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萧千夜继续转动着手腕,上天界的神力依附在剑身,使得森白的骨剑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长宴也同时警觉的拉开安全距离,他这一动,脚下的鳌背竟然掀起了古怪的涟漪,甚至有光影闪闪烁烁迷惑视野,仿佛他脚踏的地方不是坚硬的鳌甲而是柔软的湖水。
    萧千夜微微冷笑,他所用的是昆仑山的七转剑式,当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刺出的时候,那些斑驳的光影反而推波助澜的让剑影的路径更显扑朔迷离,果不其然长宴踉跄的又退了几步,不得不直接翻身掠上了一旁的高楼,就在这一刹那,他瞥见对方手里的骨剑再度连续转动,明明萧千夜一步也没有动,一道比一道锋芒凛冽的剑气却如长了眼睛一般精准的朝他的方位击来,时而从天而降,时而拔地而起,让他不得不略显狼狈的连续位移,方才勉强避过。
    终于,当长宴被迫跳上一座七层高楼的房顶之时,他抓住千钧一发之际的空隙从十指抽出银丝形成密网,萧千夜眼眸一沉大跳追出,掌下的骨剑顺势换到左手勾起六式的刀路,这一刀来势汹汹,看着只是非常简单的抬臂砍击,但长宴却仿佛看到无数闪烁着特殊神力的利刃逼命而来!
    有光,有电,有水汽云雾,还有凛冽的风和炽热的火,进,无力抵抗,退,被阻断后路。
    就在六式砍破银丝网的一瞬间,萧千夜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极为遥远的脆响,好似玻璃珠崩裂,而长宴奇迹般的全身而退,鬼魅般的掠上了另一边的屋檐。
    萧千夜收剑停手,不对劲,刚才六式扫过银丝网之时,除去那声微乎其微的声响,他还清楚的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好像他一刀砍破的不是坚硬冰冷的银丝,而是有血有肉的身体,可是眼前一片空荡荡,除了长宴根本鬼影都没有,这种古怪的声音和气味又是从何涌出?
    长宴喘了口气,面色微微发白,目光更是写满了惊叹,低声:“难怪秀爷都不敢和你正面交手,这一刀好厉害啊,我拿了一整座城池挡刀才勉强避过呢。”
    “城池……挡刀?”被这番话惊住,萧千夜下意识的低头望着骨剑,这才赫然发现真的有血正在顺着剑身一滴滴滑落!
    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一滴滴,好似无穷无尽,很快就在他的脚步形成了浓郁的血泊,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渗出。
    当时在九重天塔,沈眠岁虽然尽地主之谊亲自现身,但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贴身护卫,但现在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关头,这家伙还能坐在鳌首以文瑶鱼引路,那一定是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再步步紧逼,低声追问:“螺洲湾混战之时苍礼一直在帮助解昭秀拖着我,他只来得及打开两条空间通道,一条供自己逃脱,另一条则是专程为沈眠岁开的,他甚至力不从心将唐贤也一并送到了婆门岛,无论他是自己主动,还是你们相求,能让苍礼在那种时候冒险开启金莲,多少有点本事。”
    长宴按住胸膛很快平定了气息,笑起:“呵呵,萧阁主过讲了,我和苍礼不过泛泛之交,他拿了我的好处,放我一条生路只是礼尚往来而已,我听说你想要整顿日渐膨胀的山海集是吧?呵呵……山海集在你的祖国贩毒成灾,还到处添油加醋的诋毁尊夫人,以你如今的身份,就算全部清理了也不足为奇,我和苍礼一样,是巨鳌之主聘请的护卫罢了,都是金钱的交易,犯不着为他们卖命。”
    “这么快想撇清关系,和苍礼一样脚底抹油见势不对就开溜吗?”萧千夜不置可否的讽刺,转着剑柄一字一顿的提醒,“这次可没有人给你开空间通道逃跑了。”
