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一步一步走到她眼前,一只手就能勾起她的衣领轻轻的提起,眼里有赞赏,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憎恶,慢慢、低低的说道:“在你还是混血的时候,我有很多次机会能杀你,但是现在……很可惜我杀不了你。”
    说罢他松开手,看着她如散架的傀儡摔在自己脚边,讥笑:“去葬龙渊找他吧,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死不了……也活不成!”
    云潇视线模糊的看着他,神裂之术的残影幻化成巨大的利剑,穿透她的胸膛之后,带着她直接砸入冰封的原海,往深不见底的葬龙渊沉沉下坠。
    第八百零五章:颓靡
    葬龙渊泉眼附近,晶莹剔透的球体转动之后环绕的水纹也终于有了活力,在它的影响下,冰封数万年的原海在慢慢苏醒,当沉寂的海流运动起来,无数散落其中的碎冰就变成了危险的利器,它们顺着涌动的海水被窜梭其中激烈战斗的双龙带动重重的撞击在海底,严寒更加凛冽的蔓延,很快他所站立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恐怖的冰刺森林。
    他的手臂早就血迹斑斑,顺着刀身一路滑落,即使如此,古尘依然保持着沉稳状态在他手中遥远的支援着白龙,搏斗带来的冲击感越来越沉重,而隐藏在双龙背后的上天界之力也在暗中较劲。
    萧千夜是紧闭着眼睛,仿佛站在一处无光无声的虚空里,那样窒息的空间甚至能让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一束锋芒的视线,每一次他将自己的力量通过古尘传递之时,对岸的某处就会迸射出阻拦的剑气,他看似一动不动的站着,实则激战的程度远比双龙更加凶险,就像一场看不见的较量,每一步都杀机毕露,这些伤口会同时重创身体,甚至能影响神智。
    恶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僵局却是被对方突然而来的嗤笑打破,他在黑暗里看到一束明媚的火从最高点光速坠落,终于,一直在暗处和他斡旋的冥王掠入眼帘,那是一个神裂之术的残影,在冲着他远远咧嘴笑了一下之后直接崩裂重组成一柄巨大的灵力之剑,紧接着,长剑贯穿过那团火,血和火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场浩瀚的流星雨砸向葬龙渊!
    他豁然睁眼,从虚空中回转精神力醒来的时候,萧千夜只觉得自己的手僵硬如铁根本无法动弹,他一分神,另一侧黑龙的眼里腾起了杀气,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怒斥一声逼退白龙,迅速朝着泉眼的位置游来。
    萧千夜仰着头,全身微微发颤,看到虚空里那一幕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真的有一束火光被灵力的巨剑从高空击落,重重砸进冰封的原海之后失去平衡的缓缓下沉,危险的碎冰掠过她重创的身体,龙息肆无忌惮的从伤口中侵入血肉,但她只是无力的睁着眼睛迫切的凝视着远方,然后露出欣慰的笑。
    原海照射进来一束明光,蓝色的天空映照着清澈的水,照耀在好似一片鸿羽的身影上,那个瞬间,他竟然只是静默的站着,仿佛那就是他曾经破碎的梦想。
    “阿潇!”认出了她的身影,萧千夜的声音一瞬走了调,再也忍不住松开了手里的古尘朝她狂奔而去,几乎是在同时,黑龙最后一次撞击在泉眼的屏障上,只听“咔嚓”一声清脆而恐怖的声响过后,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巨龙的冰塑上浮现出来,龙尾应声断裂砸落,泉眼也随之往旁边倾斜了几分,黑龙的高鸣之声宛如胜利的号角,他想要一口吞掉泉眼,改写自己这可笑的天命!
