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叔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工匠的眼眸中是另一种坚定不移,声音更是毫不迟疑:“是我们送给他的,他是神工坊的救命恩人。”
    “机械凰鸟难道不是武器吗?”萧千夜继续反问,海叔的头一歪,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咧嘴嘲笑,“机械凰鸟虽然体型巨大,但只是能让文先生更好的往返流岛做生意罢了,现在山市巨鳌在飞垣认了新的领土,那只机械凰鸟也已经好多年没有拿出来过了,萧阁主开口就说那是武器,你可是见过那东西杀过人、毁过城?”
    “那倒没有。”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回答,听见海叔从鼻腔嗤出一声冷嘲,“没见过就信口开河,少阁主是军人,杀的人多了,见什么都是武器。”
    萧千夜低头笑着,反而是云潇忍不住开口反驳:“喂,你态度好点!”
    海叔扭过头,这才发现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个女人,嘀咕:“我没走错地方吧,少阁主现在上班也要带上女人了?要是心思只在女人身上,干脆就别插手政务了,这几年山市和飞垣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云潇被他气的一跳而起,又被宸曦笑咯咯的按住肩膀又给按了回去,他一点也不着急,使个了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好我好大家好?”萧千夜慢条斯理的重复着他的话,一刹抬眼目光如电,“永乐王贩卖极乐珠一事也是好事吗?”
    海叔心虚的转过脸没去看他,萧千夜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此次请您过来并不是要翻旧账的,我只想确认一件事,神工坊是否给文舜提供过机械武器,包括云鸟、云鱼甚至是铠甲战车?”
    萧千夜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那样震慑人心的金银异瞳让海叔挺直的后背莫名爬起一阵寒意,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脸色蓦然苍白,竟略微有些失神,仿佛是从对方的这句问话中听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沉思许久才坚持回答:“神工坊没有给文先生提供武器,那批云鸟只是用于山市的生意往来。”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海叔的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光,让他微微动摇,略一思忖才继续说道:“昨晚我在空寂圣地遇到一批会发射毒液的机械鸟,体型不大,但是非常灵敏,数量应该超过一百只,你说那东西不是武器,可是它们会主动攻击,或许是因为机械没有意识不知疼痛,直到我离开它们都不曾散去,你说那不是武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海叔没有回话,就在那一瞬间,他在匠人的眼中捕获了某些东西,起身走到他面前继续说道:“曾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机械云鸟有五种类型,大的可以载人,小的则用于投射暗器和毒液,他在那批冰冷的机械手里吃过大亏,短短四百里的战线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勉强推进。”
    “你!你说的难道是……”海叔的声音骤然抬高,话语有些走音,更是难以压抑脸上的震惊,但他出口便回过神来,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认识他。”
    萧千夜耐心的看着海叔瞬息万变的神色,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猜测会成了真,他没有给对方回忆过去的时间,主动开口:“这个人叫藏锋,在一座叫东济的流岛上,二十五年前逼死老皇帝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当地的军督大帅,手握实权,随后他举兵进攻平行的另一座流岛西岐,此战打了二十年,而他最棘手的对手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批批制作精良的机械武器。”
    “藏锋……”这个名字让海叔的脸颊唰的一下苍白如死,这么多年了,他离开西岐这么多年了,竟然能在千里之外完全没有瓜葛的飞垣再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你要是不信,过几天会有人拿着他的军督令过来作证。”萧千夜浅笑补充着,海叔的惊讶只是一刹那的,随后而来的则是一种让他蹙眉不解的冷笑,长长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个年轻军官刮目相看,竟然扬起了一抹期待的目光,问道:“藏锋赢了吗?”
    凭着直觉,萧千夜毫不犹豫的点头:“他赢了。”
    海叔咧嘴讥笑,然后放声大笑,继而眼里腾起了一股冷厉的亮光:“活该,西岐那帮狗东西,早就该被碎尸万段才好,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皇室覆灭的场面,真是可惜!”
