那不是几天就能痊愈的伤,他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能不顾自己弟弟的性命,多半还得缓缓,等太子的通知。”
    云潇点点头,想起萧千夜身上的伤,担忧的道:“他受伤的时候我正好因为雪盲症暂时失明,他还骗我只是擦伤,就拖着那样的伤在雪原上走了很久……”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岑歌打断她的话,顿时有几分不快,他捏住云潇的手臂,面色铁青,“相比起他的伤,你的才更致命,你真以为自己是灵凤族?和凤姬大人一样怎么胡闹都死不了是不是?”
    “我也没想到对手会是魔物啊……”云潇小声的辩解,岑歌瞪了她一眼,倒也没再责备,“祭星宫的大宫主是地缚灵所化,这事确实有几分蹊跷,我见过她一次,在伽罗和阳川交界处的司星台附近,当时我只觉得那个小女孩有些不对劲,虽然也猜测会不会和魔物有关系,但是她身上确实没有魔物的气息,隐藏的这么深,或许连皇室都能骗过去也不一定。”
    “司星台!”云潇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体,“我从细雪谷逃出来之后原本是想去司星台的,因为森林里的控尸术,源头就在司星台附近,只是当时急着去救霍沧,又听神守说凤姬大人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在落雪湖意外看见了她,那时候她看起来就非常憔悴的样子……”
    “你见到她了?在落雪湖?”岑歌失声惊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手上力道赫然加重。
    “疼……”云潇疼的直呼,脸色翻白,岑歌这才慌乱的松手,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云潇揉着自己的手腕,偷偷看着发愣的岑歌,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能透过落雪湖看到她的话,她应该也是在某一处的水底吧?”
    岑歌迟疑了一下,伸手按在她的额头上,一冰一火双重的神鸟之力在她体内相互牵制,他顿时就明白过来,有些惊讶:“这种冰雪之力是霜天凤凰吧?是凤姬大人命它跟着你的吧?”
    “嗯。”云潇点点头,“她说凤凰都是以骨血为食,可以直接养在身体里,但是现在我的骨头摔断了,只能用霜天雪暂时粘连,它就不可以再离开我的身体了,否则……”
    “否则你就直接残废了。”岑歌皱眉低骂,摇了摇头,“要是被师父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要心疼死了,你是她用命换来的,莫要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到底是为什么跑到飞垣来的?先前北岸城搞得一塌糊涂也是你们干的吧?”
    “你也知道北岸城的事情?”云潇吐了吐舌头,“可北岸城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去的,海魔逃脱,海啸淹城,都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等着千夜担责任罢了。”
    “那又如何?”岑歌冷冷的接话,“圣月族来见过我,也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况,就算是帝都挖了坑等着他跳,他能说不跳?那是帝都给他的命令,抗命就是死罪,你以为他真的有权力选择?”
    “那他回昆仑不就好了,呆着这里一点也不自由,还总有人想着害他……”云潇小声的嘟囔着,岑歌愣了一下,转而笑出了声,“除非他一开始就不回来,否则再想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我记得他是因为八年前天征府的灭门案提前回来的,回来之后倒也一直没什么异常,直到这一次帝都忽然要暗中活抓他,潇儿,你别看帝都现在还没有太大的动静,真的下决心要抓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的。”
    “帝都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云潇愤愤的开口,用力锤了一下石床,接道,“他们没把握直接抓到他,就一直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细雪谷、霍沧,还有蛊蚁,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
    “不然呢?公开逮捕他是会引起四境动荡的,傻瓜。”岑歌摇着头,一点点解释给她听,“军阁的现任将领都是他回来之后才挑选的,又一直分守四大境很少返回天域城,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殿下为何处心积虑要得到军阁的支持?无非也就是这个道理罢了,可惜太子终究是算错了一步,到头来还是被陛下抢了先手,这次他们要从皇城把太子救出来,坦白说,不容易。”
    “能不能带上我……”云潇紧追着脱口,岑歌眉峰一蹙,骂道,“想都不要想,圣盲族不安全,我得找到岑青,让她先照顾你。”
    “可我很担心你们。”云潇飞快的摇着头,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我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帝都难道不知道你们会设法救太子吗?那里肯定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罢了,我不放心他,他总是那样,从小就经常被师兄们算计欺负,总是要我去救他。”
    “哦?他会被人算计?”岑歌不可置信,也无法把她口中的萧千夜和现在的军阁主联系起来,云潇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算计,千夜不擅长和人交往,每年的弟子试炼上又总是下手没点分寸,所以师兄们才总是想着些歪点子欺负他一下,倒也不是真心想害他。”
    “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岑歌拉下脸,根本不给她再次恳求的机会,“你这幅自身难保的样子跟去做什么?到时候是不是还得分心救你?”