    珊瑚群被黑焰灼烧枯萎,连葬龙渊海底平铺着的皓月般龙鳞也染上了尘埃,泉眼发出悲鸣,连天命也无法预知原海的未来。
    白龙艰难的赶了过来,在失去古尘支援之后,他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但他一眼扫到坠落的女子,立马就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着泉眼岌岌可危,刚才那个冲出去的人竟然一瞬间光速折返,他一手怀抱着云潇,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握住了古尘,这一刹那的力量迸发让萧千夜咳出一口血,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一般剧痛起来,白龙不敢有丝毫怠慢,拼尽全力的挡在泉眼面前,双龙再次纠缠在一起。
    搏斗引起海底乱流失控,这种关键时候分心显然会让自己变得极为被动,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秒都无法从云潇身上挪开,在本能依然紧握古尘给予支援的同时,大脑早就混乱到无法正常思考。
    明明整个胸膛都被搅穿,可她竟然还能看清楚抱住自己的人,心脏处的火种呈现出和黑棺时期一模一样的衰竭状态,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炭,只有中心还有微弱的火光在闪烁,那是在去往终焉之境之时产生的巨大消耗,尚未恢复之际又拼尽全力转移浮世屿后陷入的颓靡,云潇的眼睛游移着,似乎正在慢慢失去焦点,但立刻就有一股锥心的疼痛逼迫她清醒过来。
    那不是火种在修复受伤的身体,而是灌入体内冥王的神裂之术在强迫她睁开眼睛。
    “阿潇……”他低低喊了一声,看见她艰难的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脸颊上,眼睛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端详着他的脸庞,仿佛是终于有了些微的记忆,忽然间哽咽起来,怔怔掉下眼泪,“你骗我……”
    萧千夜看到那样的眼神,只觉刺心的疼,又惭愧又悔恨,云潇从嘴角嗤出一声冷笑,虽然没有力气可还是固执的做出了推开他的动作,喃喃:“你骗我,你骗我!”
    “别动,阿潇,你别乱!”他慌忙的按住云潇,明明是个散架般瘫软在他怀里的人,每一个想推开的手势都如惊雷砸进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他只能一只手搂着挣扎的人,另一只手还必须死死紧握住古尘以支援还在恶战中的白龙,推拉之间,他很快就感觉到云潇的身体正在冷下去,火种被葬龙渊的天克的龙息影响,连最基础的温暖都无法给予,她微微颤栗了一下,然后剧烈的痉挛起来。
    “你到底是谁……”她固执着质问,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正在泉涌而出,“两生……什么是两生之术?”
    “先别说话。”他顾不得解释这么多,因为云潇只要一开口,血就肆无忌惮的从嘴角滑过,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重伤的身体在剧痛和严寒的双重刺激下难以自制的蜷缩,一声比一声嘶哑的咳嗽带动肺腑间的淤血冲入唇齿之间,很快她半身染血,只有那双的眼睛在冥王的逼迫下依然奕奕生辉的睁着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清醒的追问,“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你……你骗我。”
    “阿潇,你先别说话,这个伤……”萧千夜注意到伤口的反常,他缓缓将云潇靠在自己的肩头,这才有机会探手去检查胸口被洞穿的地方,但云潇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低道,“我不要你救。”
    他沉默了一瞬,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强行按住了想要挣脱出去的女子,当指尖触碰到伤口之时,他才赫然意识到这是依附着煌焰力量的上天界神裂之术,故意刺激着她的神志让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负担和剧痛。
    萧千夜愤怒的咬牙,手腕剧烈发抖,几乎握不住另一只手里的古尘——在他全神贯注协助龙神铲除魔物之际,煌焰竟然还能分出神裂之术过来趁机偷袭了上层浮世屿?
    “疼……”她终于忍不了这股致命的疼,情不自禁的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呼吸越来越急促,萧千夜看着皮肤上一秒钟被她捏出来的血痕,心痛如绞。
    他哽咽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的撩开云潇额头凌乱的碎发,当时在东济岛帝仲留下的转移术法还未消失,淡金色的神力毫不犹豫的刺穿手指,像一根细细的针从眉心一点点窜入,法阵在他的影响下轻轻转动,而他自己的眉心处也赫然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正在逆向旋转。
    撕裂的痛卷入身体的一刹那,即使已经从凝时之术中汲取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萧千夜依然紧闭着双目仰头长叹——无论是永生还是自愈,强悍力量的背后总会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神鸟族在得到天赐的火种同时,每次受伤的疼痛感并不会因此减弱分毫,某些在寻常人身上一瞬毙命的伤害,他们也会在历经千万倍的折磨之后缓慢恢复。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不敢妄自评论,但他知道云潇为他受的每一次伤都是真实的,却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什么,总是一副笑呵呵乐天派的模样,让他也无意识的忽略了这背后深埋的伤痛。
    他一直以为只要远离她,只要她遗忘了他,只要星辰的轨迹彻底脱离,她就不会再遭受任何的伤害,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愚蠢!
    上天界才是始作俑者,上天界才是悲剧的根源,只要上天界还自恃为神的高悬在万千流岛之巅,他就无法保护心爱的女子,也无法守住在意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上天界……上天界!他必须要将那个充斥着虚伪和冷漠的鬼地方,从云端彻底的击落!