    “是吗?”长宴只是轻笑,悄悄摸着袖中另一枚银币——这本是给白璃玖准备的,结果仓促之下他没找到那只名为桃花源的巨鳌,所以苍礼给的两枚银币就剩了一枚放在身上,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长宴不动声色,虽然不知道银币打开之后会通往何方,但眼下尽快离开婆门岛应该就是自己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他必须找到万无一失的机会才能动手。
    第1146章:魔渡众生
    长宴抖动着银丝,似乎是故意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集市的街道忽然间点燃起昏暗的灯光,一盏一盏明灭不定的连接到蜃楼的最高处,而在这种萧条的光线照耀下,他手下的银丝竟然隐约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血红色,那是流动态的血液,被水下的寒气影响微微扩散着血雾。
    萧千夜不由回忆起刚才骨剑割断银丝瞬间手心传来的感觉,那确实很像砍进了什么有血有肉的躯体里,但那种银丝的韧度极强,如果不将自身神力覆盖在剑身上,即使是看起来比蛛丝还细,他也无法单靠力量直接切断。
    “萧阁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吧?”长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一边半提醒半威胁的说道,“外面来的是哪位大人?他可比三百年前血洗六欲顶的冥王仁慈多了,当他察觉到我利用巨鳌上的人挡刀之时,就立刻将那些蕴含着强大神力雨滴和竹叶全部收了回去,若非如此,单是想要遮住那场来势汹汹的暴雨,我可能就得再拿几座城池挡刀吧?”
    他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嘴角还挂着不明意义的微笑,目光柔和宛如春日的暖阳,但每个字都像严冬里的惊雷落在萧千夜的心头,这种笑面狐狸一样的人最让他厌烦,让他紧握骨剑的手情不自禁的剧烈一场,咬牙:“这些银丝到底是什么东西?”
    长宴用两根指头捏着银丝,细看之下,萧千夜这才察觉到那些细细的细线竟然还是中空的,真的有血液流淌其中,长宴笑着回答:“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最矛盾的存在,他们非常的脆弱,一次天灾,一场人祸,哪怕只是生个病摔个跤都能要了命,但人又是非常坚忍的存在,他们有着独树一帜的精神和理想,有着令天地动容的魄力,你看,就如我手中这些银丝,看着用指甲就能掐断,实则你的剑也无法将其砍断。”
    说话间,银丝慢慢覆红,血雾开始扩散,长宴的笑脸在这种迷离的光晕下更显诡异:“不同的流岛孕育着不同的灵力,从而诞生出各种各样的种族,人类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无数奇迹,但伟人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普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和只会吃喝拉撒虚度光阴的畜生又有何区别?”
    “所以?”萧千夜镇定接话,目光也从血丝上抬和长宴针锋相对的互望着,长宴的眼眸顿沉,接话,“所以,魔首尊要救赎这些形似畜生的贱民。”
    “救赎?”听到这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字,萧千夜百思不得其解,又见长宴扬眉笑起,脸上竟是难以言表的自豪和骄傲,“首尊让他们变成佛魔的信徒,成为我等手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他们将为魔佛献出生命和灵魂,待有朝一日魔佛一统天下之时,就是他们荣登极乐净土之日!”
    “一派胡言!”萧千夜凛然神色,终于明白这种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线之所以如此坚韧,就是因为其是以人的生命和灵魂,融合禁术而制成!这番狂妄自大的话让他愤怒的挑剑指向对方,“搞了半天你也是魔教的人,难怪沈眠岁放着好好的国舅爷不享福,还每天费尽心思的从黑市捞钱用来修建寺庙,也是受到你的蛊惑吧?”
