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后院被扶到了房间里,只依稀的记得叶卓凡哄着几个姑娘家在门口笑吟吟的一起向他道别,小霜和飞影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嘀嘀咕咕一直念叨着什么话,大哥笑眯眯的收拾着碗筷,云潇摇晃着空了的酒坛,她满身流光溢彩的华服在星光下闪烁,对他歪头一笑。
    梦境在酒劲的影响下迷迷糊糊,有一片光影笼罩在前方的空地上,他看见帝仲的残影孤独的站在那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帝仲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总是不请自来的出现和他闲谈了,更多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里那个意识的存在,好像那个人真的消失了一般。
    最初他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的苦战和重伤让帝仲精疲力竭,可自终焉之境同时以凝时之术汲取神力之后他才悄然发觉,帝仲是在刻意的远离自己,那种疏远是自内而外的,就算他时不时能想起一些属于帝仲的回忆,依然仿佛和他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条鸿沟就是两生之术后,彻底缘断的云潇。
    共存的五感虽已切断,但他还是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份孤独,比九千年的死亡所产生的空白更加让人窒息,宛如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洞,他站在边缘,而帝仲已经坠入深渊。
    而现在,他茫然的站着梦境里,分不清自己的意识是否还清醒,只是愣愣看着白光里的人——虽然仍是神裂之术,但他比从前清晰了很多,眉眼灵动而锋芒,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残影,但不知为何,他的距离却仿佛格外遥远,在四周的万籁俱静里,沉默让他不敢靠近,直到帝仲主动转身,熟悉的容颜下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像长辈、像兄长,也像朋友。
    豁然间心头一松,肩头无形的重担也被悄然化解。
    “辛摩……”帝仲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逼着他精神紧绷的认真听着,“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看到了。”萧千夜低声回答,帝仲的过去在他眼底波涛汹涌的呈现,一万五千年前,当破军之灾将数百座流岛拉到一起肆意侵略的同时,纵横流岛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辛摩一族也在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辛摩重视血统,虽然外界统称“辛摩”,但本族内部却有着极端的血统鄙视,纯血种的辛摩拥有无可匹敌的天赐神力,混血种的辛摩却因人而异实力悬殊,混血种自古以来就只能作为纯血种的奴役而存在,久而久之终于积怨成灾一朝爆发。
    但结局是毫无悬念的,仅仅数百人的纯血辛摩力克数万混血种,在厮杀中稳占上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不仅依然将辛摩岛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极度的亢奋之下将混血的同族杀戮殆尽。
    如此仅仅只是同族内乱的话,以上天界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屑于插手,但可怕的是,这一战催发了辛摩骨子里好战嗜杀的本性,当几万同族的尸骨被践踏在脚下之后,早已经杀红了眼的辛摩开始疯狂的扑向周边流岛,甚至已经有人得知破军之事跃跃欲试的准备启程。
    帝仲就是在赶赴应对破军的途中恰好路过辛摩岛,察觉到岛上反常的情况特意停留探查,他也正是因此而耽误了破军一战。
    辛摩自然是早就听闻过上天界的传说,他们立刻顺应本能的扑向了突然到访的陌生男人,那种一脚就能将山峰踢出巨洞的恐怖力量让帝仲震惊不已,在得知对方的目的也是破军之后,他凛然神色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贯不喜欢插手流岛内政的帝仲一刀击毁辛摩岛,并试图以金线鸟笼之术将所有的辛摩族斩尽杀绝,但天赐神力的特殊种族在绝境中爆发出让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力量,在持续的搏斗下,金线之术竟然被砍断了几根,一小部分的辛摩借机逃脱,但更多的辛摩则选择留下来殊死战斗,直到他们败于古尘之下,依然仰天大笑毫不屈服。
    之前在秦楼,他含糊其辞的说辛摩和上天界有过节,其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辛摩和帝仲有过节,所以当他们得知已经身死的帝仲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飞垣之时,才会顺藤摸瓜的找过来。
    他确实隐瞒了最重要的信息,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白辛摩的目的不是钱财,而是帝仲。
