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灯火通明、灿亮如白日的皇家筵席上,圣驾亲临的玄武帝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底下的朝臣官员。
    「眾卿平身,今夜是庆贺我九弟凯旋归国的欢宴,眾卿就别太拘谨了,全都就座吧。」
    「谢陛下。」官员们起身,见皇上已入席,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筵席开始,悦耳悠扬的歌舞声乐如流水般倾洩于四方,香味扑鼻、摆盘精緻的美味佳餚亦一道道端至桌前,正等着让人饕享一番。
    在这盛大的筵席上,座位的顺序是以地位尊卑来排列的。高台上,自是当朝天子端坐其上,而在其身侧几步之距的,就是此番庆宴的主角九王爷龙玄夜,其馀官员全座落台下,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在此看似一片愉悦祥和的气氛下,底下官员们的心头可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应对着,因为他们万万没料到,此番虽是皇上替九王爷所设的庆功之宴,但可未曾透露会亲临现场,更别提自开朝以来,从未曾有天子亲登臣子之住所了……皇上对这九王爷的恩宠如山高海深,几乎是毫无止境的包容,看来前些年那被外放边疆以削其权的谣言全是假,皇上自始自终都十分看重九王爷才是真。
    到场的官员们有部分庆幸自己选对了边巴结,有些则担忧这生性多疑的天子此番到来动机不纯,说不准是想来探查朝臣间势力消长的。
    「九弟,来,朕先敬你一杯。」玄武帝高举手里龙雕玉光杯,难得畅意的笑道。
    「谢陛下。」
    龙玄夜不依礼数待帝王先饮,自个儿率先一仰而尽,玄武帝见状倒也不以为意,因他十分明白道德、礼数在这九弟面前形同虚设,根本就不将世俗的规范放在眼底。
    「九弟,此番能平定西南边境的最大眼中刺---月蒙氐,你正是最大功臣哪。据闻那蛮夷之邦还特地进献了不少贡品以求和,是否真有其事?」
    「确有此事。这月蒙氐为了苟活,也真是费尽心思,派人送来了数百箱国内独有的奇珍异宝不说,还献上了数十名塞外佳人。」
    闻言,玄武帝朗声一笑,悠然道「传闻月蒙氐的女子各个貌美如花又能歌善舞,此番献上的也必定是万中选一的翘楚,九弟,你还真是艷福不浅啊。」
    「臣弟向来不爱热闹,那些女子也都论功分赏了底下的将士们,独留两名歌舞造诣最精深的舞孃,等会儿将在宴上献艺,陛下可别错过了这精采的演出。」
    见龙玄夜笑得恣意,玄武帝的眉头微拢。
    他这九皇弟的喜好向来与常人不同,因此他口里所言的精采之秀,就怕到了最后,也只会成了灾难一场……不过,在这京师重地,皇城护卫镇守的府邸里,能出什么乱子呢?兴许是他多想了吧。
    心思一转,玄武帝笑道「好,那朕倒要看看这以歌舞之艺着称的塞外女子,能搬出怎生绝妙的精彩表演,若是表现的好,朕自然有赏。」
    「谢陛下。」
    「免礼,来,再陪朕多喝几杯。来人,斟酒。」
    酒过数巡,难得和朝里唯一亲近的兄弟对坐共饮,平日忙于政事的玄武帝也终于卸下镇日深锁的眉心,难得打趣道「九弟,这常言道:岁月催人老,怎么朕瞧你非但没一丝老态,看来还比先前更瀟洒了几分,难不成是这塞外风光明媚照人,生活在那环山绕水之境,连人都显的年轻了。」
    龙玄夜自行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的回道「塞外风光有多明媚,臣弟没仔细领略过,只觉得这世间景物一如手里的这只玉杯,看着赏心悦目,可说穿了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置身在战场上,瞧瞧那些为求生而死命挣扎的螻蚁,还来的更痛快些。」他把玩着玉杯,桌上照面的烛光摇曳,在他清俊邪美的脸上交织着鬼魅的暗影。
    玄武帝面色一沉,见那双冰寒冷冽、毫无一丝人性的残眸,一时间,彷若重现当年在冷宫里初见龙玄夜的情景。
    那一年,玄武帝刚足十岁,却已是个工于诗文翰墨、才思敏捷的皇子,然而自幼身骨病弱的他,在眾皇子里却几乎是最不被看重的一个,连太医都曾直言他未必能安然活到成年,因此他在皇朝里的地位更是无足轻重,直到某回听闻太傅,也就是现在的庞国师提起,他才得知在冷宫里竟还有一个被放逐的皇子存在,让他在好奇之馀,一回借装扮了个小太监暗闯冷宫,才得以结识那年纪尚幼,却已有着超龄诡思的龙玄夜。
    本着同是被人冷落忽略的皇子,他对这个九皇弟一开始就抱着好感,再加上他早熟的聪才过人,能理解这人人畏惧的小皇子之思,因而更加和龙玄夜走的近了。更奇怪的是,他那终年病弱缠身之躯,却在接近九皇弟的期间内愈发的康健,彷若有一股无形的气趋走了病魔,让他一天天復原,直到和常人无异。为此,他更是看重这对他人是恶鬼,于他却如福星的九皇弟。