    “沈眠岁自幼信奉我佛,而我佛也给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呵呵,其实现在应该改口喊他国丈爷了,他的妹妹静慧皇后病死后,他的女儿刚入宫又被册封为继皇后,天下的皇权那么多,有几个家族能享受沈家这样的待遇?”长宴并不认同,轻蔑的摇头咧嘴笑起,“这个国家最顶层的掌权者都是心甘情愿虔诚信佛的,上天界的传说虚无缥缈,世界之大有几人受到过他们的庇佑?又有几人真的见到过本尊露面?但魔佛不同,只要信我佛,便能长寿健康颐养天年,有数不尽的财富荣耀,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话音刚落,萧千夜手里的骨剑已经愤怒的割断长宴一直捏着的那根银丝,血雾迸射而出,真的有魂魄的哀嚎在耳畔一晃而逝,让他的心也仿佛瞬间沉入冰冷的水底一片凄凉,长宴不为所动的站着,指尖又撤出几根一模一样的丝,慢条斯理的提醒:“萧阁主,你每砍断一根丝,就会有一个人因此而死,刚才你一剑砍破我的银丝网,那里至少有五万人。”
    “你……”萧千夜的手腕又是一颤,长宴肆无忌惮的大笑,他原本长着一张颇为清秀的书生脸,此刻却宛如凶狠剽悍的屠夫让人不寒而栗,“外面那位大人应该是发现了吧,所以他明明可以直接扫清这只巨鳌,还是心慈手软的将战线抬升到高空,这才让我命令巨鳌潜入大河中得以逃脱,他没有追上来,因为他知道笼罩在七界山上的大佛之影就是坐在下方的城市上,大佛已经和城里的所有人一命相承,他若是下手,就是亲手血洗无辜。”
    萧千夜不得不控制着情绪极力按住想砍向对方的剑,长宴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不想继续和他纠缠,婆门岛的灵力已经汲取的差不多了,他完全可以和苍礼一样明哲保身选择撤离,眼下对手虽然没有动,却也完全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他略有所思沉默了一刹,忽然低道:“萧阁主可知道三百年冥王血洗六欲顶之事?”
    “废话少说。”萧千夜是一听到冥王两个字就无端生起厌烦,下意识的转动手腕保持着随时能将对方砍于剑下的姿势对峙着,长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三百年前,冥王不知为何忽然亲临六欲顶,那时候神坛正在进行召唤魔佛真身的祭祀大典,他的出现让一切功亏一篑,当年上至教王、下至信徒被他一己之力屠杀殆尽,在冥王特殊的能力‘死灰复燃’的影响下,六欲顶自此寸草不生,连身处他乡的传教士也无法通过教内的法术返回神坛。”
    这件事萧千夜曾听风冥简单的提起过,虽然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那一战能将点苍穹之术破坏,不用想他都能感觉到煌焰下手到底有多狠,但此时面对心狠手辣,手段更加阴险的魔教徒,他反倒是难得的冷赞了一声:“这可能是煌焰做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了吧?”
    “是么……”长宴并未反驳,只是笑的有几分哀伤,“我的妻子死在那场屠杀中,她不是什么波旬的信徒,只是六欲顶一个普通女人罢了,实不相瞒,我自幼喜欢研究一些神奇的法术,很小的时候就能御兽而行,最远的一次甚至去到了万里之外的陌生流岛,可惜当时我的修为尚浅,不能带着妻子同行,我答应过她等学术有成就会和她一起周游列岛,看看世界各地不同的风景,可惜、可惜冥王的出现让一切都毁了。”
    萧千夜的眉峰赫然蹙起,长宴还是淡淡的微笑着,轻揉着手里的银丝,语调平缓却坚定:“所以萧阁主觉得神魔究竟有何区别呢?上天界被万千流岛捧为神明,但冥王可以为了剿灭魔教而让整个六欲顶陪葬,你们称呼波旬为魔,可我的命却是魔救回来的!”
    虽然和煌焰积怨已久,但这件事萧千夜却有着奇怪的直觉,正色回答:“魔教已经在六欲顶扎根,就算煌焰不出手,那些心怀不轨的魔教徒势必也会破坏流岛……”
    “不,不是!”长宴忽然失态的大喊了一句,满眼放光兴奋不已,“若是能召唤魔佛真身,六欲顶就将成为比肩、甚至是超越上天界的存在!六欲顶的所有人都会成神!冥王正是感觉到了威胁才会先下手为强!”