    “祖夜族……不是擅长巫医的一族吗?”云潇眨眨眼睛,只见岑歌的脸色白了几分,虽然没有否认,却又无奈的摇摇头,“祖夜族确实是擅长一些巫医之术,曾有人也想利用这种东西夺去我的眼睛,但是你知不知道‘巫医’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你不觉得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哦……确实,巫医巫医,是巫术吗?”云潇小声的询问,也在认真的思索,岑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魂魄的手尖认真的撩起她的头发放在了耳后,然后语重心长的道,“没错,巫医的本质就是一种巫术,它是和魔物定下协议,换取一时的利益而已,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魔物吞噬罢了,因此祖夜族将其列为了禁术,除非遇上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东西,否则不会有人真的会与魔物为伍。”
    岑歌的眼眸闪闪烁烁,不由自主想起赤晴,为了一双眼睛,为了得到光明,他是真的连性命都能交给魔物!那个家伙啊,一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竟是这么的不顾一切!
    祖夜族的故土也是因为遭到了魔物的侵蚀才无法继续居住,族人们被迫远离故土,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去了何方。
    “而且……”岑歌顿时回神,感受着指尖上隐隐约约的灵凤之息,“而且灵凤之息会排斥魔物的气息,就算我愿意帮你,你自己的身体也会排斥的,所以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转身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子旁,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篮子里盛放着的小白花,仔细嗅了嗅,递给云潇:“这就是生长在冰河之下的月白花吧,它常年受到冰河灵力的滋润,对你这种特殊的身体是极为有用的,不过圣盲族好像并不知道这种花的真正用法,只是用来入药制茶,倒是有些浪费了。”
    话音刚落,岑歌的指尖燃起一团灵光,月白花被灵光照的通体透明,中央的花蕊扩散着淡淡的金色,甚是好看。
    “来,张嘴。”岑歌靠近她,指尖一勾,花蜜顺着灵光如涓涓细流一样,云潇小心的舔了舔,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有些甜甜的,带着奇怪的灵力,让她全身的酸痛顿时就缓轻了不少。
    “月白花生长在白骨之上。”岑歌这才接着说了一句,果然见她脸色一沉,险些吐出来,“准确来说,是生长在冰河凤冢的凤骨上,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在凤姬大人沉睡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小白花。”
    她这才赫然想起霜天湖下意外见到的画面,宛如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白骨之路一直延伸,骨头上盛开了不知名的白花,凤姬大人的身影沉睡在白骨之中。
    “这些事情是前代教主,也就是你爹告诉我的。”岑歌莫名变了脸色,低声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那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他对飞垣非常的了解,甚至连凤姬大人平时休息的地方都了如指掌,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去打扰过她,就连历年的雪湖祭,他都不会开启千机宫内那个人工湖泊,我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他是不想凤姬大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吧?”
    “冰河……凤冢。”云潇微微颤抖,感觉身体的某一处钻心般疼痛。
    “迦兰王说过,灵凤族就算是死了,尸骨上也会继续残留着炽热的火焰气息,凤姬大人也是为了族人死后能摆脱这种致命的灼烧,才会将遗骨全部沉入冰河,用自身强大的灵力将其变成了凤冢。”岑歌伸手按住了额头,面色仍有几分不解,讷讷说道,“但是迦兰王也说过,灵凤一族本就是亡于凤姬之手,凤姬大人憎恨着这一族,完全没必要在他们死后,再给予这样的温柔。”
    “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啊。”云潇默默的说着,想起她的身影,明明是那般火红夺目的一个人,却写满了沧桑和疲惫。
    “对啊,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岑歌平静的笑着,蓦然闭目,“你知道白教为何能在伽罗立足吗?白教是上天界的风神所建,你知道凤姬大人为何会向上天界妥协吗?”