    忽然间,他感到一只温柔的手拂过额头,仿佛是在抹平他无意识间皱成一团的眉头,疼痛减轻之后,云潇迷惘的看着他,好像能想起来什么,又快速被看不见的手直接抹去,但是痉挛缓和之际,彻骨的冷让她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往萧千夜怀里紧靠过去,然而对方的胸膛冷的像一座冰山,让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唰”的一下更显死气沉沉,喘道:“冷、冷……”
    “冷?”他愣了一下,这个字像尖刀刺入他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这是他此生唯一给不了云潇的东西,甚至越靠近他,寒冷就会越刻骨。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云潇却习惯性的靠入了这个冰凉的胸膛,仿佛真的能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一般,一直紧绷的额头竟然慢慢舒展散开。
    “阿潇?”他低声叫了一句,发现她的气息终于缓了下来,但他还是紧张的分散了古尘上的神力形成护罩保护云潇,她胸口的伤触目惊心,微弱的火焰无法快速自愈,想到这里,萧千夜谨慎的探出手轻抚着创伤的边缘,试图将自己的力量融入其中帮助颓靡的火种恢复,但仅仅是一个刹那的接触,他的眼神赫然凝聚起来,原本还萦绕在她身上的神裂之术如破镜重圆在两人面前重组成煌焰的残影,冥王的神态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随手掰断身侧一根冰刺闪电般击出。
    终于忍不了同修的步步紧逼,一直沉默的帝仲从萧千夜体内蹿出,两道神裂之术的残影同时闪现,又同时翻掌凝聚武器,朝着对方恩断义绝的砍落!
    第八百零六章:葬龙渊之战
    泉眼的左侧双龙还缠斗在一起,泉眼的右侧两个神裂之术的残影也是难解难分,云潇愣愣的看着那个从他身体里光化而出的陌生人,颓靡的火种爆发出一刹那的悸痛,有撕心裂肺的记忆想要穿过迷惘的大脑,很快,帝仲借机回到两人身边,迅速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认真的嘱咐:“你守着她,但是古尘也不能松懈……”
    话音未落他就被追击过来的冥王逼着挪动了位置,好在两个都是神裂之术的状态,激战之下的影响还不足以威胁到原海的存亡。
    萧千夜一边安抚着云潇,一边也在认真观察着两侧的战况,帝仲是和自己一样同时获得了凝时之术的力量,眼下对付冥王一度稍占上风,可白龙在他刚才中断神力支援的短短刹那险些涣散消失,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勉强恢复,但面对黑龙一波更比一波强势的进攻已经略显不支,然后,他神色凝重的转向泉眼,那东西似乎在斟酌着未来的走向,始终保持着均速缓缓转动。
    他愤怒的咬牙,都到了这种生死之际,象征天命的泉眼竟然出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反应?难道它真的以为吞噬了无数同族、搅动万千流岛陷入征战的黑龙能成为新的“龙神”?
    烦躁一起,萧千夜就感到有一种压不住的情绪呼之欲出——天命,他受够了这种无聊的东西。
    他紧握着古尘,暗暗催动着自身的神力支援白龙,同时屏息凝神,再一次悄然以凝时之术强行收敛力量,不远处的帝仲豁然扭头,想插手却被冥王缠斗无法脱身,他和这个年轻人共存这么久,即使五感的关联早就被切断,现在的他只要一个动作就能准确的猜到那个人想要做什么——黑龙的身上不仅凝聚了同族的力量,还有冥王和破军双重的神魔之力加持,如果泉眼在这种时候选择了他,那无疑会成为最大的讽刺!
    短短数秒之后,萧千夜瞳孔里的金银色泽又明媚了几分,但他第一时间是想办法缓和云潇的伤势,然后才继续不动声色的转动古尘的刀柄。
    豁然间,白龙的动作凝滞在原地,伴随着原身内部泛起皎月之光,竟然在刹那之后以化形之术出现!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白龙睁开瞳孔已经转变成了和萧千夜一模一样状态,他本尊半跪在地面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其实已经悄无声息的依附在白龙之上直接和黑龙激战起来!