    萧千夜松了口气,仿佛确认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如释重负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第三次重复起最初的问题:“神工坊到底给文舜提供过多少机械武器?”
    海叔冷睨了他一眼,坚持着自己的说辞:“神工坊不制作武器。”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萧千夜皱着眉,换了说辞:“那就先说说西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海叔低着头,无精打采的回道:“跟你没关系吧?”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本正经的找着理由:“怎么会,藏锋可是我的好朋友呀,先生可能是这世界上,最让他头疼的对手了吧?我不希望和他一样,遇上你这么厉害的对手。”
    云潇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这游刃有余胡说八道的架势,倒真的有点藏锋的感觉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西岐旧事
    海叔含着笑,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是截然相反的憎恶:“少阁主既然认识藏锋,想必对东济和西岐也是有过了解的,西岐是个小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虽说和东济处在平行的位置上,但自古国力就弱上许多,西岐岛上有一种特殊的矿石,只要一点点就能熔铸成坚硬无比的精钢柱,再经过改良还可以用来生产各式机械,你刚才说的云鸟、云鱼、铠甲车,其原料里都有那种矿石,久而久之,西岐出现了一批手艺精良的机械师,因为地形多为崇山峻岭,可以在空中飞行的机械鸟就成为了运输的主力军。”
    “但冰冷的机械是填不饱肚子的,自古民以食为天,西岐极度匮乏的资源需要从邻国东济购买,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东济的面积是西岐的三倍多,不仅人口密集,还有物产丰富的遥海,那是西岐梦寐以求的天然宝库,但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西岐引以为豪的机械在东济看来和废铜烂铁无异,人家不愿意花费大量金钱购买这种东西,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培训可以驾驶机械的人才,这次的拒绝让西岐皇室大为受挫,侵略的野心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
    海叔将袖中向上卷起,露出手臂上一个奇怪的伤痕,苦笑:“很快景宏皇帝开始部署攻打东济的计划,他秘密将全国的机械师逮捕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郊区,要求工匠们为他制作可以投入军用的武器,为此他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烙上了数字,派人定期检查有无工匠试图逃走,一旦发现就会以叛国罪被株连九族,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的父亲、爷爷都被抓了,祖孙三代在那处荒野生活了十几年,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制作武器。”
    “景宏皇帝最想要的是一种机械凰鸟,那是西岐最好的工坊按照古书中所绘的凤凰设计出了图纸,可惜凰鸟做工复杂,每一处的零件都要求苛刻,几代人为此钻研了许多年,最终造出来的凰鸟却只是徒有其型,因为巨大的躯体需要同样巨大的动力才能起飞,工匠们尝试过很多的材料,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凰鸟在一百米的低空短暂漂浮了一刻钟,随后就会因燃料耗尽而被迫着陆。”
    “机械凰鸟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短短三年就让景宏皇帝失去了耐心,既然以一敌国的凰鸟造不出来,那就多造几架小型的鸾鸟、翼鸟,还有可以装载毒液暗箭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雀鸟,不过机械容易制造,能熟练使用的人才却很难培训,当时的景宏皇帝已经是个疯子了,他不知道找了什么理由抓捕了许多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内的青年男人过来试驾机械云鸟,用一次又一次的机毁人亡逐步改进,呵呵,少阁主说藏锋在我们的机械武器上吃过大亏是吗?那是自然的,因为每一架云鸟的背后,都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海叔自己悠长的叹了口气,露出习以为常的笑:“事情的转机来自一次毒杀,当景宏皇帝还在一门心思制造大量武器的同时,东济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御医院出身的藏锋温文儒雅,和后来那个杀伐果断的军督大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人,可谁又能料到藏锋喜欢的人是青梅竹马的另一个小姑娘,为此他不惜抗旨拒婚,公主恼羞成怒,从西岐的黑市手里购买了毒药设计杀害了那个小姑娘,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感情的纠纷,偏偏成为了改写东济历史的转折点,几年后藏锋逼死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实际掌权者,并向毒药的提供者西岐宣战,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是不是,景宏皇帝筹备了近十年的计划,被东济抢了先手!”