    云潇没有回话,即使自己的父母都曾是白教的核心人物,她对这个遥远的宗教仍是一无所知,岑歌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无奈和嘲讽,“风神应是察觉到了凤姬大人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知道她必须以长时间的自我沉眠来缓解身体的痛苦,一旦她陷入沉睡就无法再插手异族之事,这对那时候已经岌岌可危的异族人而言无疑又是灭顶之灾!所以风神在雪原上建立了白教,亲手开凿了雪湖,湖心的机关可以引出冰河源头之水,而凤姬大人就在那里。”
    “白教能成为伽罗的信仰,并不是因为泣雪高原上那块根本没人能靠近的雪碑,而是因为历代教主才是唯一可以找到凤姬的人!”岑歌又闭了闭眼睛,这次却是有些痛苦,“她的身体应该快到极限了吧?如果说十八年前灵音族的灭族和神守温仪的死亡是因为当时的白教无主,无法联系到她,不得以才袖手旁观的话,那么八年前、八年前我拖住萧千夜长达半日,飞影一直在尝试找她,但她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或许比百灵想象中更为衰弱了。”
    “潇儿……这一次能保护飞垣的人,只有飞垣自己了。”岑歌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第一次的天劫名为‘碎裂’,被古代种牺牲自身永远的自由为代价强行阻止了,第二次的天劫名为‘坠天’,是凤姬大人耗尽灵凤之息守住了这座孤岛,而第三次的毁灭……它不再是天劫,而是人祸,是人类自己想要毁灭自己!”
    “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人心。”岑歌淡淡补充了一句,脑中泛起许多年前的情形,自他有记忆以来,来自人类的迫害就无处不在,那哪是什么双神的后裔?简直和恶魔一样恐怖残忍。
    “其实我并不想帮他的,萧千夜对我而言是敌人。”他无奈的摆摆手,自己也有些矛盾,“但是帝都觊觎白教已久,就算他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结局多半不会更好,何况他兄长萧奕白也确实是救了岑青和教主的命,于情于理我应该帮他们这一次,但是此行危险,能否成功救出太子,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我还是不能带上你。”岑歌堵住她的嘴,瞬间就把她没说出口的话逼了回去,“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她唯一的女儿在我眼前出事,在他们决定前去帝都之前,我必须先解决你的问题。”
    “你又想把我送到哪里去?”云潇有些不开心,眉心一皱,岑歌毫不在意的看着她,“我想把你送回中原昆仑山去,可惜眼下又的确是做不到,细算起来现在还能勉强能称之为‘安全’的地方只有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一个在羽都,一个在东冥,都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不过……风魔应该有办法吧,我一会就去找萧奕白谈谈条件。”
    他一边这么说着,透明的身体已经一半飘出了房间,再度转过身来:“你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
    云潇无奈的看着他离开,身体的疲惫让她也无法再做什么,只能生气的拉了拉被褥,将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第九十章:风起
    天域皇城的黄昏里,在漫天晚霞的璀璨光辉下,即将门禁的钟鸣声响彻全城,墨阁内的左大臣被钟声惊醒,再度用力捏紧了手上那封举报信。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咬破的嘴唇里血迹都已经干了,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封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利箭锥痛心扉,然而他每次抬手想将其撕成碎片烧毁的时候,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然后呆呆的看着烛火出神。
    自他今天一早收到这封联名信以来,整整一天,左大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内心纠结而犹豫。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会在明溪太子到来之后亲手将这封信呈上任太子处置,然而——太子殿下今天偏偏没有来。
    这仿佛是上天要刻意给他这个绝佳的机会,拖延时间,保住自己的儿子,公孙晏。
    这是一封来自四大境、三大城各大商行的联名举报信,信中所言,当今镜阁阁主贪赃枉法,借着自身职务便利,不仅强加附税,甚至中饱私囊!
    坦白说,镜阁作为一个黑吃黑的地方,身为左大臣的公孙哲原本一点也不奇怪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帝都高层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没有刻意挑开罢了,然而直到今天,他看到信上所示的惊人数字,才赫然察觉自己的儿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公孙晏将进贡给皇室的物资私自扣留近半,每年从各大商行搜刮的财物,甚至比报给陛下的还要多!
    公孙哲的额头冷汗再次冒出,死死的揉着脑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事不靠谱,但是能不靠谱到如此地步,还是大大出乎了意料。
    这封举报信如果交到太子殿下的手上,公孙晏不仅职位不保,恐怕连小命都得丢了!