    从此之后,只要是他有的,就必会替龙玄夜准备一份,他对这九皇弟的关爱甚至比自己同母的亲弟更深。常人无法理解他们兄弟之间多年来所建立的默契,因而多有误解,以为龙玄夜哪天势必会拥兵自重,谋夺皇位,但只有他明白,这九皇弟对尘世间的荣华富贵,甚至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根本毫无所感,他的阴冷残性天生,睥睨万物,凡事只求一己之乐,对任何事都不上心,唯独对那,让他真心廝守了五年夫妻情份的九王妃,宫雪初……然而如今宫雪初已魂归于天,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他九皇弟真正在意的事了。
    一晃数年,往事幽幽如过眼云烟,玄武帝心有所感的叹道「过了这么多年,九弟你还是如过往那般,对这世间万物丝毫不上心,真不知你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陛下何出此言?」龙玄夜问,清冷的神色间有些漫不经心。
    「这么说吧,倘若朕今日赏你金银万两,数百甲封地,九弟可有何感?」
    「嗯……那臣弟自当谢过陛下之恩。」
    见他仍是漫不经心的回着,玄武帝不禁笑叹「这就是朕感叹的地方,这些年来不论再多财富封地荣宠也入不了你眼,那么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能让你真心欢喜?」
    一般世人,不论如何内心多少都存有一些私欲或想望,若两者皆无,清心寡欲者倒能避世潜心修行,但以他这九皇弟残佞的心性,断然不可能走修道之路。既然如此,难道也只有无止尽的杀戮才能让他的残心有一丝快活吗?
    听了这番话,龙玄夜才稍稍敛了思绪,勾唇道「陛下日理万机,以天下为重,何需在意区区一名臣子的喜乐与否。」
    「九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在当朕的臣子之前,你就已是朕的手足,怎能和其他人相比。」
    「是臣弟失言了。」
    「知道失言就自罚三杯吧。」
    闻言,龙玄夜慢悠悠的喝了三杯酒,玄武帝也不在意,端着酒杯继续缅怀过去,轻声叹道「岁月匆匆,晃眼即过,今日想来倍感伤怀。九弟啊,你可记得当年我俩还是皇子之时,曾数度驰骋于万里林间骑射打猎,逐风驾驭,随心所致,不知有多畅意。」
    「确实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只可惜那些都已是陈年往事,过去的,终究不会再回来,又何必掛记于心。」
    听他这番冷情的言谈,玄武帝不怒反笑,「说的好,人活在这世上也不过数十载的年月,何必让过去牵绊自己一生。」
    玄武帝朗声轻笑数声,眉目一缓,顺着话题切入重点,「九弟,其实朕此番召你回京师,除了祭奠雪妃的忌日,无非也是希望你能从此长留于京。如今边疆乱源已定,朕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臣子在朝中稳定纲纪,而你当然是朕的不二人选。」
    「长留于京……」龙玄夜唇角微扬,轻慢的续道「陛下对臣弟的性子应当十分了解,这京师的规矩太多,若就这么定居下来,只怕臣弟毋能遵从那板正的教条礼节,若是如此,还请陛下多加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玄武帝若要留下他九王爷于京,就只能对他狂浪的行径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在召他回京之前,玄武帝早已料想到可能的情况,因此面色未变的回道「朕自然明白九弟你的意思,要你敛起那狂放不羈的性子日日守在京师,也真是委屈了,所以趁你这次回京,朕帮你安排了些事,好让九弟你不会觉得日子太无趣。」
    「喔?那臣弟倒是好奇陛下为臣弟安排了些什么大事。」
    「雪妃辞世多年,你那九王妃之位都空悬了这么久,少一个正主子为你持家,也难怪你对京城没一丝留恋。因此朕想着,也是时候帮你安排这续絃之事了。」玄武帝说得头头是道,忽略了龙玄夜瞬变的冰寒眸色,滔滔续道「朕这些时日帮你物色了些名门闺秀,各个都是一时之选,名册也已让人送到你府上,有时间你就从中好生挑选,若有属意之人,朕就立即赐婚。雪妃在天之灵,也必然会希望你能就此好好的……」
    玄武帝的话尚未说完,随即听见啪的一声,那本握在龙玄夜手里的玉杯竟在瞬间化为碎片,甚有几个零星残片朝玄武帝喷了过去。
    见状,玄武帝身旁近身的侍卫一阵紧张,各个手握刀柄,神色警戒的护在玄武帝的跟前,而原本悠扬飘送的丝竹之乐也嘎然而止,让底下的大臣皆一脸惶然,屏着气息面对这剑拔孥张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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