    帝仲微笑着,即使五感很早以前就被切断,但他一眼就能明白萧千夜的所有想法,淡淡提醒:“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对他们隐瞒了这些事情,但你要清楚一件事,辛摩危险,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敌人,听那位江楼主所言,辛摩是半个月前忽然混在海外的商队里出现的,半个月……时间上而言确实是可行的,流岛之间虽然信息闭塞,但黑市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辛摩岛被我摧毁后,幸存的辛摩族散落四方做起了贩卖军火、走私毒货的生意,他们一贯和黑市有往来,想必早就知道了云泥岛和原海之战,这种时候找上门来,合情合理。”
    “冲你来的吗?”他终于开口,眉宇里却只有烦躁,帝仲顿了顿,点头又摇头,“也许是冲你来的,辛摩外表和普通人类无异,虽然没有蛟龙族的潜行之术,但也不好发现,我只怕他们找不到你又闲得无聊会惹出事端,毕竟你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一群疯子,飞垣才历经大难,又是第一个击败上天界的流岛,以辛摩好战好斗的性子,不太可能什么也不干就空手而归。”
    “你的意思是……”萧千夜迟疑了一瞬,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
    帝仲认真的看着他,回答:“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主动把他们引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抬手扶额又是一阵奇怪的恍惚,精神倏然涣散的同时,帝仲已经一晃来到他的身边伸手轻搭在眉间,郑重的提醒:“我不得不警告你一件事,你的状态下滑的太快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会垮掉的,我知道你担心潇儿的伤势,我也不该强求你,但如果我不开口,没有人能说得动你,他们不知道辛摩的危险,但你不能让他们去冒这个风险,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任何人,哪怕是你大哥,遇到辛摩都是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这种猜测说出口的同时,帝仲罕见的长叹一口气:“你不出手,你辛苦救下来的战友……或许就会死在辛摩手上,他们毕竟是军人,国家有难,总归是要站在第一线。”
    “我……”他豁然睁眼想说些什么,还没发现自己正在从睡梦中惊醒,直勾勾的坐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就在这时,一只手突兀的伸出来搭在他的眉间,让他迟疑的扭头望过去——梦中,是帝仲轻抚着他低语,梦醒,是云潇坐在床头担心的看着他,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微微亮起,只是日光显得有几分迷离朦胧,仿佛是空气中浮动着太多微不可见的尘埃,而他也疲惫紧蹙眉头,似乎一夜未眠。
    两人大眼瞪小眼,云潇拖着下巴笑咯咯的戳着他的脸问道:“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见我害怕了?那可真是奇怪了,以前我怎么装神弄鬼的吓唬你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这会被吓着了?”
    “你一夜没睡?”他镇定着呼吸,虽然脑子里还在回忆着帝仲留给自己最后的嘱托,开口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云潇点点头,轻轻按着胸口说道,“我本来也就没法休息,看你醉的不省人事,就偷偷溜进来了。”
    “过来。”他抓着云潇的手直接把她塞到了被子里,闻着房间内淡淡的酒气,自己反而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透气,已经是早上了,昨晚上被灌了几杯酒之后他确实有些神志不清,但竟然一闭眼就整整过去了一夜?
    梦?萧千夜迟疑了一瞬,眼神陡然凝聚——那不是梦,那就是帝仲对他的警告。
    “喂。”云潇抱着被子喊他,顺手扔了一个枕头砸开了窗子,阳光倾泻在他的侧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烦躁,她慢慢的坐起来,盯着他认真的说道,“天都这么亮了,你也该去上朝了。”
    他同时扭头,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她的瞳孔里也有和煦的日光在闪耀,抬手指着他的衣服,笑道:“正好衣服都不用换了,省时省事。”
    “阿潇……”他愣愣喊了一句,不知该如何接话,云潇靠在床上,笑吟吟的说道,“你昨夜做梦喊了一晚上的‘辛摩’,之前在秦楼应该也是在谈这件事吧?辛摩危险,你不能撂手不管。”
    他竟然感到喉间有一种微妙的哽咽,忍着汹涌的情绪回答:“你的伤更重要。”
    “烈王已经回去翻找卷宗了嘛!”云潇抬手打断他,嘀咕,“她那的卷宗有几万册,就算喊上花灵一起查找也没有那么快的,我的伤虽然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但也不会轻易恶化,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在家养伤,不乱跑不乱动,乖乖的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这样好不好?”