    惊讶于对手忽如其来的气势,黑龙不得不暂缓了攻势以守为攻,同一时刻,上天界封闭的间隙之术中,煌焰发出一声嗤笑,就在他准备以同样的方式依附在黑龙身上的时候,帝仲直接掠到葬龙渊神裂之术的冥王面前抬手重击,煌焰横眉冷对,毕竟面对的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这种时候还想一心两用再去支援黑龙属实有些勉强。
    不过一会,战局悄然发生了变化,帝仲压制着煌焰,而萧千夜已经将黑龙逼出葬龙渊。
    煌焰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帝仲的容颜在眼前清晰无比,和从前那个一阵风就好像能吹散的残影判若两人,一时间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冥王的眼神瞬间变幻,喃喃脱口:“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煌焰。”帝仲也随之停手,看着昔日的好友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方扶额笑起来,那样的笑容浅而明亮,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曾经并肩而战的时刻,但只是一个眨眼的刹那,冥王的眼睛已经利箭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五年前在泣雪高原,那只小鸟拿着自己的火种威胁我,说上天界若想救你,现在、以后都必须彻底的滚出飞垣,否则她将直接熄灭火种,就算死也要上天界一并陪葬,哈哈……其实陪不陪葬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但你要是死了,那就麻烦了。”
    冥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潇,吐出一口气眼神微微森然:“但是她又一次骗了我,她没有救你,并且被两生之术影响失去了关于你们的所有记忆,我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所以我亲自找上门来,我知道杀不了她,即使是上天界面对天赐的火种也只能束手无策,但我必不可能让她安然无恙的逃出手心,要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勾引你,我们也不会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煌焰,你我分道扬镳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帝仲淡漠的提醒,对同修的执念叹息般的摇头,“你难道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吗?早在那条双生黑龙被我们联手斩杀开始,魔就住进了你的心底,持续蛊惑你的神志,一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想起来,破军之灾爆发的那个时候,当你离开走远,在你之前坐着的位置上出现过一个模糊的人影,而他,就是那条黑龙。”
    煌焰一个字也没有在听,无视了他的叮嘱继续自言自语:“帝仲,魔物想成为真神,而你……却只想成为普通人,难怪你要去帮一个人类,是在他身上实现了那些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吗?”
    帝仲一时哑语,继续听着对方的笑带着戏谑和惋惜,嘲讽一般的传来:“巅峰总是孤独的,从我们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独自前行,可是他,一个带着你血裔的普通人,他让你感受到了来自师门的互敬互爱,来自战友的惺惺相惜,甚至还有、还有来自心爱女人的缠绵悱恻,可是我不明白,这些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拥有的无趣之物,为何在一个人类身上就那么的重要?”
    “能被神力影响的感情,才是无趣的。”帝仲冷冷反驳,看见煌焰失笑的咧嘴,目光紧缩成一线,“她一样轻而易举的被两生之术纂改了记忆,难道就不无趣了?”
    “呵……你仔细看看。”帝仲让开一个身位,默默看向两人,萧千夜正全神贯注的集中全部力量依附在白龙身上殊死搏斗,但不知是被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支撑着,即使本尊毫无知觉也依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保护着怀里重伤的女子,而云潇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就算完全不记得这个人的一切,仍是发自内心的信任着他。
    帝仲的脸色微微一变,隐约有一丝恍惚的意味:“就算一切回归原点,他们也会相爱。”
    “哼,无聊。”冥王不置可否,一眼扫过之后就重新将目光落回帝仲身上,语调骤然抬升,“之前我还惊讶他是怎么在短短一天时间剿灭了云泥岛十万魔化的墟海蛟龙,直到你这么清晰的出现,甚至能和我势均力敌的战斗一场,我算是搞明白了,你用了凝时之术汲取了神力,你应该知道这种法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你得到的力量和失去的时间完全不对等!人类用这种法术最多就是早死,你呢?上天界的力量会让你死不了,一旦汲取的力量耗尽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在飞垣决战奚辉的时候你都没有教过他,为什么忽然转了性?”
    帝仲微微笑起,眉头一扬,看着昔日的好友,傲然回话:“若不这么做,我又怎么还你一场公平的决战?”
    “嗯?”煌焰的眼神剧烈的变了一下,帝仲深吸一口气,淡道,“我从凝时之术里汲取的时间,正好是我们相遇之后到现在的时间,我一天也没有多给他,他的身体里已经拥有了当初我获得的那块真神碎片,现在有资格做冥王对手的人不是我,是他。”
    煌焰紧皱着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帝仲尴尬的轻咳一声,接道:“你不信?”
    煌焰冷哼一声,一秒没有迟疑的嘲讽:“他是人类的身体,拿什么和你比?”