    海叔扬眉吐气的大笑,对自己国家被入侵这件事竟然露出了一种如愿以偿的痛快,骂道:“这十年我们没有和家人有过任何联系,每天被囚禁在荒野给他制造机械武器,年轻的小伙子一批又一批的死在试驾的路上,直到第一批大军打进来我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昏君,他自己在皇宫里歌舞升平,赋税年年提高百姓苦不堪言,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父亲的女儿,年轻的被他纳入后宫,年老的则送去做苦力维持开销,他想要攻打东济不是为了让子民生活的更好,纯粹只是为了自己享福罢了!”
    他的指关节握的咔嚓作响,对景宏皇帝的恨意远比藏锋强烈千万倍:“其实在藏锋举兵攻打西岐之前,两国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和谐的,东济的皇室虽然碌碌无为,但太平盛世,什么也不干总比作妖强,天阶大桥修缮完工后,两国的交易愈渐频繁,百姓的生活其实已经慢慢好转,但这一切都被那场毒杀改变了,藏锋发现了西岐制作的大量军备之后,立刻就明白了景宏皇帝真正的企图,原本针对黑市的报复变成了再也停不下来的战争。”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矛盾,很久才揉着眉头自嘲着继续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国家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还是有无数不愿意屈服的人站起来奋起反抗,机械武器迅速投入了战场,东济一贯对机械不屑一顾,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大军节节退败,可惜后续的补给成为压垮西岐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年的挥霍过后,国库的储备根本无法支援前线的战事,景宏皇帝为了不让远征军长驱直入,更是鱼死网破在仅有的几条大河中下毒,拉着自己的子民战士,和敌人同归于尽。”
    “那时候我就知道西岐已经没救了,我驾驶着自己一手制作的机械翼鸟准备撞进对方的营地一了百了,结果那东西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偏离了航线,好巧不巧的撞在了一只巨鳌身上,那是游走在两国之间做生意的黑市山海集,因为战争破坏了巨鳌的领地,山市的主人文舜只能被迫离开,他救了我,还帮我救出了被景宏皇帝囚禁的工匠们,从此我们就离开了西岐,在山市开了一家神工坊,并且发誓绝不再制造武器。”
    终于听到了最为核心的关键,萧千夜本能的抬眼和身边的两位同僚飞速互换了一次眼色,海叔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气氛发生的微妙变化,继续回忆着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失去领地的巨鳌必须找到它喜欢的新领地才会停下来,在那之后,我们在巨鳌的背上跟着它一起漫无目的漂泊了十七年,直到进入飞垣才终于安顿下来,在此期间文先生对西岐精湛的机械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那只栩栩如生的凰鸟,不仅出资帮我们继续制作,还借用自己的势力到处找寻能让它飞起来的燃料,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在七八年前吧,文先生在青丘之泽得到两颗‘驭风珠’,据说是凶兽大风的灵珠内丹,自从有了它,机械凰鸟终于可以振翅飞翔了。”
    “大风?”萧千夜和云潇异口同声的开口,皆是眉头一蹙想起那只在魑魅之山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蠢东西,海叔的眼里却有异样兴奋的光在闪烁,“不仅我们家祖孙三代,西岐的能工巧匠无一不曾尝试制作机械凰鸟,当我第一次看见它飞起来,火一样的羽翼像太阳般明媚耀眼,于是我们按照设计图纸,用最好的材料更加精细的造出了第二只,并将其作为谢礼送给了文先生。”