    长宴紧紧捏着银丝,语调终于出现剧烈的起伏:“我费劲千辛万苦,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回到六欲顶,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万幸遇到现在的教主,是他救了我,还传授我高深的法术,不仅让我重回青春,甚至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寿命!上天界给不了的,魔佛都能给我,我凭什么要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十二神,又凭什么不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奇迹?”
    萧千夜一时语塞,半晌没有回话,上天界的传说在飞垣也是由来已久,但上天界给飞垣带来的只有碎裂坠天的惨痛回忆,如果神祇只是幻梦,又有多少人能拒绝魔渡众生?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在脑中一闪而逝,萧千夜就立刻清醒过来,他的一双金银异瞳格外深邃的凝视着长宴手里的银丝,一字一顿追问:“这种所谓的高深法术,应该就是汲取流岛的灵力,以普通人的生命灵魂为引,让你重返青春、获得长生吧?”
    长宴咧嘴一笑,重复着最初的话:“一开始我就说了,这个世界上伟人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普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和只会吃喝拉撒的畜生没有区别,只有成为我佛信徒,才能成为人上人。”
    “一派胡言。”萧千夜也是坚定的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臂的力道再次加重,冷道,“你所吃的粮食也是农民辛苦劳动而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你又何德何能觉得自己是人上人?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狂妄自大,无知无耻。”
    “呵呵……”长宴不为所动,讥讽,“萧阁主是上天界的人,自然是要帮着上天界说话,你我各为其主又何须多言?倘若你能和当初的冥王一样不顾婆门岛普通人的生死,那就尽管放手和我一战,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保证婆门岛血流成河,无人幸免!”
    萧千夜咬牙低声:“你如今所作所为,和当年煌焰何异?”
    “当年他是神。”长宴毫无表情地接话,神思却有些恍惚,“待魔佛显露真身,上天界也会成为六欲顶的奴役,我……也会成为神!”
    第1147章:脱逃
    话音刚落骨剑再次出手刺向长宴,剑锋精准的避开了柔软的银丝,朝着各处要害逼命而去,长宴冷定的后退闪躲,银丝一根根在指尖缠绕汇聚成一柄细长的利剑,同时呆滞的巨鳌不知受到何种影响疯狂的继续往河底暗流潜入,整个自在天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所有的光线一瞬熄灭。
    黑夜其实并不能阻碍他的视线,真正让他辨不清方位的实际是银丝内部越来越浓郁的血雾,只能凭借本能紧追不舍,这条大河本就古怪反常,潜的越深气温越是跌至冰点,好一会巨鳌才平静下来,此时的萧千夜已经追着长宴来到了蜃楼之下,沈眠岁的这处蜃楼建造风格形似寺庙,大门、匾额还有围墙上都是坐在金莲上双手合十的佛魔图腾,在他一步掠入之后,所有的金莲“咔嚓”一声竟然缓缓转动起来。
    瞬间联想起苍礼手上力量强大的金莲空间之术,萧千夜警觉的观察着周围的变化,焚香的气味从蜃楼深处飘出,让人神智微微恍惚,甚至他的耳边又听到了来自佛门的梵语呢喃,目光的尽头处有白色的因幡幻影无风自动,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追,心知对手一直在后退,看起来是根本不打算和他硬战,既然如此,这里一定有能让他顺利脱身的方法。