    想到这里,公孙哲蓦然咬住了牙,他再一次将信件放到了烛火上方,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干脆烧了吧?商行的联名信而已,只要不被皇室高层知晓,公孙晏仍有一万种方法摆平。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还是停止了动作,公孙家族原本就是经商起的家,但是家规森严,也曾经是个光明磊落以“诚信、诚心”自居的一方富甲,虽然自迁居帝都之后耳濡目染,对祖上的规矩也不再严操值守,但是儿子犯下如此惊天的重罪,他这个做父亲的责无旁贷,怎么可以再次徇私枉法,包庇自己的儿子?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太子太傅的声音传来:“左大臣,再不走赶不上门禁了,您不是想晚上被困在墨阁里吧?”
    “哦,来了来了。”左大臣故作镇定的回话,一咬牙将举报信重新折好放入了怀中,他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只能一手扶着额一手靠着墙小心的走出去,太子太傅看他一脸虚汗,连忙过来搀扶了一把,“哎呦,您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还是让我送您回府,再命人去丹真宫请大夫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人老了毛病都出来了。”左大臣缓了口气,眼前也清晰了不少,“没事,我跟您一左一右差了不少路呢,不麻烦了。”
    他推辞着走出墨阁,没等太子太傅跟上来,只见公孙晏裹着华丽的狐裘大衣,已经站在墨阁正前方,似乎正在等他。
    左大臣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难看了,太子太傅看了看这对父子,啧啧舌,小声的道:“您该不会是和公子吵架了吧?那我可就不掺和了,让公子陪您回去吧。”
    “爹啊,不舒服吗?”公孙晏大步上去,才伸手就被公孙哲一巴掌打开,太子太傅尴尬的退了几步,赶紧假装没看到绕道走了,左大臣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当面爆发,他瞪了一眼公孙晏,见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我原以为你只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竟然……”
    他忍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正在换岗的禁军士兵,又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生气的甩了甩衣袖:“跟我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本来就是来接您回家的嘛。”公孙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凑着脑袋往墨阁深处张望,“明溪今天果然没来啊。”
    “你!”左大臣一把捂住儿子的嘴,紧张的左右看,骂道,“你疯了!在这种地方公然称呼太子名讳!你果然是活的不耐烦了故意惹事是不?”
    “呵……有什么关系嘛。”公孙晏眼眸一低,那是让左大臣也没看懂的奇怪目光,但是转瞬即逝,“快些走吧,钟声都响了好一会了,我倒是无所谓的,反正我老早就在镜阁里头放了床和被子,就算耽误了门禁的时辰回不了家,我也可以在镜阁里睡大觉,您肯定不行吧?墨阁肯定不会给您也摆一张床。”
    “胡闹,你把镜阁当成什么地方?”左大臣嘴上埋怨着,脚下还是焦急的加快了脚步,按照天域城的禁令,钟鸣声响起半个时辰之后,连接内城的城门就会彻底关闭,如果有三阁两宫的人自己耽误了时间,那就必须先去禁军处登记,然后等到第二天城门开启之后才能再次离开,内城守备森严,又是各大部办公的场所,要是被迫在这里呆上一晚上,那怕是整夜都休息不好。
    公孙晏一直紧紧跟着自己的老爹,他走的很快,一路上心事重重也不和他搭话,一直走到家门口才豁然顿步,甚至仰头看了一眼牌匾,确认自己没走错才突然气呼呼的用力推门。
    公孙晏忍着笑,在走进家门之后,随手带上了门。
    公孙哲站在大院里,从怀中取出那封联名举报信,气愤的扔在他脸上,骂道:“你自己看看,你好好看看!”
    他的举动一下子引起了家仆的注意,众人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掌事的丫头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一溜烟的拐到后头去找明镜夫人。
    公孙哲也不顾上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一整天无处宣泄的情绪如火山爆发:“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不要忘了你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你是要让殿下蒙羞,让公孙家蒙羞!”
    公孙晏默默捡起地上的信,就算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打开,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惶恐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怀抱着不可能的一丝希望,左大臣还是忍不住质问:“你自己告诉我,上面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您觉得呢?”他没有回答,只是语气平静的反问,这一问左大臣气的急火攻心,脸庞刷的一下由红转白,一口气提不上来往后倒去!