    萧千夜没有接话,不动声色的给了宸曦一个眼神,宸曦心领神会的咳了一声,打断陷在自豪里满眼放光的海叔,淡淡问道:“我见过神工坊的那只机械凰鸟,可以叼着沉重的精钢柱飞到空中,那东西镜阁也检查过,确实没有装备武器,但你们送给文舜的那只应该没有报备吧,海叔,你该清楚这是违规的。”
    海叔沉默了片刻,回答:“驭风珠虽然能让机械凰鸟起飞,但其动力还是差了一点,大约只能维持一日左右的飞行,后续需要三倍的时间修整,后来文先生就将自己那只收起来再未用过,因为巨鳌一直没有找到喜欢的领地安顿下来,山市和外界的生意往来就需要用到机械云鸟,我们这才另外送了他三只鸾鸟、十只翼鸟,以及一些用于自卫的小型雀鸟。”
    宸曦心中震惊,保持着冷定的态度认真提醒:“海叔,山市入驻飞垣已经四年了,镜阁每年都要对其进行例行检查,可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三阁都不知情,要是被查出来,后果不比永乐王贩卖极乐珠轻呦,你们造的那些机械能不能被称作武器,那是要由我们检查认定之后才能算的,隐瞒一只机械凰鸟就已经是大罪了,竟然还有三只鸾鸟、十只翼鸟?这可不是小事,闹大了要掉脑袋的。”
    “我说了神工坊不制作武器。”海叔挺直后背看着宸曦,寸步不让,“除了小型雀鸟,其它那些云鸟都是山市用来做生意运输货物的,文先生人如其名,谦逊和蔼,没有他,飞垣这般满目疮痍的土地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恢复新生?倒是你们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少阁主若是坚持执行新的商会令,那就不要怪神工坊翻脸不认人,不仅不会继续提供帮助,以前造好的房子,我们也要全部拆除!”
    “喂,我们付过钱的,不是你想拆就能拆的呦。”宸曦笑呵呵的接话,蛮不在意,海叔冷哼一声,喝道,“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宸曦“哦”了一声,转过脸看向萧千夜,幽幽问道:“少阁主,你说怎么办?”
    第九百七十八章:威逼
    海叔和他一起望向了萧千夜,自然清楚这个人的决定才是左右事态发展的关键,但是他一脸淡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完全看不出来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久,直到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不久前异族的猎魔人曾经进入过山市,意外撞见文舜带着一个工匠开启了藏着凰鸟的法术结界,据说其体型远比神工坊用来运输精钢柱的那只大得多,机械凰鸟的制造资料在哪,工匠又是何人?”
    “工匠?”海叔疑惑的看着他,心头震惊,萧千夜面无表情,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海叔,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巨鳌离开西岐之后途径几十座流岛,耗时十七年,这么长的时间它都没有遇到满意的领土,最后竟然选择了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坦白说,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文舜到底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你刚才说他谦逊和蔼,那你知不知道几天前三阁遇袭的事情,知不知道他派人暗杀公孙晏的事情?”
    海叔紧咬着牙关,眼中跳过一丝不可置信,商会令颁布之后,他被气的直接号召工匠们罢工抗议,并且连夜赶到万佑城对东冥商行的会主罗陵施压,为了防止事情进一步扩大,罗会长特意安排了一家客栈专程给工匠们暂住,这段时间他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就每天在大堂里静坐示威等消息,难怪最近城里面巡逻的三翼鸟都格外的多,原来是发生了三阁遇袭这么大的事?
    “鱼雷。”萧千夜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语气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温和,“那种小型的、法术控制的鱼雷也是神工坊所制吗?”