    萧千夜蓦地抬起了眼睛,看着她摆出好孩子一样的笑容拱了拱手,让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
    “不过……”云潇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微弱的火种跳动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一个字一个字,似命令更似哀求,“你也要按时回家吃饭,我等你。”
    “阿潇。”他抱着她,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我会回来吃晚饭的,你亲自给我做,好不好?”
    “好。”她淡淡应了一声,帮他抚平领口的褶皱,然后把他推开,催促,“快去吧。”
    “嗯。”他下意识的点头,手心也随之微微一动,古尘和沥空都在间隙之中,蓄势待发。
    第八百二十八章:回归
    帝都的清晨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忽然走在上朝的路上,难免还是让四周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三阁依然伫立在内城的东边,森严的守卫在晨曦中昂首挺胸的站岗,让新生的帝国映着旭日显得辉煌而壮阔,他大步走过去,瞥见墨阁前的文武百官或好奇、或迟疑的转过脸来,皆是面容复杂的沉默不语。
    但他一秒也没有迟疑,也没有打算去墨阁走个过场,而是径直走向了正站在军阁前,因不可置信而呆立在原地的驻都副将慕西昭,根本没想到昨晚上还事不关己的少阁主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忽然出现,直到他走到身边慕西昭才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他扫过旁边的守卫,除去眼熟的旧部,确实有不少曾经的禁军被重新规整之后成为了军阁的一份子。
    这些人显然也都认出了他,顿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挺直背脊,不知这位曾经的阁主眼下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而来。
    “少阁主……”慕西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千夜对他点了一下头,问道,“元帅在吗?”
    “元帅?”慕西昭微微一愣,一边跟着他走进军阁,一边迅速镇定情绪解释道,“元帅这几年从不来军阁办公,偶尔回帝都也只是象征性的去墨阁汇报。”
    他眼眸一沉没有多说什么,推门而入的一刹那,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他放在桌上尚未读完的书至今仍翻在那一页,后边的木架上放着来自四大境十支分队的蜂鸟,阳光还是从左侧的窗台上倾斜着落到椅子上,好似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被悄无声息的凝滞终止。
    他在门口恍若隔世的站了好一会才轻声走进去,当年碎裂之灾爆发之初,明溪虽然对他下达过全境通缉令,但非常微妙的忽视了“革职”这一本该第一时间执行的命令,那显然不是仓促之下的疏漏,而是刻意的为他保留了这个位置,所以司天元帅才会一直以“代理阁主”自称,并且只去墨阁汇报而故意远离了就位于隔壁的军阁。
    慕西昭紧握着拳,不知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自他被萧千夜从高成川手中救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千夜回到军阁,房间因好多年没有人踏足而显得有些冷寂,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令人怀念的陈年气息,直到萧千夜走到阁主的位置前拉开椅子坐下去,他才目光雪亮的回过神来,鼓起勇气试探性的问道:“少阁主是要了解昨晚提到的辛摩一事吗?”
    萧千夜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仿佛还在回忆当年所读的内容,但很快恢复如初点头接话:“如果是海外的商队,进入飞垣的第一步就要在海港处接受检验,之后得到镜阁的批准才可以继续前往四大境做生意,但如果想来帝都,从皇城东门进入之后,还需要经过祭星宫和镜阁两道检查的关卡才能放行,而天守道以前是由禁军的驻都部队看守,两军合并之后,被截获的那批人现在在哪?”
    “那支商队的人昨晚上就被沙教官连夜重新提审了。”慕西昭立刻接话,显然是知道他离开许久对如今的飞垣已经不甚了解,主动解释道,“因为缚王水狱损毁无法重建,所以前年的时候陛下就将禁军总部进行了改建,被截获的商队也是在那里关着,除了我们自己人,祭星宫还专门安排了一位法祝协助问审,您要是现在过去的话,应该还能遇见。”
    “祭星宫……”他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一堆过往不愉快的回忆瞬间从脑海中掠过,下意识的低道,“现任大宫主是什么人?”
