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活可不行,她的生死造化,与你有什么关系?美人儿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叫宋玉?”师祁芸突然问。
    瘦猴脸笑道:“正是。”
    “名字倒不错……”全身上下也就名字不错了。
    师祁芸时刻关注着玉琳琅那边的情况,见那鹰钩鼻走近她,师祁芸忙劝说瘦猴脸:“我有个买卖,你听是不听?”
    “什么买卖?”
    “看情形,他是非杀我姐姐不可,但你瞧我姐姐容貌,不能说天下无双,怎么也是今世少有了,杀了岂不可惜?若你能救下她来,我再稍加劝说,为报搭救之恩,你不是能享齐人之福?”
    听着她的话,宋玉的眼睛打量几眼玉琳琅,见她国色天香、丽质无双,死了的确可惜,他转了转眼珠,问师祁芸:“美人儿肯跟我?”
    师祁芸忍着恶心去握他的手,手指撩拨着他的掌心,笑道:“救美的英雄,谁不爱呢?”
    宋玉被她这一笑冲得头昏脑涨,二话不说,拔出靴中短刀给予鹰钩鼻后背一击,短刀划伤了他的右手臂,鹰钩鼻回头一看,阻止自己的竟是同伴,他看了一眼卧在草垛子上看戏的师祁芸,猜到发生了什么,怒斥宋玉道:“你失心疯啦!?”
    宋玉道:“之前我不认识她,你可以杀,但现在她将是我的未来媳妇儿,你就杀不得了。”
    “见色忘义的狗东西,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早该料到你这狗日的采花贼靠不住!”
    “沉错,别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一口一个兄弟,还不是因为江湖侠士都看不起你这个私生子,没人愿意搭理你,你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和我这个邪魔外道称兄道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里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是采花贼,登不上大雅之堂,等你认回你那个剑圣亲爹后,你就会一脚把我踹开!你就是这样的人!”果然因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关系最经不起挑拨,师祁芸只给了他一个契机,他们就新账旧账全扒拉了出来,宋玉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我没说错,是你理解错了,我杀你可以眼睛都不眨,但美人儿我可舍不得杀——因为手足可以不要,但衣服不能不穿呐喈喈喈!”
    短刀逼近长剑,以免落于下风,宋玉始终贴身和沉错打,呼呼在他各关节处划了一刀给了个下马威,最后一刀压制在他脖子上,逼他走人。
    “你等着!”沉错扭身出了破庙。
    宋玉收刀去解玉琳琅的穴道,哪知点了几次都不见她能动,遂失去耐心,往篝火里添了些木枝,将玉琳琅带到光亮处,对着火光打量她的容颜,不由傻了一瞬,“乖乖,真是神仙中人。”
    绝品美色令他淫心大动,他原地解着自己的衣裳,待要脱玉琳琅的,师祁芸大嚷一声,佯装哭道:“未想到这么快便新人笑旧人哭了,你好生偏心!”
    宋玉自是也舍不得她这个初露妖媚模样的可人儿,寻过去拥进黑暗的庙角,只听他“啊”了一声,等待他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几支近十寸长的飞镖。
    “臭丫头你诓我?”宋玉拔出胸前的飞镖,点住穴道止血,左脚一踢篝火,将一根燃着的木柴踢到破庙角落,却见对方原先说话的地方空无一人。
    预感不妙,宋玉转头,又几支飞镖从背后射来,有了前车之鉴,他凌空翻身躲过,将几根燃烧的木头依次踢向各个角落,黑暗被照亮,师祁芸很快就无所遁形。
    “原来在这里!”
    光明之中,宋玉飞身攻向房梁上的师祁芸,老妇人深知她一出事,自己也免不了会遭这贼人毒手,见这贼子一扑一袭间招式凌厉,大有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师祁芸硬接下几招后,他跳起来以肘为刃,狠狠砸向她颈窝。
    老妇人道:“追风掌、霸王肘!你是少林弟子!”
    “老美人儿还挺有见识。”宋玉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少林竟出了你这等污人清白的畜生。”玉琳琅淡漠道,“倘若我功力仍在,必会替少林清理门楣。”
    “可惜你如今内力全无,就甭再说这些不可能之事了。”宋玉邪笑道,“正因为当过和尚,才更知道女人的可贵,这一天不碰女人啊,老子的骨头就痒痒,别急,等老子制服了她,就速速来和你们温存。”
    听他出言不逊,老妇人眸子一横,教导师祁芸道:“这等傻打傻撞的刚硬功夫无甚好怕,丫头,他出掌你就踢他会阴穴,他出肘你就戳他肘后内侧沟,克敌制胜,不外如是,你自己随机应变吧。”
    “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让她反败为胜?还是歇歇力气等着与缠绵床榻吧,嘿嘿嘿——”
    老妇人怒从心头起,吼道:“还不按我说的还手?!”
