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低语一边轻笑,原本一张阴柔的脸庞此时更是媚态横生,感慨着:“云潇,你说是他傻还是你傻?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不觉得可笑吗?”
    云潇狠狠瞪了他一眼,自昆仑一战之后她确实一直在持续衰弱,就算右手得到溯皇相助复原,但身体依然是力不从心,甚至连那种会时不时出现的心脏骤停也愈渐严重,她唯一的优势只有来自不死鸟的火种,却被这样累赘的身体一直拖累!
    她只有放弃这具人类的躯体,才有足够的力量能保护自己,否则她就是朱厌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朱厌的面容表情很是古怪,他本来就是灵虚族的人,加上经历过缚王水狱无数药物的改造,对云潇身上那抹淡淡的火焰气息其实极为敏锐,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帝都的曳乐阁,她虽然是个混血种,但至少那股力量是真实存在让他不敢轻易造次的,第二次见她是在天守道,他奉命带人伏击云潇,那时候她身上的火焰已经开始衰弱,可现在,在这艘画舫的甲板上,火焰之息断断续续,好似风中残烛。
    但即便如此,那仅剩的炽热却是至纯至净,和她此刻的状态完全不符。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朱厌疑惑的皱眉,依然是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就想揭开衣领一探究竟,云潇“噼啪”一下甩开他无礼的手,这一打让朱厌眼中荡起一抹罕见的惊恐,愣愣盯着她的右手看了许久,忽然不顾一切的抓起来就放到眼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潇挣扎了一下,发现他的力道极重,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任凭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手。
    海风从远方轻轻吹来,拂过她的长发,落在自己脸庞上,他的内心深处仍有对那种火焰的敬畏,本能想逼迫他放手,理智却让他用力再用力,紧咬牙关丝毫不退。
    朱厌的脸色罕有困惑,过了好一会才颓然松开她的手,云潇轻轻搓揉着被他抓出五个通红手印的右手腕,血肉之中似乎有种力量试图帮她,但依然被人类的身体死死束缚。
    朱厌浮现出一丝无奈,半晌才淡淡道:“你可真是个让我感兴趣之人,我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毕竟我的命还在天尊帝手上,上次稍微调戏你一下他就戳瞎我一只眼睛,要是真的把你怎么样了,我一定也活不成,哈哈……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云潇心中一紧,从这句话中敏锐的察觉到一种危险,朱厌向她走来,果然他的右眼是假的,但唯一的左眼满是冰冷,再抬手娲皇的银色刀锋是闪电一般刺出,云潇艰难的躲避着势如急雨的剑影,脚下步伐也不动声色的往另一边的房间悄悄靠过去,朱厌本就擅长空间结界,这会甲板上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无一人察觉,只怕自己真的被他杀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朱厌俨然是有些心不在焉,否则以他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拿下面前的女人,但在等他思绪微微回神之际,云潇大步冲入房中,一把抓起平放在桌上的剑灵!
    沥空剑?朱厌心头一颤,他认得剑柄,那种白色应该就是萧千夜一直使用的沥空剑,可是现在它多了一柄剑鞘?
    云潇紧握着剑,感受着上面师父留下的淡淡灵力,要拔剑吗?千夜似乎非常抗拒拔剑这件事,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愧师门,有辱昆仑声誉,所以上次幻魃之灾灭顶而来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坚定的借机离开,后来他虽和师父约定,一旦拔剑就收回当日的“叛离”之词,会主动回去认错重新回归昆仑,但自那以后,沥空剑一直被小心的包裹着,他根本就没有再用过,甚至是直接交给了自己!
    要拔剑吗?云潇艰难的犹豫着,自己不能代他做出如此重要的选择,他宁可一个人背负骂名也不愿意再牵连师门,自己怎么能代替他拔出剑灵?!