    “是当年的日圣女梵姬,阳川碎裂之后,梵姬一直协助军阁、镜阁帮忙救助受灾的百姓,和大漠侯私交也不错,再加上月圣女蝶嗤染上温柔乡之瘾,星圣女又曾经引起蛊蚁之灾,所以陛下这次干脆撤销了原有的三圣女制度,并将梵姬召回帝都,任命成为大宫主,目前是由她和两位来自东冥的法祝共同管理祭星宫。”
    他倒是不怎么在乎新的大宫主和法祝,但月圣女染毒的事却让他的内心微微一紧,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独坐高楼之巅,在碎裂的威胁下自暴自弃,一身青衫吞云吐雾的女子。
    慕西昭看着他神色里复杂的变化,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少阁主,这几年单是帝都城因染毒被革职的高官就有十二人,但是像月圣女那种情况的就更多了,为了防止引起恐慌,具体的数字只有高层知晓,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四大境的情况要更加严重一些,正如沙教官昨晚说的那样,如今因为毒瘾被迫关押在大牢里的平民就接近两百万,现在温柔乡的传播途径才被切断一部分,又出现了更为隐蔽的极乐珠,若是再次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萧千夜没有回话,当年温柔乡泛滥之初他就知道会是一场持久战,但这种时候掺和进来辛摩,实在是雪上加霜让人心烦。
    沉思之际,他的目光习惯性的转向右边,那里有一面飞垣的全境地图,当年他标注在上面的红点仍清晰可见,仿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萧千夜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仔细思索,在碎裂之灾爆发前,飞垣只有羽都北岸城一个对外开放的海港,由于海军本部驻扎于此,虽然海下有走私用的黑道,但真想平安渡过危险的碧落海也极不容易,碎裂之后,天尊帝新开放了位于阳川的西海岸,自那以后,海流平缓、没有海魔出门的西海就成为最大的港口。
    飞垣是个长时间封闭的海国,外贸的兴起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但三军对于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是早有堤防,对他们的地理位置和风土人情都暗中做过调查,他抬手拂过地图,最终将手指轻点在海外另一处孤岛上,示意慕西昭一起过来看:“按照楼主的说法,那是一支来自蓬莱的商队,从北岸城的海港登陆之后准备去帝都做生意,一直到天守道才被意外截获,但蓬莱岛的位置在飞垣以西,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绕过安全的西海岸,非要去危险的北岸城?除非对他们而言,北岸城更方便、更容易被放行。”
    慕西昭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咽了口沫,这些话的潜台词让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边回忆边回道:“西海岸开放之后虽然也有驻守的海军,但大多数时候是镜阁直接管理,因为才接手了原属五蛇的业务,镜阁为了更快将其产业融合进来,特意在嘉城附近创建了一个分部,但是镜阁主每天都很忙,他本想把这事就近转给距离不远的冥蛇军团,但我们也腾不出手,最后就只能交给大漠侯,据说大漠侯带着曾经的沙匪改了行,现在也做起了生意……”
    “北岸城呢?”他直接挑开话题的中心,慕西昭心惊肉跳的顿了一瞬,压低声音,“北岸城虽然是海军本部驻扎地,但如今的碧落海更多的是被海军作为训练演习之地,商检这种事情海军只是协助,真正的管理者依然是镜阁,但还是那句话,镜阁主忙的不得了,他没有空亲自过去,所以是安排了别人。”
    “安排了谁?”他一秒不停的追问,却见慕西昭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顾忌的没直接回答。
    萧千夜等了片刻,轻声叹息:“算了,镜阁就在隔壁,我自己去问公孙晏。”
    “少阁主……”慕西昭低垂着头喊住他,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为难的回答,“是战神殿主讲师风扬大人的长子风彦……您的表哥。”