    “人类本身就有着无限的可能,奚辉也是败在了人类手上。”
    这句话倒是让冥王稍稍怔了一下,反驳:“奚辉是被古代种夺去了身体,加上被你欺骗才误入陷阱,帝仲,自从遇到那只爱骗人的小鸟,你的话就不可信了,你多半又是想把我支开,好去救她罢了。”
    “我是想救她。”这一次帝仲不仅没有隐瞒,反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直言不讳的回答,“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我确实很喜欢她,煌焰,你放过她吧,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句话了,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一个女人、一只小鸟彻底终断吧?”
    “何必这么麻烦,杀了我,她就不需要忍受死灰复燃的剧痛。”冥王冷笑,嫌恶地道,“杀不了我也没关系,她身负皇鸟的火种,想恢复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她的火焰拥有着和赤麟剑一模一样的能力,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可以彻底消灭死灰复燃的力量,只不过她自己过分消耗一时缓不过来,等她被折磨个几千年、几万年,总有痊愈的那一天,倒是你,你还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她吗?”
    “我是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她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这样直截了当的话反而让冥王一时失神,又道,“飞垣劫后重生,浮世屿销声匿迹,原海的决战也即将终结,那么最后剩下的……唯有上天界。”
    两人的眼神同时变了,但帝仲的声音依然平稳:“上天界应该只剩你一个人了吧,我会回去找你,我保证。”
    “好。”冥王爽快的应战,神裂之术消失的前一刻仍在放声大笑,“我就最后信你一次,帝仲,我在上天界等你。”
    第八百零七章:龙神
    冥王离开之后,葬龙渊外围的恶战终于拨开云雾,黑龙立刻就察觉到体内支援的冥王之力开始消散,但眼前依附在白龙身上的萧千夜出手则更加凶狠,他绝不能再给魔物任何逃脱的机会,那些深埋在云潇心底的靡靡蛊惑,时不时复燃的危险黑焰,他是造成无数墟海干涸灭亡的罪魁祸首,他必须要将其彻底的斩杀在原海,让复苏的泉眼重新流动!
    杀气毕露之际,他依附的白龙也爆发出凛冽的金光,远远对着自己本尊做了一个单手握合的动作,一直稳稳竖立插在海底的古尘直接飞起落回到他的手心,锋利修长的刀身迸射着冷醒的神力,似乎能影响广阔无垠的原海,让翻腾的海潮一点点平稳下去,黑龙倒抽一口寒气本能的退步,不过短短一秒,他就惊讶的瞥见了海水中一根一根从上方穿透下来的“细线”,如同一张精密的网直接阻断了所有的退路,心知退无可退,黑龙怒斥一声,他在死灰复燃的身体里抽出森然的修罗骨,两人继续颤抖在一起。
    帝仲在冰冷的海水中孑然而立,望了一眼云潇并未靠近,她一直在重创下奇怪的保持着清醒,每次看着要昏厥之时,都会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
    有些不对劲……他暗暗担心,但葬龙渊外围的激战又让他无法分心,双生的黑龙在他们去到上天界的时候就被斩杀,之后只有龙首被作为战利品悬挂在极昼殿上,但是眼前这条黑龙栩栩如生,搏斗之下每一处伤痕都泉涌着鲜血,甚至能体内硕大的龙骨都能一眼看见,这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死灰复燃力量的洗礼,才能获得如此前所未有的强大?
    死灰复燃有着毁灭性的反噬之力,在赤麟剑尚在的时候,那是为数不多可以彻底消灭这股反噬的东西,既然煌焰刻意帮助魔物重生,那些反噬的力量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储存,只要找到破绽,他就能一举击败黑龙!
    帝仲微微闭眼,虽然五感的关联早就被切断,但他还是可以清楚的将自己的猜测传至萧千夜的耳边,果然激战中的人眼眸一凛,随即不动声色的放缓了进攻的速度,他一边用金线之术将双方的战斗范围缩小,一边认真仔细的观察着对手身上每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很快他就注意到龙首额心上一个非常黯淡的赤橙色火焰纹路,必须在迎着光的位置才能勉强显露。
    黑金色的光芒在萧千夜的指尖凝聚,缠绕着古尘将刀身再次拉长比人还要高,他的眸子里杀气充盈,即使这一瞬间他冷冷站立着一动不动,但黑龙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重重的覆盖过来,他踉跄着站住,满脸都是血,两人的身形在瞬间交错,他根本看不清古尘到底是从哪种角度砍落下来,只是眼眸里闪过细而长的一抹光线,随即再无力气,看到血额头流入瞳孔,让所有的视线一片昏腥。
    萧千夜并未轻敌,他闪电一样的迅速转过身,古尘的刀光折射出锋利的倒影,让龙首额心那个赤橙色的火焰微微燃起黑焰,黑龙本能的躲了一下,金色的线密密麻麻的缠绕下来,刺入他的身体,一根一根的线扎入一片一片的龙鳞,萧千夜奋力往上方跳起,翻手将所有的金线全部捏出手心,他像控制着一个巨大提线木偶,艰难的困住黑龙不让他活动分毫。
    黑龙只在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停了下来,抬头看见对方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古尘割裂了深海,像一柄脱弦的利箭从额头刺穿!