    “呵……”朱厌动作稍缓,其实已经给了她足以反击的时机,但见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只是强行抬手用剑鞘生生接下娲皇的砍击,朱厌目光一凝,心头为之一震,虽不理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愚蠢,但下手的动作终于不再留情,转眼之间娲皇剑将云潇逼至房间一角,朱厌冷笑着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嘲讽和鄙夷一字一顿慢慢低语:“拔剑还要犹豫,云潇,你活该死在我手上。”
    云潇低喘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动,然后陷入长久的死寂,好像一口残破失修的古钟彻底停下转动的指针,眼前的人开始出现重影,但那只手直直抓进了血肉,捏住了骨头,剧烈的疼痛让她勉强清醒了一些,朱厌紧贴着她的脸颊,声音越来越柔媚,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癫狂,沿着耳根亲吻到脖子,那种若有如无的温热,那种让异族人为之敬仰的火焰,都在一点点濒临湮灭。
    终于……传说中不死的火种,也要在自己眼前彻底熄灭了。
    朱厌面色森冷,将脸埋入她肩头的伤口中,让炽热的血将自己的面容完全浸润,而他的那双眼睛却更是冷竣,透着复杂的情愫。
    “真遗憾啊……”许久,朱厌的嘴角似笑非笑,慢慢擦去脸上的血渍,忽然大笑道:“我若是现在把你扔进西海喂鱼,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我来过,也没人知道你死了。”
    他扣着云潇血肉模糊的肩膀,用力拽着她又走回甲板,本想就那么把她丢下去算了,忽然远方的海面出现一个淡淡的漩涡,迫使朱厌本已经抬至一半的手警惕的收了回来,在月色下,西海岸平静的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速逼近,顿时察觉到一抹从未感受过的异族气息,朱厌眼睛手快拎住云潇重新退回了房间,以他脚尖为圆心空间结界无声加固,私人画舫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就听到微弱的声响,似乎正在登船。
    奇怪,这种时候能从海底跑出来的肯定不是人类,但为何连他也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朱厌凛然神色,在一旁眉头紧皱,沉吟半响之后,轻哼道:“看来喂鱼是不行了,不过你放心,我想起来一个更合适的地方,能让萧阁主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朱厌悄悄笑起来,眼波如水,那般的期待,又那般的凄凉,俯身将神智濒临涣散的云潇抱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幕下。
    同一时刻,龙吟甩去头发上的海水欣喜的冲过去,一推开门,画舫的窗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有什么不易察觉的东西迅速离去,她疑惑的站在门口,还是礼貌的敲了敲门喊了两声,不见人回应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忽然一缕血腥味钻入鼻尖,龙吟警惕的转过脸,看见角落的墙壁上沾着未干的血渍,沥空剑竟然是被扔在了地上!?
    龙吟深吸一口气,豁然感觉气氛诡异的让她毛骨悚然,怎么回事,刚刚古尘远远的传递信息让她打开西海的弃乡道接云潇回墟海,为何此刻又不见她踪影?
    第四百二十八章:湮灭
    四周开始变得安静,让她涣散的思绪微微一滞,迷惘中,云潇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昆仑雪顶,夕阳的余晖映照着绵延万里的巍峨雪峰,母亲在论剑峰闭目养神,瞥见她回来,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娘……您怎么会在这里?”云潇睁大了眼眸,嗓子一阵阵发涩,眼底渐渐蔓延出一丝伤心,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脚步从缓慢沉重,到大步狂奔,一把扑进云秋水的怀里,隐忍的委屈和痛苦一瞬爆发,云秋水像往常一样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慢声细语的闲话着家常:“前几日我偶遇掌门,他说你学剑总是分心,他让千夜私底下指导你,你好像也很不乐意好好学?”