    对于自幼不往来的母家亲戚,萧千夜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对方到底是谁,慕西昭毕竟曾经是禁军的人,有些不能被公开的隐事他跟在高成川身边的时候多少听说过一些,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彷佛不知道从何说起,很久才理清头绪提醒道:“少阁主,我曾听高总督提起过,因为您母亲的原因,导致高总督对风家很不待见,所以家中几个男孩既没能子从父业入政,也刻意被排挤在三军之外,不得以之下只能转行从商,风彦十几岁就离开帝都去了东冥做生意,之后高总督倒台,他便带着妻儿返回了帝都,结果又因为您……”
    慕西昭尴尬的笑了笑,有些话没有说的很直接,委婉的继续:“但帝都城确实是当时全飞垣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我能感觉到上头其实有意无意的在保护风家,镜阁主也是那时候邀请风彦加入,成为羽都境内商会联盟的会主,碎裂之灾结束后,陛下将一切的始末公之于众,风家也终于苦尽甘来不必再忍受冷眼,或许是为了补偿风家,镜阁主将北岸城海岸的商检交给了他负责,他现在也是在镜阁任职。”
    萧千夜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母亲是他深埋心底的痛,而和母亲相关的那些人,就像一根根倒刺,总是时不时的刺入他最隐晦的软肋,明明从不往来,每一次出现,都能将他刺的鲜血淋淋。
    慕西昭也不敢多说什么,问道:“少阁主,此事要不要和镜阁主那边沟通一下?风彦是羽都商会的会主,和东冥、阳川那边也有生意往来,要是真的牵扯其中,只怕是个大案啊。”
    “你先不要打草惊蛇,尤其是沙教官那边,他虽为人正直,但性格火爆容易走漏风声。”他立马回神,认真的看着慕西昭嘱咐,“你继续盯着天守道,商会那边我自行处理。”
    “是。”
    话音刚落萧千夜已经大步走出房间,商会……风魔有商会的人,天禄商行的生意做的那么大,或许能有收获。
    第八百二十九章:风彦
    走出军阁之后,他迎面就和彻夜未眠的沙翰飞撞上,对方紧皱着眉头一副撞鬼的样子上下打量着他,萧千夜抱歉对他微微鞠躬,客气的问道:“沙教官,提审的结果如何了?”
    显然是对昨晚的事仍有介怀,沙翰飞开口也是毫不客气的嘲讽:“这是刮的什么风?一晚上没见面吃错药了?昨天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昨晚是我不好,您别放在心上。”他淡淡笑了笑,这样判若两人的感觉更是让沙翰飞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事关重大,他也没太多刁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气道,“这里被人动了手脚,连祭星宫的法祝都问不出来什么东西,现在只能先扣着那支商队,镜阁已经在追查和他们有过生意往来的商行,不过具体的结果还没上报到我这,你要是想早点知道,不如自己去镜阁问问晏公子。”
    “也是。”他漫不经心的随口回答,已经转身往隔壁走去,沙翰飞本想拦住他,又奇怪的眨眨眼睛反而让开了路。
    天禄商行的家主虽然是风魔的人,但明面上整个商会还是归属镜阁管理的,现在他又不能亲自去东冥找罗陵,只能直接去问公孙晏。
    镜阁作为三阁之一,和军阁是一左一右建立在墨阁的两侧,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实际上两边阁主平时很少往来,再加上他常年要在四大境巡逻,本身每年留在帝都城的时间就很少,要不是当年在北岸城被强行拉帮入伙,或许到现在他和那个贵族公子也只是寡淡如水的同僚关系,对他而言镜阁是真的很陌生,以至于前脚走进去,后脚他就下意识的顿步,尴尬的环视了一圈。
    大厅里意外的坐满了人,似乎是没有料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不通报就直接闯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瞬间诧异的转过来看向他。
    “啊……萧阁主来了?”公孙晏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惊喜的打了个招呼,虽然平时总是一副顽固子弟的模样,但今天的他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衣,手上还抓着一大叠刚刚递交上来的商会报告,看起来倒真心有点运筹帷幄又老奸巨猾的神态,萧千夜一时无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清早上,镜阁竟然在开会?