    “老爷!”明镜夫人闻讯赶来,赶忙一把扶住左大臣,慌忙给他顺气,就这么抚了好一会,左大臣呛了一口气,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锅粥,抬手指着公孙晏,骂道,“你、你给我滚到祠堂去!你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告诉他们你都干了些什么!”
    “祠堂?列祖列宗?”公孙晏捏着信,嘴角一直冷笑,“左大臣该不会是忘了,公孙家祖籍东冥,真正的祠堂和列祖列宗,都供奉在东冥的老宅子里。”
    “你!”公孙哲第一次被他用这种淡然的语气堵住,惊得说不出话来,明镜夫人死死的拽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劝道,“胡说些什么东西呢?让你去就去,谁让你跟你爹贫嘴的?”
    公孙晏还想再说什么,猛然瞥见不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他皱了一下眉,明镜夫人连忙冲周围的丫鬟们使眼色:“看什么呢,都去干自己的事别在这杵着,琉儿、璃儿,快去把小少爷和小小姐带走。”
    “是,夫人。”两个丫头一串小跑,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拍着背哄着朝后院走去,两个孩子被强行抱走,只能伸着手朝他高高的挥动,开心的迎接哥哥回家。
    公孙晏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浓墨,自己上头有两个姐姐,都是早早的出嫁,如今也早就回到了东冥过着自己平静的小日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都是不懂事的孩童,细算起来这一辈目前能掌事的只有他一个人,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负众望的成为太子殿下看重的那个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镜阁的新任阁主。
    他一直走着父母期待的道路,直到七年前亲手杀死蝶谷谷主,杀死那个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直到那一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迷茫,这条未来光明的道路,或许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带回蝶镜的头颅,亲手放在双极会上,那一刻他在父亲和未来岳父的眼中看到了赞许,那应该是他想要的结果,却第一次触痛了心。
    蝶镜的头颅也被双极会带走了,他发疯了一样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依然是一无所获,在绝望中,他动用蝶谷的冥魂术,在遗体尚未完全腐烂之际,私自剥离出了蝶镜的魂魄,那样恐怖的术法,带着绝对的权威和命令,让被控魂的女子无法再反驳他的一切,他将蝶镜的魂魄残忍的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自己身边,另一半则附着于冥蝶令上,留给了她的妹妹,现任月圣女蝶嗤。
    “跪下!”耳边再度传来父亲的怒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院祠堂里,那里仅仅摆放着一个灵位,高高的供奉在最中央,香火无日无夜从不会熄灭。
    “我再问你一边,联名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公孙哲努力挺直背脊,依然不依不饶的追问着那个让他发笑的问题,公孙晏漫不经心的低着头,也不去看那个虚假的灵位,一字一顿镇定的说道:“是真的,左大臣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信上面的红章做不了假,各大商行的笔迹,您应该也清楚。”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大概……会被送交缚王水狱吧。”公孙晏这才微微扭头,看着父母脸上瞬间扬起的惊恐,笑了笑,“左大臣和明镜夫人还是尽快和我撇清关系会比较好,我时常往家里添些东西,这些东西来路不明,若是上头认真调查起来,或许会连你们一并问罪了。”
    “晏儿?”明镜夫人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你年轻,就算是做错什么事情都还有补救的机会,你怎么能说……说什么撇清关系这种胡话?”
    “呵……娘还是这样,溺爱不好的。”公孙晏忽然站了起来,左大臣眉峰紧簇,骂道,“跪下!没让你起来不许起来。”
    “我若是一定要站起来呢?”公孙晏冷冷回应,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放在了狐裘大衣下,明镜夫人死死的拽着左大臣,生怕这对父子一言不合再起冲突,此时的公孙哲已经气得两眼冒火,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儿子会在祖宗面前,大逆不道的忤逆自己!
    公孙哲愤愤甩开明镜夫人,大步走上前,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公孙晏脸上!
    公孙晏没有让步,眼神清冷的可怕,嘴角微动,讥笑道:“左大臣知道我这身衣服什么价吗?”
    左大臣这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他身上的衣服,那是一袭非常华丽柔顺的狐裘,在衣襟和领口上,是用金线绣着的金盏菊,每一朵花的中央都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甚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能闪烁出华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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