    “娘……”云潇忍着心底的错愕抬起头,娘亲的容颜映着黄昏,好像之前那一场噩梦不复存在,但这样的对话又是似曾相识,确实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一幕,仍记得年幼的自己一边黏着娘亲撒娇,一边嘀嘀咕咕的给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说她本就不喜欢练剑,毛遂自荐跑去掌门跟前拜师求学也只是想方设法的接近千夜而已,云秋水笑呵呵的,似乎也不意外女儿的说辞,只是耐人寻味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总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
    如今,娘亲的呢喃在耳边重新荡起,也让她惭愧的低下头去,后悔吗?若是小时候能认真刻苦一点,自己是不是就能更好的在他身边,不至于让他忙的分身乏术,还要费力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一直在找各式各样的借口,特殊的体格,危险的火种,足以依赖的师兄,永远如靠山般沉稳的师门,她像个众星拱月的公主,过着肆意妄为的生活。
    直到现在……身陷绝境,万劫不复。
    云潇剧烈的颤抖,痉挛到抽搐,嘴唇紧紧地抿着,想睁开那双深陷在回忆里无法挣脱的双眼,却感觉眼皮如有万斤沉重,她的身体似乎是平躺在什么冰冷的地方,疲倦到了极点,但有越来越清晰明显的痛慢慢的涌遍全身,明明她的身体里有着世间最为炽热的火焰,此刻却仿佛连血液都能被寒冷冻结,许久,许久,有一只同样冰冷的手轻轻点在她的眉心,顿时一股锥心之痛迫使她大喘一口气,赫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她和朱厌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木讷无神的表情。
    然后她转动眼珠望向自己身处的地方,就好像一个密封的黑色铁盒,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在何处,她的全身是麻木的状态,稍稍动一动手指就是剧痛难忍。
    朱厌本是坐在她身边,见她苏醒,这才慢慢站起来,他的脚步声在这个“铁盒”里格外清脆又格外刺耳,伴随着沉重的回声,每一步都重重压在云潇心头,直到他踱着步走到角落里,这才默默伸手沿着墙角慢慢抚摸着,自言自语的低语:“这是曾经禁军暗部设立在阳川的分部,高成川死后就已经废弃,这个房间叫‘黑棺’,它是采用八米厚的海魂石打造成密封的棺材模样,只在左上角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用来通气,它没有出入的门,是依靠特殊的空间转移之术才能进来,原本是用来关押危险的试体,防止他们暴走后失控逃脱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绕着黑棺的一侧走到头,好像在丈量着什么距离,忽然轻声笑起,转头望向云潇:“我以前也被关在这里,不过时间不算太久,大概也就十年左右吧,后来我就被转移到了帝都,就是星罗湖下的缚王水狱,那时候我还很小,从左边一步一步走到右边,大概要跨四十二步,但是我刚才又走了一次,只跨了十八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也长大了。”
    他将手放在黑棺的石壁上,像小时候一样闭上眼睛:“那时候我时常在想,这堵墙的后面是什么?我自有记忆起就在这里了,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简单的黑色吗?”
    朱厌克制着想要冷笑的嘴角,用力握拳锤了一下僵硬的海魂石墙壁:“你知道这个后面是什么吗?是禁军的秘密基地,在它南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阳川大牢沉沙海,沉沙海呀沉沙海……就是沉没在沙漠中的牢笼,为图方便,他们自己人有一条秘密通道,会将沉沙海筛选出来的优秀试体转交给暗部,所以即使你有机会从黑棺里出去,也不过是走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云潇静静的听着,他的语气那般平静,好似只是在诉说着别人的过去,她想努力动一动身体,偏偏又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朱厌自嘲地笑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坐下,抓起她的右手抬起来晃了晃,云潇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自己那只手上扎着三根白骨状的“钉子”,从手掌到手腕再到手肘,三处连接在一起用鲜红的血画下了一个古怪的咒术,朱厌不怀好意的接道:“你身上的灵力一塌糊涂,连最基本的凝聚回转都已经无法做到,偏偏这只手上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火焰之息,我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理,所以我用了白教的‘血咒’、‘骨咒’同时封着这股强悍的力量,哈哈……潇儿,为了能对付你,我可是连自己的骨头都能硬生生掰断,你说,世上还能有人比我更喜欢你吗?”
    他放下云潇的右手,解开自己的上衣,云潇惊恐的看着他的胸膛,肋骨处果真是有一道血淋淋尚未愈合的伤口,这是个疯子吗?他自己掰断肋骨,就为了置她于死地?
    朱厌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别在意,我虽然没有不死鸟那种快速自愈的能力,但身体被药物摧残改造的很离谱,这点小伤要不了一个月就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再去勾引几个有钱人家的富太太骗点钱用,应该还是会很轻松吧。”
    “朱厌……”云潇艰难的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疯子,喉间嘶哑:“你……为什么总要针对我?”
    听到这句质问,朱厌呆了一瞬,半晌之后从鼻腔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他目光无比锐利,逼视着她,却是问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听说云夫人死了,她应该是被长公主设计陷害才会死的吧?你觉得长公主最恨的人会是谁?真的是你们母女吗?不、一定不是,她最恨的人是你那个忘恩负义、欺骗她感情的父亲,可她为何不对他下手,而是把所有的怨恨报复在了你们身上?”