    四大境有各自的商会联盟,他们不仅需要定期向镜阁缴纳高昂的税款,还需要每个月安排人过来帝都城和镜阁主汇报情况,但是除去每年年关的那次会议要求会主亲自到场以外,其它时候一般都是由大掌柜代为执行,但是今天的气氛却格外的紧张,除了天禄商行的罗陵,其它竟然是罕见的由会主带着大掌柜同时参会,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那份报告,本就大气不敢出的众人一看到他,脸色更是凝重的发白。
    罗陵的缺席在他意料之中,毕竟罗家的产业本来就是公孙家迁居帝都之后为了避嫌转让过去的,这背后的浑水大家心知肚明,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提起来。
    就在所有人不约而同低下头不想和他对视的时候,萧千夜却倏然注意到旁边一束震惊又惶恐的目光,虽然只有一瞬间锋芒的落在他的身上,但还是让他感到心底一阵阵不适,他微微扭头,看着左侧椅子上那个陌生的男人,那张脸带着些许熟悉,是来自血缘的某种隐隐羁绊,正是他从小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所谓“表哥”,大舅舅风扬的长子风彦。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风彦紧张的连心跳都瞬停了半晌,虽然不动声色继续看着手里的纸张,但心思俨然已经飘远。
    今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父亲满面愁容的在院子里负手踱步,看见他准备去镜阁开会才欲言又止的喊住他。
    作为军机八殿最大的战神殿主讲师,本来春风得意的父亲却比同龄人更显苍老,两鬓斑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踌躇许久,父亲紧绷着眉头低声提醒:“阿彦,那个人回来了。”
    “嗯?”他下意识的发出疑问,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点头,“哦,我知道。”
    父亲松了口气,神色木木的叨念:“阿彦……他之前虽然是全境通缉犯,但墨阁从未真正对他下过革职的命令,这些年司天元帅也一直以代阁主自居,看这几天上头的态度,似乎是默认了他还是军阁之主,你要是去镜阁汇报的途中遇上他,稍微注意点态度,知道了吗?”
    他习惯性的点头,保持着商人该有的虚伪,淡淡回道:“我知道分寸,您放心。”
    父亲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清晨微醺的日光下分外疲惫,好像风中残烛,摇摇欲晃,风彦静默的看着他,嘴角不经意的微微上扬——这个画面他见过无数次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就总是一副忧心忡忡、对任何事情都小心谨慎的模样。
    风家是帝都城的豪门,在这个重身份血统的地方,他本该有着无限大好的未来,爷爷位居墨阁太守公,奶奶还是娲皇剑的拥有者,父亲年纪轻轻就成了军机八殿的讲师,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是意气风发的教导着高官权贵的孩子们,教给他们最初始的信仰,要忠于国家、忠于人民,懵懂的孩子看着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会由心的感到骄傲和自豪。
    直到某一天,一贯准时的父亲提前从军机八殿回家,罕见的让母亲提了一壶酒,一个人在房间里喝的酩酊大醉。
    年幼的孩子虽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自那一天开始,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就豁然变了,就连关系很好的同窗朋友都莫名其妙刻意舒远他。
    看着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十二岁那年,父亲郑重的把他喊到面前,说他天资不佳,不适合继续在军机八殿学习,趁着年纪小还有可塑的余地,将他托付给一位东冥万佑城的好友转学经商,那时候的他还暗自欣喜终于可以离开天域城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殊不知,那是将他送出权力的中心,彻底断送了从政入伍的道路。
    士农工商,除了公孙晏那种有权有势又有钱,宛如财神爷一般的存在,自古商人就是阶级的底层,而风家因为得罪了高总督,在风云变幻的帝都城更是举步维艰。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有一个小姑姑,也知道她有着一对孪生儿子,知道她和风家断了联系,知道她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相比风家的夹缝求生,天征府可谓平步青云,他曾在帝都繁华的街市上远远看过小姑姑牵着两个儿子的手有说有笑的逛着灯会,那一刻他的心底五味陈杂——这个女人,她将最好的一切给了丈夫孩子,却将所有的伤害留给了父母兄姐,她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让他恨之入骨。
    二十七岁那年,天征府传来噩耗,一场匪夷所思的大火吞噬了府邸里的一切,只有长子幸存。
    他茫然的听着,内心竟然有种窃喜,觉得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因果轮回。
    原以为天征府会就此落寞,然而不久之后,次子从中原昆仑山学成归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以惊人的剑技力克军机八殿的优秀学子夺得头筹,不知是否被那样惊艳绝伦的武艺吸引,从此他就得到了时任墨阁主、当今皇太子的青睐,逼着位高权重的高成川也不得不做出退步,皇太子几乎是一己之力将他抬上高位,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军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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