    海叔豁然回头,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一瞬间咽了回去,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围着他,淡淡说道:“海叔,我不建议你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黑市商人顶罪,他要单单只是对我和公孙晏下手也就算了,但在墨阁扔鱼雷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文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说的不算,神工坊说的也不算,墨阁只会相信我的结论。”
    他的每个字都有如石子砸进死水让人窒息,萧千夜轻拍着他的肩膀,脸色依然冷定:“几个月之前我遇到辛摩的少主重岚,他来到飞垣之后就去过山市拜访文舜,辛摩是闻名流岛的危险种族,大多数人对他们可谓是避之不及,可文舜根本没在意重岚的身份,两人似乎还客客气气的,什么样的人能让辛摩如此对待?他必然不可能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背景简单的商人。”
    他的手指在海叔的肩膀上有节奏的敲击着,越是语调轻缓,越如惊雷炸响:“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还有一个连你也不清楚身份的神秘工匠,你敢保证文舜没有对这些东西进行过改造?这可是你们神工坊亲手打造,曾帮助西岐一个小国硬拖着东济的远征军打了二十年的苦战,有多厉害、有多棘手,作为制造者的你肯定最清楚不过,一个黑市的主人,凭什么敢公然和一个国家叫板?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手里确实握有震慑力极强的危险武器,我很欣赏你们的工艺,也很感谢这几年你们协助城市重建付出的心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被外表迷惑了真相,更不要被有心之人当枪使。”
    “文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神工坊也是因为他出资相助才有今天。”海叔终于抬起头,即便年轻军人的金银异瞳让他背后冷汗直冒,还是紧咬着嘴唇低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萧千夜顿了顿,微微一笑,“那我们先不提文舜,但我要知道那三种机械云鸟的设计图纸、功能、用途及使用方法,还有就是……它们的弱点,你若是如实上报,私藏的罪名我可以免去。”
    “少阁主想威胁我?”海叔的眉头用力蹙起,看见对方气定神闲的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四目相对毫不掩饰的回答,“我希望你清楚一件事,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和你商量这些事情的,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此事关系着飞垣的安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海叔紧握着拳头,这个片刻之前还闲话家常一般和他谈论西岐旧事的年轻人,此刻完全换了一副判若两人的姿态,终于让他意识到“军阁主”这三个字的真实意义,刹那间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方才少阁主说和藏锋相识,果然你们是同一类人,难怪能做朋友,我若是坚持不肯告诉你那些东西,少阁主是否会像他一样心狠手辣?”
    这句忽然冒出的话让萧千夜的思绪稍稍一乱,他是意外从赦生道坠入东济岛,和藏锋也是阴差阳错的联手,那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从海叔口中套出神工坊的真相,事实上他和藏锋还真算不上什么交情深厚的好朋友。
    萧千夜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了一旁的同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高长风此刻有些茫然紧张,直到萧千夜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才豁然回神:“扣留神工坊所有的工匠,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客栈。”
    “是。”高长风屏着呼吸,一手都是冷汗,海叔的目光微微低沉,自顾自的叹气,只是语调略显讥讽:“少阁主也喜欢玩人质的套路吗?”
    “人质?”萧千夜简单地答应了一声,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什么人质?海叔以为我是要拿那些工匠威胁你吗?我已经找到山市巨鳌的行踪,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知道是否有机械武器的存在,既然你不愿意如实向相告,那我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我倒是很有兴趣,神工坊的工匠们是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硬骨头。”
    “你想干什么?”海叔终于变了脸色,似乎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嘴唇瞬间发乌,萧千夜捏合着掌心,白色的剑灵在间隙深处若隐若现,面无表情的回答:“你以为军阁是什么地方?会端着糖果不厌其烦的好言相劝吗?不喜欢吃糖果,那就尝一尝鞭子,过河拆桥算什么,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精钢柱的来源,大不了就是再走一趟西岐岛请些其它的工匠过来,不要以为神工坊真的能威胁的到我。”
    海叔的呼吸因紧张而凝滞了数秒,他绝对相信萧千夜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做到,这四年他陆陆续续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其中最让人震惊的,就是他和上天界特殊的关系。
    他们从西岐远道而来耗时十七年,但是换成他,可能连七天都不需要吧?