    云潇张了张口,答案她怎么会不知道,凤九卿行迹飘忽,实力强悍,长公主不过一介普通人,她拿什么去对付凤九卿?她只能去报复他身边的人,报复他的妻子和女儿!
    这个人……朱厌也是如此吗?她的眼里充满了迷惘与不解,但很快就好像感同身受一样慢慢闭眼,他的命掌握在明溪手上,他不能公然去报复伤害过他的那些人,甚至对曾经见死不救的凤姬姐姐也束手无策,那样深沉的怨恨无处发泄,一定让他的心每日每夜都深陷无间地狱般煎熬,而自己只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他面前,恰好拥有着他最为厌恶的一切,所以才会恰好成为他刻意报复的对象?
    朱厌眼底的血丝如罗布的蛛网,俯下身,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而濒死的女人,靠近她耳边,悄声道:“潇儿,你记好了,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有不讲道理的恨,那一天你就不该踏入曳乐阁,不该遇见我。”
    他在低笑,笑里带着莫名的泣声,慢慢压在云潇的身上,撕开衣服贪婪的感受着即将湮灭的火焰,他这一生曾沦为男宠,身下有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女人,没有哪一个让他如此又爱又恨,本能在疯狂的抵制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甚至让他毫不犹豫的用手边的长剑刺伤自己抑制这种厌烦的本能,朱厌的精神并不太好,仍是极力按着身下的云潇发泄着几十年来的痛苦。
    云潇忍不住眼角的泪,身体因血统的排斥出现撕裂的剧痛,精神却更在崩溃的边缘,压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沉,所有的力量都在沙漏一般快速消逝,他就像个疯狂的野兽,想要撕开她每一寸的皮肤和血肉,去找寻那一抹无法抵抗的火焰之息。
    她就只能无助的看着黑棺的顶,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梦中娘亲的呓语:你总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
    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皇鸟的血脉,却依然只能任由一个疯子肆意摆布!
    许久,朱厌从疯癫中缓过神来,立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撑着手臂看着身下的云潇,自己的胸膛在剧烈的摩擦下伤口也再度裂开,但他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云潇的身体也被他抓的血迹斑斓,两人的血交织融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她的面庞惨白如死,一动也不能动,原本一直流泪的眼睛也空荡荡的睁着,再无一丝光彩。
    “呵……”朱厌慢慢坐好,嘴角含了讥讽的笑,想起血契一说,忍不住挖苦道,“真的这么痛苦吗?你和萧阁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他有对你怜香惜玉过吗?哈哈,萧阁主也是个男人,他身边有的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偏偏喜欢上你,明明有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只能看不能碰,也是难受呀。”
    云潇没有回话,耳边的声音渐渐悠远,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空灵的飘来。
    朱厌的眼底有一丝讥讽,慢慢抬手探了探鼻息和心口——心跳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呼吸也已经非常微弱,她身上仅存的温热,也在一点点逝去,再也不会烧起。
    黑棺里一片死寂,只剩他一个人平静的坐着,默默等着身边的女人渐渐变冷,直到再无生息。
    他失魂落魄的坐着,终于目光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竟有滚烫的泪无声无息的一直坠落,但他的手却依然理智的紧握住娲皇,强自按下心神,逼着自己将银色的长剑从她心口贯穿,刺下足以瞬间毙命的十字伤,再继续施展血咒二次逼命——云潇是神鸟的血脉,他不能有任何心软,否则此事被天尊帝知晓,他一定会受到比从前凄惨一万倍的折磨!
