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大殿,高烛长燃。身着墨色缂丝金龙纹长袍的皇帝孤坐椅上,宦官劝她入睡无果,担心皇帝几日未眠有伤龙体,便请来皇帝起义时就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如今的掌宫萧瑟协同劝慰。
    哪知萧瑟一进殿就给了皇帝一巴掌。
    宦官吓得匍匐在地,连连扣首谢罪。
    “下去。”皇帝遣退宦官,抬眼与女人对视,问她,“你想造反?”
    萧瑟冷然道:“要是放任陛下再如此消沉下去,那才是造反!无数人前赴后继不惜以命换命才保你登上这至尊之位,故人逝世,陛下伤心几日也就罢了,若长此潦倒下去,便是对不起为你而牺牲的万万英魂了,眼下番邦乱境、内乱不止,陛下怎还能眼睁睁看着放手不管?已故仁人志士的心愿还未达成,陛下是打算食言了么?”
    “你以为寡人想食言?清秋逝去,逄澈已废,蛰剑山庄庄主亦死于非命,正教和凭翊卫没了头领就此一蹶不振,庙堂党争不断,江湖野心之辈不在少数,寡人手上如今已无棋可用,换作你,面对如此局势,焉能不愁闷?”
    “我只知这便是我们一开始就料到的不归路,既决定踏上,纵使白骨如山、血流如海,也回不了头。”
    “或许……”皇帝悠悠道,“寡人真的错了,寡人一开始,就不该将你们拉进这场无休止的争夺中来。”
    “这不是我曾追随的坤部首领——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狂狷少年,事已至此,大道垂成,还望陛下鼓足气力……棋子没了,我去找,陛下的底气没了,下面的人心也就散了,陛下慎思。”
    萧瑟离去,皇帝独坐良久,她走至内殿,摸出凌清秋送与她的棋盘,指腹摩挲着棋盘右侧刻着的一行小字——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苯伩逅續jǐāňɡ茬𝖕õ18w.Ⅵp鯁新 綪到𝖕õ18wⅥp繼續閲讀
    这是二人一见如故时,凌清秋送给她的礼物。那时的时娬女扮男装为起义的父亲招募兵马,虽孤立无援,但凭着一腔英勇,天不怕地不怕,很快便为前线作战的父亲募集到了五万人马,人数远超他原先部队的叁倍之多。从不甘心屈居幕后,到一步步入局争锋,再和凌清秋相见时,她已是能和父亲兄弟的军队平分秋色的坤部首领。再相逢后,她和凌清秋道破自己女子身份,二人彻夜长谈把酒言欢,见志气相投后便义结金兰,直至今日,时娬仍记得自己那日的豪言壮语。
    ——我要让这天下,变回女人的天下!
    “到底是年纪大了,”现在的她苦笑,“竟变得畏首畏尾了。”
    ……
    崎岖山路,马车爬得费劲,叁人便换了辆牛车缓道而行。
    牛车没有车厢,一块露天车板载着捆捆茅草和坐在茅草堆上的叁人慢慢往深山中去。
    “还绝世高手,这么轻易就被灌倒?”驱车的师祁芸戴着斗笠,手中的赶车鞭时不时扬起落下,只敲在木杠上,牛就受驱地往前跑。
    茳芏无颜以对,噘着嘴辩驳道:“谁知道那酒如此烈?”
    “什么铁勺武丐千杯不醉,我看啊,你不如改个绰号,就叫丐帮骗子一杯倒。”
    “你敢嘲笑我?”茳芏一个大铁勺盖到师祁芸的脑袋上,道,“我名震江湖的时候,连你娘都还没出生呢,轮得到你这无知小辈小瞧我?”
    “你还真是她啊?”
    师祁芸本想借此试探她,若真是本人,听别人这么奚落自己,定会发怒,瞧她眼下暴跳如雷的模样,师祁芸这才有点信了她是茳芏,一改原先大不敬的态度,移开脑袋上的勺头,腆着脸笑呵呵向她赔礼道歉,说方才都是说着玩的。
    “铁勺武丐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看那邪佛被吹得神乎其神,最后还不是被她老人家给拿下了?”
    茳芏被夸得没了脾气,收起勺子,往板车上一放,自己横靠上去,道:“哼,你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本事倒厉害。”
    “没点技巧傍身,怎敢独自闯荡江湖呢?”
    叁人行到一片竹林,此处气氛怪异,四周静得离奇,连一声鸟叫都不曾听见。微不可闻的一道破空声袭来,闭目养神的玉琳琅睁眼,与茳芏同时伸手,一人按住师祁芸一边肩膀,将人按躺在木板上,原本戴在她脑袋上的斗笠不知被什么拽飞出去,被腾空一切为二。
    “你们干什……”
    没了驱赶,牛车渐渐停下,师祁芸瞥到落在地上的那两半斗笠残貌,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谁啊?搞这种偷偷摸摸的把戏?有能耐出来和本姑娘单挑啊!”