    失去最大的筹码之后,海叔长久的闭眼沉思,终于低声开口:“机械凰鸟最初的设计图纸就是武器,只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燃料助飞,即使造出来了也派不上用场,我们送给文先生的那只凰鸟其实已经五年多未曾露面,一直存放在他亲自缔造的法术结界里,从来也没有请人维护检修过,如果要对其进行改装,那每一根羽翼都能装备精良的武器,不要说以一敌百,就算是对战一座城市也不在话下,其他的鸾鸟、翼鸟也是同理,但神工坊发过誓绝对不再制造武器,文先生也没有强迫过我们,少阁主刚才提到的那个神秘工匠,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还有呢?那些东西有什弱点?”萧千夜顺势追问,海叔低着头继续回答,“鸾鸟、翼鸟的弱点都在翅膀,那是维持飞行平衡的关键,但也正是为了保护翅膀,所用的材料都是刀枪不入的特殊矿石,至少寻常的武器是不可能伤到它们的,至于凰鸟……凰鸟本身没有弱点,就算你能砍断它的翅膀,它依然可以稳住自身不坠落,唯一的短板仍是动力,驭风珠一次只能用一天。”
    “都是人力操控的吗?”
    “当然,机械又不会自己动起来,最小的雀鸟还能勉强用法术控制,体型越大对灵力的要求就越高,而且内部复杂的仪器必须要有懂得人才能操控。”海叔瘪瘪嘴,顿了一顿,眉目间神色复杂,补充道,“文先生有自己的影守,是一个叫别云间的护卫组织,赤部统领名叫‘赤璋’,除了保护文先生的安全,还负责训练云鸟的驾驶。”
    差不多了解清楚之后,萧千夜命人将海叔送了出去,他烦躁的揉着眉心靠在椅子上,直到云潇走过来帮忙按压起太阳穴才疲惫的睁眼,无奈苦笑。
    宸曦也在思考着刚才的话,问道:“你见过他们制造的机械武器,如果以三翼鸟为参照物,那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需要我们多少兵力才能对抗?”
    萧千夜回忆着东济时候的所见所闻,半晌才接话:“凰鸟尚不清楚,其它两种的话……至少需要十倍以上的兵力吧,三翼鸟体力有限,而且只要受伤就必须尽快折返,战士乘坐在其背上,暴露在明处容易被针对,但机械不会,只要助力充足,它们可以不知疲惫的一直作战不死不休,最重要的是,机械坏了可以重新制作,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其实我刚才听你语气,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他们撕破脸吧?”宸曦接话,一起坐了下来,共事多年,他从一开始就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言语里一些没有言明的深意,眼眸雪亮的问道,“你想要那批机械武器?”
    “嗯。”萧千夜毫不掩饰的点头,认真回答,“飞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闭关锁国的孤岛了,想要保护自己,就必须要有精良的装备,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
    宸曦只是笑着,再问:“要我带队支援吗?”
    “当然。”他转过脸看着同伴,“东冥只有三翼鸟能飞,你不带队谁带队?先带三队去百沽城附近盯守,然后等我的消息吧。”
    稍微休息了片刻,萧千夜就准备起身返回镜泊湖,但是一站起来,眼前莫名黑白交织,熟悉的眩晕毫无预兆的袭来,让他脚步微微一晃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宸曦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瞥见他的反常立刻折了回来,紧张的问道:“不舒服?”
    “没事。”他甩头掩饰过去,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担心不已的云潇,平淡的笑了笑,“只是连夜赶过来有点累了,再休息一会吧。”
    宸曦疑惑的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问,嘱咐了几句之后就拉着高长风一起离开。
    第九百七十九章:猜测
    房间只剩他们两人之后,云潇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膀,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让身体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他的肩背好似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萧千夜向后仰头,正好能看到云潇的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笑着安慰道:“真的没事,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
    云潇低头和他互望着,慢慢加重手里的力道,认真说道:“凝时之术消耗的是生命力,那不是伤病,治不好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萧千夜伸出去的手顿时停住,似乎是有一刹那的失神,然后才咧嘴无畏的接道:“没事,你别担心。”
    “你从来都只会说‘没事’,其实就是死撑着罢了。”云潇抿抿嘴,用力捏的他一阵剧痛,又死死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军阁的任务繁重又危险,但我知道你喜欢这里,这里有你最重要的朋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会笑,看见他们的时候会放下戒备,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想帮你实现年少时期的梦想,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手依然举着,只是指尖从她的眉头一点点抚摸到了脸颊,云潇哽咽了一刹,忍着汹涌欲来的泪,用低道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国家的重任,人民的负担,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勾心斗角,有时候我真的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带你回浮世屿,或者去其它安静和平的地方,可是……”
    “可是什么?”他再一次追问,瞥见云潇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直用力捏着他肩膀的手也终于无力的松开,“可你总是一副很担心很担心的模样看着天空发呆,我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开心。”
    萧千夜坐直身体,短暂的休息并不能缓解凝时之术带来的眩晕感,他只能一边轻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将云潇拉到怀中,熟悉的温热渗透冰凉的皮肤,让他零散的思绪微微一震,忽然开口:“从你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开心的,但是阿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军阁吗?”
