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车道,红绿灯前,一旁的车主,沉下肩膀。
    对街的路灯,挂上红色中国结。
    抵达游鸿钰家,还有长长一段车导航的红色路。他将车停附近停车场,到人行车道,扫开共享单车。
    别院里已不见丰茂花朵,暖寒雾里腊梅来。
    银杏干潮黑,金扇叶早已迭堆为根泥。游鸿钰在树后的屋檐下伫立。充盈的笑意,莹白清透的脸,舒展有量。
    她早已闻声,站门前。
    先前空旷的两位车库,敞开依旧,空空依旧。后部堆迭起,野炊用品,蛋白天幕收纳套立桌上。
    这次见面,依然先瞟对方手指。
    又需要见面,再确认对方戒指的效力。不交代自己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幽会。
    邱叙穿柔蓝冲锋衣和褐色短裤,以证七度冬天很热。脸是他的穿衣自由,他不在意路人注目礼。
    步入她家门,他手依然揣上兜,下巴抵冲锋衣领后。嘴巴悲伤嘀咕,自行车不慎留意,他的膝盖,石子都进了一个坑。
    游鸿钰替他分析跌倒的误判原因。
    他眉宇里浮现困难,细微固执的语气:“我不经常骑自行车,自行车垫……”
    游鸿钰变得亲和,双指划向沙发:“去那边坐,我给你消毒。”
    她一边握住他小腿,检查伤势。
    游鸿钰蹲电视柜前,转动碘伏瓶,观察时效。
    手提医药箱,朝沙发上的大男人走去,邱叙眼睛轻慢看脚下,运动鞋尖翘起又落下,双手四指轻轻扒开冲锋衣领,肩胛内旋活动,一只手扯下拉链,不咸不淡:“有点热。”他脱下外套。
    她脚步放慢一些,站他对面。
    邱叙的手掌,不甚在意地按沙发沿。
    脱了外套,他就只着白色无领卫衣。肩臂、胸腔的肌肉若隐若现。
    看得出来,他的呼吸起伏有点大,脱外套后,反而更加喘不过气了。白皙的脸,端静多斯文。
    应当满足他心愿。
    游鸿钰半蹲,矮凳抬他脚边。
    邱叙分开大腿,平静而不动声色,脚踩矮凳。
    “鞋子就不用脱了。”她的语气柔和,坐入斜对面的沙发,清洗镊子。
    邱叙又袒露出那种病患的乖巧。光裸的长长小腿,坐沙发里,也比边沿高出好多,竟衬得沙发格外矮。肌肉线条隐伏起绵,筋腱收缩到运动鞋边缘,鞋尖向前。
    笔直而精健有力的小腿,膝盖下方,有嵌下的凹陷,像碾压过一颗小尾指大小的石子。周围都磨破表皮。游鸿钰拿镊子夹取那些更小的砂石,表层渗出微红的血液。
    他们围绕换药步骤对话,企图涣散精神。邱叙希望之后自己换药更仔细,不留下疤痕。
    “你是疤痕体质吗?”她旋转双氧水盖,轻声问。
    “是。”
    她偏薄的手掌,将小腿微微抬起。被冷风直吹,也温温的肌理,涣散复发的性欲。
    裤子兜大的能塞下蛋白棒,就是不知道他裤子最里几度。他没绷起肌肉,训练痕迹雕刻走向,拇指轻松就能摸到,比之前厚上不少。
    给他裹上纱布,他们坐沙发闲聊。
    递给他桌上的牛肉干,游鸿钰说:“尝尝,我学弟送的,西藏的牛肉干。”
    “西藏?”邱叙手指夹薄一片,透明包装里,褐红的粗工肉质。上下红色齿口,撕开。
    “嗯。”她多忙,抬手挡嘴嘴,亮莹莹的眼珠子,说话快速而含糊:“因为他在西藏当兵.”