    长宴无声无息的往摆放着魔佛金像的佛堂撤退,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银线密密麻麻的将整个大堂笼罩,哪怕一阵风吹入,他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沈眠岁和龙傅称兄道弟之后,两人联手将十方会议发扬光大,成为山海集最负盛名的狂欢盛宴,为了让这位好兄弟能随时随地的拜访螺洲湾,也为了让沈眠岁能更快的敛财宣传教义,他奉教主的命令将六欲顶神坛上的魔首尊金莲坐垫赠与了苍天部统领苍礼,而对方也礼尚往来,在自在天最为辉煌的蜃楼中心处专程开启了一条特殊的金莲空间通道。
    这条通道可以让沈眠岁快速去到和婆门岛关系密切且距离不算太远的十座流岛,唯一的限制条件仍是天街银币,几十年来,每隔一段时间苍礼就会让人将银币作为礼物送给沈眠岁,自在天也会专程留一些备用,但不巧的是,由于前几年上天界发生了动荡流言四起,甚至有传闻说十二神已经分道扬镳,作为魔佛忠实信徒的沈眠岁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他亲自游走各国,大费周章的传教拉拢人心,这一举措收获良多,但也快速将银币消耗殆尽,尚未来得及补充。
    若非如此,此次的螺洲湾惊变,他也不至于冒险去找苍礼索要天街银币,万幸的是为了卖个人情给太曦列岛,这次他还顺手救走了白璃玖,因此多拿了一枚银币以便脱身。
    坦白说,如果这次不是上天界亲自现身,他也不想这么快放弃沈眠岁和白璃玖,毕竟婆门岛和太曦列岛都是赫赫有名、历史悠久且灵力深厚的古老流岛,就这么弃卒保车属实让人遗憾,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回六欲顶向教主言明此事,好尽早堤防,避免三百年前的惨剧再次发生。
    想到这里,长宴有些烦躁的咬了咬牙,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魔佛真身始终无法召唤成功,他也不敢断言如今的六欲顶是否真的有实力和上天界一战。
    长宴大步上前,虽然心神不宁,目光还是难以自制的抬起,即使是在巨鳌背上的蜃楼里,这尊佛像也是高二十米、以纯金打造极为威严,每每看见都让他心头一颤产生莫名的敬畏,脑中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六欲顶总坛之上那尊如高山般巍峨耸立的魔佛金像,他习惯性的跪地行礼,然后才找到空间通道的机关入口将银币卡入用力拧动。
    空间通道之术他并不陌生,几乎所有的通道都是去往螺洲湾的天街集市,所以一般的巨鳌之主需要去到固定的天街接引人处,由苍天部亲自打开,这条专程为沈眠岁开通的通道虽不需要接引人,但只要打开苍礼就会有所察觉,换做平时,大家讲究和气生财,苍礼会主动帮忙平稳内部的灵力流转,眼下那家伙不知所踪,通道之内更是乱流汹涌,只怕他此行也是凶险非常,得听天由命了。
    银丝微微一动,长宴立刻就感觉到熟悉的剑风正在掠过脸颊,就在他毫不犹豫想要进入空间通道的刹那间,眼角赫然瞥见有一抹看似微弱的金线灵蛇般游走而来,随后精准的阻断他的脚步,同时在下一秒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照的整个大堂蓬荜生辉!
    长宴踉跄的退了一步,明明没有看到任何真刀实枪打中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却宛如被雷电击中麻木痉挛起来,通道的入口在重击之下剧烈的收缩,随时都有彻底崩坏的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望过去,稀疏的光点在门口汇聚,逐渐凝聚成萧千夜的模样,那是上天界能日行千里自由往来流岛最为根本的光化之术,他就是用这种奇妙的法术穿过密密麻麻的银丝,宛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六道骨剑的光影竖立在他身后,而刚才那束金光正是从其中一柄的刀身里源源不断的涌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缠绕住他的银丝,只是压制而并未直接斩断。
    长宴深吸一口气尝试控制,能感觉到有一股更强的力量在与之抗衡,让他几度提力皆无功而返。
    “何必这么急着要走?”萧千夜一剑击碎空间通道的入口,冷笑,“沈眠岁给你的酬劳不比龙傅给苍礼的少吧?这么快恩将仇报,将自己虔诚的教徒弃之不顾真的好吗?”
