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顺便跟他学学。”
    李青燃看邱叙像开会一样表情严谨认真,嘴巴净吐出些鬼话。
    还是嫩了点。
    ——游鸿钰这种脑子精光的,会不会就喜欢邱叙这种楞一点的。
    李青燃的五指骨节慢悠悠敲动布艺扶手,奇怪地皱眉,终于露出一个形似不悦的表情,他再度抬头,朝邱叙微笑起来,“能和我讲讲你的脑回路吗。”语气暇意里带一点亲和的和蔼。
    “我觉得游鸿钰这些年去纪念他,就是忘不掉他。”
    李青燃讶然,游鸿钰,游鸿钰,每天话那么多,市级演讲比赛冠军,在墓园约会,估计借景抒情,聊天话题都要上升点价值。你的邱叙就跑来咖啡馆来问事,你这点那点演讲,到底扯不到实处,没法和你恋人直言他自杀当天的事。
    游鸿钰说什么不重要,她做的这一切足以供人理解。
    等等。
    据说,这两人到今天为止,没一个人传出公开恋爱的消息。
    那就是走到……确认关系的阶段?
    ——哦,怪不得游鸿钰今天对他笑。
    怪不得这暴君,过去八年每次见面对他的“连坐”还没判个刑突然就结束,突然就丢弃她那审慎的表情和态度流露。
    她那丢弃里带着点丢械弃堡之前的冷静权衡。
    还和他笑,这就是她权衡下来的结果吧。
    原来她也发现了邱叙这人的难对付,在和他发出信号。
    邱叙现在看起来有点随和的气质了。
    或者说,他那挑剔变得非常随和了。
    以他对邱叙情绪控制力的了解,邱叙也不是什么只会发癫的情种,当然,如果情感稚嫩、没谈过恋爱的邱叙选择理智地发癫,那邱叙和游鸿钰的棋还没几步,游鸿钰就会心烦地顷刻给他掀桌,他可太了解游鸿钰对男人发癫的忍耐力——近乎为零。即使邱叙绕过这个选项,选择不发癫,邱叙这么多年的远距离暗恋最后接近的是这么一个游鸿钰,那么一个形似斯德哥尔摩的受侵害少女,突然自杀为他的恶蒙上一层朦胧的白纱——他变得更吸引人注视了!
    李青燃不发言,因为闻到了嫌隙的味道。
    他静候片刻,甚至还能闻到汽油撒到地上的一会滞涩一会润香味道,那是种迷幻的味道,还带点潮湿的松香。潮湿的底层薪架只需稍加晾晒,添一点油,加一点醋,很快就可以烧出一堆大火。
    李青燃低头,大笑间把手边的放到桌上,取出兜里的吉他拨片,轻松放在手机壳里。他把手机反放桌面,再抬头时,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猜邱叙接下来也会变相逼游鸿钰为他让步——不仅是行为让步,还是心理上为他让步。
    他甚至觉得,邱叙连在这的幼稚和吃醋可能都是装的。这人早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道德高地,双手趴在那不胜寒的草地,静候着游鸿钰犯错。
    李青燃可见过太多嘴上说着“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最后又举起一把名为“我爱你,而你心里还有那个过去的人。”的斧子,他们的爱情会在无尽的争吵里变得扭曲,最后闹出人命的那个,就是梁疏禾和边途。
    游鸿钰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不知道怎么办了。原来她今天在那么大墓园里跑上跑下,那么勤快,是为了拦邱叙上赶在人坟前蹦迪。
    游鸿钰这只鳄鱼,这只看人跳楼后的尸体,眼泪都没掉一滴的鳄鱼,从没哪一次这么像个保镖一样,那么提心吊胆地看着邱叙献花、慰问人父母,并且没结束就要走人。
    人都死了,你游鸿钰慌什么?
    你不应该在过去八年里,每晚都安睡得更加香甜?
    安眠药无法让你入眠,自杀者身上的血腥气倒可以。李青燃心中嗤笑,想不通游鸿钰的逻辑,什么样的矛盾、羞辱,要不让边途活着负罪、背负声名狼藉、跪着求她来偿还都解决不了,而是一定要他自杀。
    原来还是会慌活人啊。
    李青燃感到了一种扭迟来的、阴暗的弥补感,那种只有这些诡秘的人心之事才可以施加给她的惩罚。游鸿钰,你八年前可以顺利从审讯室走出,到头来你还是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那种弥补感里,在李青燃看到她下意识抬手,抬起那金贵的手去调整棋盘不再发生倾斜时,已经不仅仅是阴暗,已经黝黯得不见其形,像只全身聚了浓黑雾气的东西,只有眼睛还是人眼,正在观察。
    李青燃不由感叹,三个月多以前,让邱叙来人工梦境帮助游鸿钰这步棋,他真是下得刚好。他损吗?他没有逼迫他们任何一方。
    他甚至成人之美。
    没人知道游鸿钰的过去,李青燃知道,邱叙在梦境知道一点。
    问题是,游鸿钰愿意给出那么多心理亲近的距离吗?
    游鸿钰这边,对他笑绝对是一种制衡。
    至于邱叙那边,他只需稍加确认,确认邱叙有多道德洁癖,对游鸿钰的过往介意有多少,就可以确定自己下一步,可以做多狠。
    李青燃摸了摸空空的手掌,感觉自己好像手上无意间多了很多小棋子。供他随意下在战场的任意一边。他抬头,看向邱叙,“你刚才说什么?哦,游鸿钰忌日去扫墓,是因为忘不掉他?”
    李青燃忽然叹口气。对邱叙用那种和尚未知事的小孩说话的无奈且包容的语气,“你不要介意。他俩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我和游鸿钰算是唯二他妈妈觉得做事靠谱的人,她会在忌日出现,更多是答应了她妈妈的请求。”
    邱叙果然困惑了。
    李青燃张了张嘴,即将出口的台词冗长,然而无数次朗诵中早已深入大脑皮层,右半脑递到额叶,记忆视觉记忆到意志,终而复始。
    邱叙,你听我解释。
    邱叙,是这样的:那天下午,他已经因为生病请了两个星期假,病情恶化,不去看医生,他妈妈准我们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没说这件事。我们在咖啡厅玩,他说去上个厕所,其实是和女朋友梁纾禾吵架了。打不通电话,我们的人去找,有人说有人跳楼才去看到的。他妈妈受的打击很大,其他人解释不清这件事,是我和游鸿钰在中间主动带人去和她妈妈沟通的。后来其他的事情也是我俩一起处理——好多事情。她妈妈应该很感谢我们,就问游鸿钰,以后忌日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龙磐山。
    邱叙见李青燃好像张口要说什么,要为了让他“不要介意游鸿钰和边途”的关系,附上一些解释,一些什么解释,噢...边途死那天的事情?
    啊,无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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