    邱叙咬一口,脸上有深思熟虑。思考学弟军衔,入伍几年,在哪个部队高就,直截问不是他的风格。检验潜在情敌也是。
    他的手臂按靠枕,倾身一点正视她。
    游鸿钰垂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拨他裤子上,兜包的弹性线绳。
    他评价:“好吃。”
    她没抬起眼,探身去茶几。捏弹绳的手指一寸寸往上,捏住拉片,划拉打开,抓一把牛肉干放入,拉上拉链。
    她越过他的脸,摆头看向他身后,楼梯口上方,圆盘时钟的指针。
    习惯电子计时,太久没看圆盘时钟,为了维持爸爸生前的习惯,让静音时钟始终在这栋房里无声行走。现在离下一场聚会,只有四十五分钟。
    邱叙无声无响抬腰坐正,她双手快速搂抓头发,手指灵活安抚马的尾巴,对她身后的另一匹马交谈:“他也是重山一中的,哇,都和我说要入伍了,为了帮他婆婆教训一个赊账不还的人,差点把人拘了——”
    邱叙捏空包装,咬下剩下一半,丢进垃圾桶。大哈巴狗一般,轻松文静跟她身后。他怎么会是大哈巴狗。他可是正牌男友!
    “我要洗脸。”她轻声细语地解释。
    得去洗手间,为送邱叙出门后的朋友聚会,洗脸化妆。
    邱叙站门外,和平时一样的悠和语气:“你那个学弟,长得好看吗?”她立着削直的背,裸露的手肘,别上额发,面对镜面。
    工作里见了不少职业模特的游鸿钰,手倒转洗面奶,掀翻盖面,抬颌对镜点头,语调变认真:“他妈妈好像就有藏族。他是棕黑皮,没出汗,太阳下面也亮亮的。就是眼神凶。死飞玩得危险。”她闭眼揉脸,融水泡沫也没掩饰得了,和很酷的人交朋友的微微自豪,“要不是知道他开摩托上山救火的事迹,我毕业之后就不会……”
    她靠近邱叙那只手的小指,撇去眼皮上水滴,关闭水龙头。
    邱叙依然站门口,正环抱双手,宽大的肩靠往门框。平时微笑倾听的模样,态度还和蔼,和大哥哥无异。
    水流声继续回荡。
    她加紧在脸上涂抹护肤品,犹如战斗前一刻擦拭枪管:“以上皆为客观评价。”拍打脸部如擂打破阵鼓面。
    她要迈出洗手间,邱叙宽和的身体,肩膀先为她让出道路,头发晃了晃,那是双尤为澄静的眼睛:“我觉得你最漂亮。”
    游鸿钰正要经过他,湿润的面庞,轻松得意忽然消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的眼珠张大,抿住嘴唇,微僵脊柱带她往后。
    游鸿钰低头,朝前走去。他的手自然落下,没去牵。哪有士兵牵皇帝的马的道理。
    他脚步稍微加快。她步子迈得快,依然在跨度可及之处,倾耳细听拿破联冲锋前的细微鼻息。
    上方悬挂时钟,她经过,扶住楼梯木扶手。而他跟随旋转。
    “你经常和我说,谁漂亮,谁好看,”他淡雅的声音,在楼梯间稍显响亮,还是和平时一样,说:“我一直觉得,你最漂亮。”
    她匆匆步入卧房,被兔子追赶而慌神。
    邱叙礼貌止步于门口,不赶急。
    她上身微伏,靠书柜旁,翻找桌面。上次买的那盒孔雀绿的眼影呢,还有一个配色的液体眼影。
    她的肢体动作,渐渐呈现出一点慌乱。让客人真的很想,帮助她,寻找她遗落的东西。
    邱叙微微伏下上身,小臂放门框,双腿保持笔直而立,渐渐地,一只脚尖向后按住地面,按住跨过门的冲动。
    游鸿钰翻箱倒柜,面庞湿润失效之际,找到了。
    邱叙静静在门口等候,那样岑静,恭敬氛围渐散。
    天生五官长得好的人,优待是理所当然。至于后天漂亮起来的人……
    她声音低低:“……不可以恭维我。”落座桌前,拨弄银金属架叉起的圆镜。
    为了证明自己毫无恭维的意图,他徐徐迈入她的房间,搂住她后背,欠身亲吻她的后颈。
    轻柔得像个变态,她缩肩膀。手臂向上,拨开按住上臂的男人手掌,无声昭告他别添乱。
    他的手按住她座椅靠背上方,贫乏的目光,扫过桌面。