    “大难临头各自飞嘛。”长宴只是微微一笑,此时沈眠岁也已经被惊动,正在躺椅上想喘口气稍作休息的的男人面色苍白入纸,从蜃楼顶端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堂而皇之的闯入,萧千夜反手又是一道剑光抵住对方的喉间,逼问,“老实交代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佛堂的光晃得刺眼,沈眠岁竟然一时没有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的转向长宴,发现他正站在空间通道的入口处,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沈眠岁的眼里写满了愤怒,完全无视了萧千夜的质问,咬牙骂道:“长宴!你在那里干什么?快杀了这个人,我们必须尽快返回那枝城!”
    长宴不为所动,沈眠岁凛然心惊,赫然感觉眼前这个忠心耿耿几十年的属下脸上闪过一丝和苍礼一模一样的深邃,急道:“长宴,那枝城的摩罗寺已经快要完工了,快回去和左祭司禀报此事,请他迅速派人过来支援!”
    “嗯,摩罗寺是要建成了,多谢二爷这么多年的鼎力支持,六欲顶会记住婆门岛的功绩。”长宴终于接话,却只接了他的前半句,饶有兴致的笑起,沈眠岁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嘴里却依然充满痴迷的喃喃自语,“谢什么,我本立誓要忠于魔首尊,摩罗寺是全境大佛之力的集大成者,一旦建成,婆门岛就将成为六欲顶最强一处分部,这是我毕生的理想和事业,决不能让一个外人破坏!”
    不等长宴回答,萧千夜掌下再次迸射出璀璨的金光,直言不讳的打断两人:“谢他?呵呵,沈眠岁,你不仅仅是混迹黑市老奸巨猾的商人,还是手握重权地位崇高的皇亲国戚,都到了这种时候,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摩罗寺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但你难道没发现,眼下巨鳌所在的这条大河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没有吗?”
    沈眠岁每天忙着传教,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关心这种事情,只是习惯性的转向长宴,试图能从对方淡笑的神态里找到答案。
    萧千夜一看他的反应心中就明白了大半,目光凛然叹了口气:“我从那枝城外过来,碰巧遇见一个兵头以国舅爷的命令遣散新洲港的人群,还说此事会由一位沈都统全权负责,那也是你的人吧?你手握富可敌国的财富,又坐拥兵权,竟然对自己的国家状态一无所知?”
    沈眠岁张了张口,半晌没有开口——他对国家不感兴趣,他唯一的信念就是传教,希望能以自己的虔诚打动魔佛,去六欲顶成为真神!像上天界那样,被万千流岛奉为神祇!
    萧千夜也并不理会对方的沉默,继续说道:“那些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大佛之影,其实就是汲取流岛灵力的毒瘤,魔教进入婆门岛已经五十年了,大兴土木建了几百座寺庙供奉魔佛,生命会慢慢衰竭,从草木鱼虫到飞禽走兽,最后将所有人一并吞噬,所以这条自南至北流经大半个婆门岛版图的大河才会如此死寂,因为河中的全部生命都已经成为了祭品!”
    沈眠岁冷漠的听着,忽然说出了和长宴一模一样的话:“那又如何?伟人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和畜生无异,只有成为我佛信徒才能成为人上人。”
    “哦……”萧千夜淡淡笑起,“看来是我废话太多了,实不相瞒,我此番是来调查一种突发的古怪瘟疫,其症状是因为禁术汲取人的精气神导致,和你们用的大佛之影异曲同工极为相似,反正也跑不了,不如老老实实交代要如何救治病患,免得大动干戈,逼我杀上六欲顶。”
    长宴的目光豁然有几分诡异,咧嘴笑道:“那就让二爷带您去摩罗寺转转吧,至于在下……恕不奉陪。”
    话音未落,长宴从他的视野里一瞬消失,刚才已经被萧千夜一剑击碎的空间入口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修复,只剩一条细细的裂缝,不知通往何方。
    另一股灵力顺着空间的气流吹出,还有人?!不仅如此,这个人还是从空间通道里突然冒出来在暗中帮他逃走!