    你就安安静静的死在这里吧,死在这片沙漠之下。
    在做完所有的动作之后,朱厌颓然往后退了一步,终究还是忍不住掩着面哭泣,那是身体里无法泯灭的憧憬在深深刺痛,让他情不自禁的上前最后看了一眼宛如沉睡的云潇。
    你不该走进曳乐阁,也不该与我相遇,我毫无道理的恶意,也不该宣泄在你身上。
    这一瞬间,朱厌的脸庞豁然僵住,是真的感到一种锥心之痛,不再是出自本能。
    怎么回事……这应该是他最讨厌的人才对,为何心中的痛会如此剧烈而真实?就好像他是真的深爱过这个女人一样。
    不可理喻。
    朱厌用力闭眼,骂着自己,这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他在废弃的禁军基地里换上一身全新的衣服,匆匆擦去脸上手上的血污,用毕生所学毁去所有的通路,然后一个人提着娲皇剑悄然离去。
    广袤无垠的落日沙漠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好似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瞬间掩埋,再无踪迹。
    第四百二十九章:再遇安格
    第二天黄昏时分,古尘避过巡逻的金乌鸟悄悄来到柳城北门,在落地的一瞬,萧千夜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悸痛,无意识的抬手按了一下眼睛,忽然往来时的方向蹙眉望了过去。
    “怎么了?”萧奕白见他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苍白无力,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萧千夜用力晃了晃脑袋,这种不安和恐慌一瞬而起,又倏然消退。
    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消失,让他心底突兀的产生一片空白。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曾经阻断阳川和羽都的六樗山附近,在碎裂之后,这座高山就像凭空消失,只剩下高大的碎石和坑坑洼洼的道路,虽然并不平坦,但相较于之前巍峨耸立的山脉,眼下略显狭隘的小路也仿佛变成畅通无阻的大道,在即将入夜之后,从城里陆陆续续有引游人端着罗盘背着工具跑过来,好像路的尽头就有无穷无尽的财富。
    民以食为天,可谁能想到柳城这样的地方,会以人为食。
    忽然感觉到喉间有一阵恶心,萧千夜情不自禁的用手捂了一下喉,萧奕白担心的看着弟弟,总觉得他的表情稍显憔悴。
    萧千夜握着安格给的铜铃摇了一下,在距离靠近之后,铜铃之间的感应也越来越明显,他忽然有些茫然的看着手心,帝仲曾在天路的时候借着自己的身体和阿潇绑过铃兰花,后来她的右手被蚩王设计夺走,即使依靠初代溯皇之力奇迹般的恢复,但绑于掌心的铃兰却是再也没有了,沥空剑也被师父封入了剑鞘,上面的一魂一魄安安静静,既无法被感知,但也不会受到危险。
    这样真的好么……萧千夜心中有些迟疑,她那么不顾一切的只想相伴左右,自己却连再次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铜铃再次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没过一会,一身奇怪装扮的安格就兴冲冲的顺着声响找了过来,他穿着引游人常见的绿色布衣,还特意找了个草帽戴在头上,背着个大布兜子,手中还像模像样的端着个青铜罗盘,他一见到萧千夜,两眼放着精光,又好奇的端详着身边的萧奕白,惊喜的道:“真的是一模一样!这就是那位双胞兄长吗?可我听说他被天尊帝扣押在帝都做了人质,怎么好好的跟你一起来了?”
    萧奕白顿了一下,想起之前通过分魂大法的感知,明溪是谎称自己是天禄商行罗陵的表弟才取的了安格的信任,这家伙再怎么看着傻憨憨的,毕竟也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沙匪,于是解释道:“我是偷偷逃出来的,这位小兄弟行行好,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弟弟,可别去告密了。”
    安格心领神会的“哦”了一声,竟然也没怀疑这么离谱的说辞,嘀咕道:“没事没事,你弟弟帮过我,我感谢他都来不及呢!放心吧,我不会去告密的,眼下我正准备对付柳浒呢!”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大哥,好在安格是个心思简单的沙匪,哪有人这么好骗,这种鬼话都信?
    萧奕白心头一动,立即追问:“你们到底要怎么对付柳浒,难道真的……”
    话音未落,萧千夜上前一步拦在两人的中间打断大哥的话,安格兴奋的点点头,愤愤不平的说道:“前两日我在柳城遇到个人,是天禄商行罗家的,他说上头有意趁着五蛇元气大伤一网打尽,甚至已经派他过来踩点打探情报,可惜那柳浒察觉到风声紧躲着不肯露头,他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他身上有着罕见的异族血统,让我找些引游人用的罗盘,假意献殷勤把他作为‘食材’献给柳浒,我看那年轻人虽然瘦不拉几的,但是器宇不凡倒是真的有些胆识,所以这两天一直蹲在附近,想多抢一些回去备用。”
    萧奕白的脸色一黑,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难免还是感觉实在是胡作非为,反倒是安格摩拳擦掌显得格外兴奋:“昨天我才准备动手就发现给你的铜铃响了,这岂不是天要助我?萧阁主,五蛇陷害青阳,害的他声名狼藉被迫逃走,我嫂子还被砍了一条腿落下终身残疾,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好你们也回来了,咦……说起来你怎么这时候跑到柳城来了?难道这么巧,你也是来找柳浒麻烦的?”