    致命的剧痛让黑龙发出低沉的哀嚎,龙尾重重扫过海水,再一次让趋于平静的原海重新波涛汹涌,他不断涌出的鲜血里混杂着来自药龙的力量,让濒临崩溃的神志微微一怔,随即迅速扯断几根缠绕的金线,心知这幅巨大模样不仅不适合眼下的战斗反而容易成为醒目的靶子,黑龙终于放弃原身状态化形而出,他被金线刺穿,只有右侧身体还能勉强维持自由,修罗骨的长剑拼尽全力的朝另外半边身体砍去,直接砍断自己左侧身体!
    这样恐怖的一幕让萧千夜都怔在了原地,面前站立着半个人,依然洋溢着张扬的笑,死灰复燃之力再度凝聚起受伤的身体,只是额头的火焰纹被毁,这次没有冥王帮他阻断反噬之力,他在尝试恢复半身的同时,剧痛从心扉间千倍万倍如山洪爆发,这样让他之后动作渐渐迟缓,即使还能勉强和萧千夜抗衡,但败势已然不可逆转。
    应该是清楚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黑龙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晶莹剔透的泉眼,不甘的目光从瞳孔里毫不掩饰的露出,却只是轻蔑的笑着:“来吧,我不会再逃了。”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手,这一瞬间的情绪复杂到难以描述,就在他准备再次提刀给魔物最后一击的时候,身体却忽然被什么东西阻止了一下,古尘上游荡起白龙如皓月般皎洁的影子,低道:“多谢您,他是因我的软弱而生,我责无旁贷,剩下的事情请让我亲自来了断。”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停手,但白龙的声音带着他难以拒绝的哀求,终究让他点了一下头,回到本尊。
    “谢谢。”白龙对着他深深的鞠躬,而黑龙却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冷哼,胜负已分,负隅顽抗也改变不了他终究只是天生魔物的事实,但他的内心依然没有半点屈服,淡淡重复着早就说过无数遍的话,讥讽:“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省下吧,你赢了……泉眼很快就会诞生新的龙神,原海也好,墟海也罢,都能重新开始,你是写在史书上的神,我是被唾弃憎恶的魔,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不爱听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说。”白龙并不介意,一步一步靠近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救我自己,你我双生,是注定无法分离的存在。”
    “哼……你想干什么?”他一动不动的发问,感觉有一束清澈的白光环绕着自己,正在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融化,他惊讶的看着白龙,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泉眼的上方,晶莹剔透的泉眼仍在艰难而缓慢的转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的停下来,而后温柔的语调在耳畔低声响起,“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在做完最后这件事情之后,我甘愿化作墟海的每一滴水,永远守护着我的子民。”
    “你……”他的瞳孔赫然紧缩,仅仅发出一个低呼的音符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龙体内,就好似数万年前的那样,以一团不知形态的特殊物质仰视着。
    “泉眼,我不能让你再次停滞,在新的龙神诞生之前,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转动。”白龙傲然而立,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泉眼绽放出了蔚蓝色的光芒,蓝天、白云、海潮的景象奇迹般的浮动,而环绕着它的细细流水也缓缓的运动起来,白龙闭上眼睛合起了手掌,默默祝诵,“我曾因一己之私,造成心魔诞生,冰封原海,导致万千子民饱受干涸之苦,如今,心魔虽然已除,但过失却不能逃避,我愿担起所有责任,重建墟海。”
    萧千夜和帝仲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一言不发的重新望过去,让它转动起来,让孕育天命的泉眼转动起来……这是逆天之为!
    但泉眼真的如一只静谧眼睛,无声凝视着面前挑战天命的白龙,仿佛是默许了他的挑战。
    “寂……”白龙按压着心口,已经知晓了冥王给予黑龙的名字,淡淡笑道,“和我一起吧。”
    心中的魔物在阴暗里沉默不语,直到刺目的白光照进来,他本能的抬手想去遮挡,却发觉温暖的光并未让他消失,这是他第一次安然的站在白龙心中的明亮里,宛如真正的“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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