    白绒布上躺一只白金钻石翻盖表,长链和盖面的细柔银光闪烁,堪称辉煌。她手上拿金色方形物品,他曲膝,宠物蜷缩身体,伸舌头舔她脸颊,回忆里那颗痣的位置。
    游鸿钰手里拿起打开盖的气垫,惊讶转脸。
    与此同时,他的脸也皱起,气垫上的细密网路,这玩意是苦的。
    她手上气垫也像翻盖表一样打开,因为诧异,内置镜面微微转向他,邱叙看到镜子,镜里自己的目光痴妄专注。这下真成舔狗了。
    离别前,她主动拥抱邱叙。
    他没太多回应。
    以往邱叙都会搂住她后背,不管是不是她先主动。
    正胡思乱想时,他发出轻微的、无奈的叹气,温声低语:“时间不够……”
    有点自感招待不周,她挠头,客厅没放避孕套。低头看他袜鞋最边缘,一手忽然缓慢而亲和地抚摸她头顶。
    邱叙垂下的眼眸太过纯洁,她又忘了摸他裤兜里,有没有避孕套。
    无知无觉地,把自己偶尔遗漏记忆的原因,放他身上。
    游鸿钰站门槛,目送邱叙。
    当他独自一人,脚步践踏的地面,都只需要他的鞋子在意。介于凌冽的气质之前。
    彷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玩戏。
    天平两端,婚姻和爱情团圆平和的法律,终身不婚的稳定自由。游鸿钰自信于小有幽默。
    但有的事情,不是开玩笑。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幽默。
    春节假期,宴请宾客成为绝佳理由。
    游鸿钰妈妈那边的一位亲戚,邀请她去参加,搬家小宴。
    那边的人,游鸿钰不常走动,她走向书桌,想爷爷说明缘由。
    爷爷望了她有三四秒,才给出一句:“你应该去看看,去问问。”拿出自己那份礼金,他礼到人不到。继续运笔写春联。
    夜晚,双面交进客卧,踱来踱去两步,打通邱叙电话。
    “我想去和我妈妈那边的亲戚聊聊,问我妈妈小时候的情况。”
    邱叙没懂:“问什么?”
    游鸿钰变得缥缈又空乏,仿佛自己从未存在过:“我感觉,妈妈看我,就像看家里的一把椅子一样。”
    邱叙陷入病人的深思熟虑,询问阿姨生病的特征。
    从游鸿钰叙述,邱叙判定,阿姨只是性情古怪,难以交谈。
    阿姨早已离开,想要翻找她的过去,只能借希望于亲属。他又没办法,做游鸿钰的陪同咨询顾问——邱书文一点火没发,却那么气愤的眼神,足以让他铭刻在心。
    发现了游鸿钰的可怜,他温和而又耐心:“你现在能下楼吗?我想……抱抱你。”
    游鸿钰忽然哭起来。
    钢笔一如往日趟桌面,他试图把钢笔插进笔筒缝隙,猛地插进去,手指敲过椅子扶手,小腹发热,产生要操她的欲望。聆听她啜泣在自己龟头顶端的呻吟。
    邱叙无声皱眉,张开手掌,陌生地按住心脏。跳得不快。是肩颈肌肉隐痛。
    他心脏依然不适,抬手看眼运动手表,屏幕既不亮起,也不曾震动。
    “我奶奶眠很浅,他们的房间离门近,我一出门,就听得到声音。”她落下肩膀,细微叹气。
    邱叙的性欲慢慢消散:“那确实不太方便。”
    他的手臂落下,维持座椅里的陷落,觉得自己足够平静,才问:“游鸿钰,你觉得你能分清,精神疾病外在表现症状和内在神经病变的区别吗。”
    吐着气的温和平淡开头,到了话尾,声音徒地颤抖。说出来就心膛怮动,平安夜,他还告诉柏杨“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有病”。
    她是因为你有点病在身上,继而渴望了解你。
    亦或是,借由了解你的病,去解决她在乎的人的问题。
    哦,她在乎她妈妈,天经地义。
    立即有液体流过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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