    “说来话长,先别问了。”萧千夜一贯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会看着这幅模样的安格也是眉头紧蹙成一团,三人借着夜色先绕到旁边的巨石堆后,安格摆弄着手上才抢回来的引游盘,用手指戳着上头的指针,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这是我昨晚上随手抢的,抢了七八个人,现在身上这布兜里装了十几个各色各样的引游盘,这玩意真的是越靠近六樗山转的越厉害,我都不敢继续深入,怕遇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看看。”萧千夜其实对这种东西也没有真的接触过,安格眨眨眼睛点了一下头,一下子将布兜里十几个罗盘全部倒了出来,三人不约而同的弯下腰随手捡起来放在眼前查看,引游盘有青铜和白玉两种,白玉的那种标注着种族的名字,中心镂空封存着异族之血,只要顺着指针的方位就一定能找到同类的异族人,而青铜的看起来就和普通罗盘没有太大区别,指针也一直在来回转动,时快时慢。
    萧奕白好像比弟弟更加了解这些三教九流惯用的古怪工具,他将两种罗盘分别放在两侧,指着白玉的说道:“把这些全都毁掉吧,剩下的带走,对了,明……”
    他顿了一下,不得不把到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天禄商行的那个人在哪?我们总得先碰个头商量一下。”
    “也对。”安格按照他的意思将青铜罗盘重新装好,又利索的抽出腰间携带的匕首对着白玉罗盘就砸了个粉碎,起身说道,“在城里我住的地方,不过从昨天开始柳城的金乌鸟就特别的多,平时也就十只左右在城上空来回巡逻,昨天一下子冒出来三十多只,你俩现在都是逃犯了吧?这幅模样进去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发现哦,这样吧,你们等我一会,我去抢两身引游人的衣服给你们换上。”
    萧奕白点点头,安格将布兜子丢给他们自己独自往六樗山更深处走去,不到半个时辰,他果然是拎着两件差不多大小的衣服跑了回来,顺手有拿了五个罗盘回来。
    兄弟俩莫名互望了一眼,这家伙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沙匪,至少在抢劫这一块是真心干净利索。
    两人换上引游人的衣服,戴上草帽压低帽檐,学着安格的样子一手端着罗盘,一手拎着包袱,越靠近柳城,果然如他所言金乌鸟的数量是平时的三倍,即使是在入夜之后也没有按惯例减少,反而是又调遣了一小队过来增援,安格奇怪的看了一眼天空密密麻麻的飞鸟,满耳都是那种锋锐的鸣叫声,这才晃了晃脑袋不解的说道:“最近也不知道又出什么大事了,柳城的赈灾物资一直下不来,再拖几天连水都要断了,该不会有不长眼的同行抢劫了运送物资的商队吧?那可不行的,就算是沙匪,也要有原则才行。”
    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强盗竟然还会说出这种义正言辞的话,很快三人就回到安格住的地方,阿宁早就在窗子边焦急的张望等他回来,这会冷不防见到他又带了两个人,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安格倒是毫不介意的摆摆手,像个老朋友一样给两人倒了一杯凉水,笑嘻嘻的推了阿宁一把:“发什么呆,你又不是没见过萧阁主,对了,跟你介绍下,旁边那位是他的双胞胎兄长,你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阿宁没好气的白了安格一眼,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了,这家伙怎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开玩笑?
    “对了,罗公子呢?”安格这才想起来正事,阿宁努努嘴指了指后面的房间,小声说道:“我看他病恹恹的,才准备给他弄些好吃的补一补,进去就发现睡着了,我就没打扰他。”
    萧奕白已经一个人走过去,安格正想阻止就被萧千夜拦了下来,他倒是不急着见明溪,拉着安格坐到一旁的板凳上细细问起最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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