    萧千夜眉峰一沉,脚下却并未追出,身后的一道剑影折射着光芒直冲云霄,一直在空中观察的风冥微微一顿,顺着光的方向默契的出手拦截,果然一条隐蔽的空间通道被他直接搅碎,两个仓促的身影猝不及防的跌出,不可置信的抬眸紧盯着这个站在半空中,持剑微笑的陌生男人。
    风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叹道:“在我面前用空间之术,多少有点班门弄斧,自找不快了。”
    第1148章:欲擒故纵
    长宴咽了口沫,这个人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一位和蔼的教书先生,但他的心却一直“咚咚咚”剧烈的跳动,仿佛一开口就会从胸膛里直接蹦出。
    见他们不言不语,风冥托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宗教这种东西最是麻烦了,一旦沉迷其中就会死心塌地,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可往往那些忠实的教徒们会反其道而行,哪怕为此去死,也会感到光荣骄傲。”
    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以一种老成冷漠的语气毫不犹豫的道:“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别浪费时间。”
    气氛一时凝滞,风冥忍不住笑了,调侃:“脾气这么大,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你倒是有点本事,是什么人?”
    “你是上天界的人?”少年转向他,不知为何眼里赫然闪过一丝凶狠的光,风冥心中也是一惊,上天界虽然不问世事,不会插手左右流岛的生死存亡,但像奚辉曾经那样直接和流岛结仇的情况也是非常罕见的,这个少年眼里的憎恶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点头接话,“是。”
    “哼。”他又是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惜字如金的道,“我懒得和伪神废话。”
    风冥若有所思,因为点苍穹之术的存在,被管束的流岛对上天界始终抱着敬畏和憧憬,不要说公然称呼本尊为“伪神”,就算是茶余饭后的玩笑之谈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对方的无礼,只是好奇的追问:“我的同修……有谁伤害过你吗?”
    “没有。”少年的回答很快,“我只是讨厌你们,仅此而已。”
    “哦。”风冥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不知这份憎恶究竟从何而来,也不再继续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长宴紧咬牙关,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手持青色长剑的男人正是不久前以暴雨袭击巨鳌的上天界本尊,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神祇会以这种方式如假包换的出现在眼前,让他情不自禁的仰头眼眸剧烈的颤抖着。
    上天界的传闻很多,但大多数都像一张缥缈的水墨画,旁人很难从那样的意境里对他们有真实的感受,直到这一刻,这个墨色长衫的男人风轻云淡的站在眼前,有着侠客的潇洒,武将的气魄,文人的傲骨,唯独没有“神”的高高在上。
    即便如此,长宴还是在这一瞬间感到视线一阵模糊,莫名有种恍若天人的错觉,好像无法看清那张近在眼前的容颜,让他的内心抑制不住的产生敬畏。
    风冥还在等待萧千夜,漫不经心的道:“之前我观察过婆门岛全境的情况,最大的一座寺庙就在那枝城后二十里的扶风山,所有的大佛之影都有一条灵力的引线,汲取着领地范围内各种生命的精气神之力,而引线的源头,就在那座名为摩罗寺的佛堂里,你们的目的地,应该也是那里吧?”
    没等两人回答,他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低语,还是用上天界的神力精准的只抵达他一人的耳边,萧千夜不知身处何方,低道:“放他们走,要演的像一点。”
    虽然不明白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风冥还是面不改色的转了个身故意望向那枝城的方向继续说话,少年的目光果然在这一瞬亮起,他暗自拉了一把长宴使眼色,长宴却是微微犹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
    但机会是转瞬即逝的,空间通道被风冥一剑砍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坍塌,来不及细细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长宴已经被少年拉住手腕大跳掠入了破损的通道里,风冥立刻转身补上一剑,暴雨再一次从剑锋渗出重击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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