    师祁芸站在车板上,插着腰骂了一圈儿,不见四周有动静,她摸着自己下巴,寻思着难道是骂得还不够脏?食指刮了刮嘴唇,心道既然如此,那可别怪她利唇刀子嘴了。
    “你们听说过么?”她假意询问玉琳琅和茳芏,却不要她们真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下去,“北渊初定时,有一侏儒刺客藏于重剑之中图谋刺杀昭帝,昭帝凑近赏剑,命门都已送上,那刺客却畏畏缩缩不敢从剑中出来,昭帝让力士掂掂重剑分量,得知其重不匀,便叫人抬来热炉重新锻造一遍,重剑丢到烈火中,那刺客被活活烤死在其中,死前尖叫几声,鲜血流淌出剑缝,北渊昭帝问送宝的来使方才是何声音,来使心虚之下谎称那是宝剑龙吟,遇明主便会泣血,北渊昭帝大喜,一连说了十几声好剑,翌年,那使国便不复存在。”
    听到最后,玉琳琅和茳芏才懂了,师祁芸这是拐着弯儿骂暗处的人手段下贱不得好死。
    又几道破空声响起,这次明显是冲着玉琳琅来的。
    以随身长剑格挡上去,待被绕住剑柄,玉琳琅一眼认出这武器来。“雪铄银丝!”
    剑柄被那细到几乎无色的银丝割断,掉落在地,她下车,将手中残剑掷向空中,未带内力的一击被轻松化解,残剑在半空被勒成碎片,叮叮啷啷散落在地。
    “维扬八怪,出来吧,我知道是你们。”
    竹林晃动,唰唰飞出来叁道身影,定睛一看,皆是女子。这个维扬八怪的名头,师祁芸略有耳闻,听说是南州之士,一伙人共有叁女五男,仗着会点功夫,就在维扬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是个实打实的地头蛇,就连当地的县太爷也不敢拿办他们。师祁芸奇怪地问她们:“你们不是八人么?怎么只来了叁个,另外五个呢?”
    哪知这一问正问在她们的逆鳞上,叁名女子一言不合就操着手中银丝攻打过来,她们目标统一地缠向玉琳琅,打算先除了这个罪魁祸首再去处理旁人,“你们就去地府里见我们那五个兄弟吧!”
    师祁芸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来寻仇的。
    “你真杀了那些人?”她靠近玉琳琅问。
    对方摇头,一样懊恼道:“记不大清了。”
    “这也能忘?”师祁芸想到那件事,道,“不会也是走火入魔后杀的吧?”
    叁女急于报仇,师祁芸跳下车挡在玉琳琅身前,要跟她们坐下来聊一聊,有事好商量。
    “臭丫头,有你什么事?赶着送死!”
    “路见不平都要拔刀相助,你杀我朋友,当然干我的事了。”
    “那就一起死吧!”
    “天天死啊死的,多无礼啊……不如姐姐们和我到一处酒楼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聊,出了酒楼你们就当我们死了,我们保证以后活得小心翼翼,就跟真的死了一样销声匿迹。”
    叁女嗤笑:“你当我们姐妹几个傻?”她们看向玉琳琅,目光带着狠厉,“玉琳琅,杀友之仇,该是你还报之日了!”
    叁女互拉银丝,各守一方,似蛛网般罩向二人。这银丝的厉害师祁芸已经领教过,削铁如泥,若是揦在人身上,还不得当场碎尸万段。
    “早不找晚不找,偏在她自废武功被逐出玉霄宫后才敢找上门,你们还真是又怂又坏啊。”师祁芸手中没有武器,就是有,也没把握能挡下那张分金断发的天罗地网,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车板上闲坐看戏的茳芏了。
    “前辈!江湖救急啊前辈!”师祁芸求着。
    茳芏抱着铁勺,一脸懵懂。“现在知道叫我前辈了,刚才是谁嘲笑我酒量不好,还说我浪得虚名来着?”
    “伏枭!是伏枭!她那个人就是嘴欠,有眼不识泰山,不像芸儿,芸儿我可乖了,我心中最佩服的武林大侠就是茳芏,她可是和邪佛酣战几天几夜还打伤了她的人呐!古往今来谁能做到?只此一战,可见茳芏前辈才是真真正正的武林栋梁、吾辈楷模,前无……”
    “停停停,够了够了,真是听得我臊得慌。”茳芏扛着铁勺跳下车,道,“看在你这么费心花言巧语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回吧。”
    “就知道前辈宽宏大量。”
    叁名女子狐疑地打量车上下来的少年女娘,“你?茳芏?”  这一副未长熟的小孩儿模样?
    “正是。”
    叁名女子忍俊不禁,指着她大笑着问:“是那个血战商榷,退百万敌师的茳芏?”
    茳芏不耐烦了:“怎么,不像?”
    “百年前就仙逝的人,再像也不是她!我让你装神弄鬼!”
    叁女不再废话,拉着银丝网罩向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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