    云潇认真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气回答:“为了保家卫国?”
    “不是。”他一口否认,低头她笑了笑,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云潇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话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很小,哪有那么多伟大的梦想,小孩子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有一次爹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军阁的集训,呵呵,虽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大哥从小就比我强,我连路都走不稳,他就已经健步如飞了。”
    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云潇的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继续呢喃:“爹很开心,回家之后还和娘夸奖了大哥,对我……只说是孺子可教。”
    “你很厉害了,昆仑同辈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云潇义正言辞的反驳,听见他无奈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如期进入帝都的学堂,主讲师气宇轩昂的站在讲台上,用最嘹亮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你们要像雄鹰盘旋于寰宇,矫健、骄傲、自由,带着荣耀和梦想,忠于国家和人民。”
    云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仿佛这句话也能深深的震撼她的内心,萧千夜的脸上却反常的出现了一丝迷茫:“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虚伪,甚至自欺欺人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其实呢……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赢他,我知道爹心中军阁主的第一人选是他,我从小就输给大哥,一直到我从昆仑山带着剑灵回来,借着秋选的名义试探他,结果还是赢不了,他就比我早那么一点点出生罢了,我却好像这辈子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剑术、马术、骑射,没有一样能赢他,他是那么的优秀,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果不是后来他沉迷术法,我想爹更喜欢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云潇抿了一下嘴,他们兄弟其实强弱各有所长,可是在军阁这个位置上,萧千夜显然是比萧奕白合适的,但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憋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脱口:“我喜欢你。”
    他“噗嗤”笑出了声,简单的一句话有如温泉流淌入心扉,让他下意识的抱着云潇的脑袋紧紧按在胸膛上:“天征府因为我娘悔婚的关系一直备受冷落,但课总归还是要去上的,我的那些同窗都是帝都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子,他们不喜欢我,也总是成群结队的欺负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虽然总是输给大哥,但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打起群架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你还会打架斗殴啊?”云潇笑了起来,捏住他的鼻子好奇的听了下去,他脸上的微笑有几分恍惚,好似真的回到了那段并不愉快却记忆尤深的过去,“大哥经常逃课,然后每天卡着点在回家的路上等我一起,有时候撞见我和同学打架,他就会悄悄躲在一旁用奇怪的法术帮忙,把那些惹事的家伙凭空拎起来挂到房檐上去,引得巡逻的士兵到处搬梯子救人。”
    他顿了片刻,语调倏然拉长:“大哥一直这样在暗中保护我,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什么也没变,我甚至在得知天征府灭门真相的那一刻,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他,一开始我执意要进入军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后来,权势的斗争将我越搅越深,我开始意识到那些在昆仑山习以为常东西并不适用于飞垣,我必须稳住地位,才能保护自己和大哥,而现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潇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对自己的下属负责,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嗯。”云潇紧握着他的手,低头看见苍白的皮肤上因情绪波动而暴起的青筋,又听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干净澄澈,“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你这么善解人意、还每天担心我无聊发呆,拼命催着我去努力上班的好夫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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