    师祁芸心神一凛,见宋玉推掌而来,她先发制人踢向他裆中,便听一声哀嚎,宋玉绝想不到就因为自己的轻敌,差点使他被人断子绝孙,这一脚后,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时刻防守着自己的会阴穴和肘内侧沟。
    顾忌一多,出招势必会畏手畏脚,但凭着远高于她的内力,宋玉的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尚且影响不了他全部的招式。师祁芸依然不敌,被一掌推到柱子上,身子落地,背后柱子咔咔动了几声,竟被这内劲给震折了内里,一堆木屑从断口处散下,落在了师祁芸脸上。
    她也不好受,吐出一口淤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战,因对方的严防死守,她近不了他的身,心知再想打他会阴穴和肘内侧沟已是不可能了,不外如是、不外如是……有了!师祁芸抹一把嘴角残血,拔下头上剩余飞镖,悉数朝他射去。
    宋玉运掌挡开这明里释放的暗器,刚欲嘲笑,下一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他震惊地瞪向她:“你何时点得我穴道?!”
    师祁芸笑着放下手,“你收掌之后。”她看向玉琳琅,笑道,“虽然这浮光掠影我不能使出你十分之一的功力,但隔空点点穴还是可以的。”说罢从地上拿起老妇人的铁拐杖,来到男人面前,将拐杖的尖锐龙头对准他的会阴穴,打捶丸一般起着势。
    “你要干什么!”宋玉慌张道。
    “当然是造福百姓啦,平常打不过你,你站着不动了,我还能怕你?”说罢,师祁芸手起杖落,连击数下,待听到鸡飞蛋打之声,方收了拐杖,为防他暴起反击,暂时卸了他两条胳膊。
    “什么……什么武林正道,你,你们好歹毒的手段!”
    师祁芸捆一把干草塞进他口中,反讽道:“是我废得你,干武林正道什么事?你骂我不就好了,何故带上她们,何况啊,我也不是什么武林正道,奶奶我啊跟你一样,也曾是个江湖有名的采花贼,不过我又跟你不一样,我从不强迫姑娘家的,你今天栽在我手里,便算是同行相争优胜劣汰了。”
    踢了踢目眦欲裂的宋玉,师祁芸将躺倒在篝火旁的玉琳琅抱坐回草垛子上,替她把衣服上粘的草啊灰啊的捏去拍净,又理了理她的头发,灿烂一笑:“这样才对嘛!”
    玉琳琅的目光落在她嘴角的血迹上,神色动容道:“你受伤了。”
    “小伤小伤,我可耐打啦!”为证明自己无碍,她起身给她打了几招拳,未曾想牵动内伤,肺中一腥,咳着咳着又吐出一口血来,吐完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讪笑道,“没想到这厮的功夫这么厉害,我还以为采花贼都跟我一样只有轻功上得了台面呢。”
    “还不快杀了他!”老妇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诋毁轻慢过自己的人还在自己面前喘气苟活。
    “不劳婆婆费心,天一亮我会捆了他送到官府,自有朝廷律法严惩他,我若杀他于荒郊野外,怎么给被他害过的人交代?他若归案,官府就会广发告示,那些受害者得知罪犯被绳之以法,心里也会得到一些慰藉。”
    “你现在杀了他,把他的尸体送到官府,也是一样的道理。”
    师祁芸踟蹰不决,不是在考虑杀不杀,而是在想如何回答老妇人,因为老妇人的提议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师祁芸从未杀过人,也没想过要杀人,所以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她。
    “好丫头,你杀了她,我就教你怎么解开你师傅的穴道。”老妇人诱惑道。
    师祁芸一时心动,看了一眼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又一时无措起来,她以前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如今让她直接去杀一个大活人,实在有些困难。
    “前辈不要迫她,你教她解开我的穴道,我帮你杀就是了。”玉琳琅突然道。
    老妇人见识了师祁芸的诡计多端,岂会相信她们?她笑着威胁道:“闯荡江湖还想兵不血刃,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杀了他!我那点穴功夫一个时辰不解,被点住的人就会经脉爆裂而亡,你想你师傅死的话,那就别杀了。你只有杀了他,我才会教你解穴的法子,杀了他,杀了他!”
    师祁芸掏出随身匕首逼近地上的男人,宋玉见她真要下手,暴呵一声,不顾自身反噬,当即冲开穴道,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师祁芸下意识把匕首挡在脸前,便听一声惨叫,宋玉的手掌打在其上,被匕首直直贯穿,他硬生生把手掌从匕首上拔出来,右肘上抬,身子飞跃而起,狠狠用霸王肘砸向她。
    师祁芸这时的脑子是懵的,她手上还有男人掌心溅出的血迹,宋玉攻来,她只能靠本能还击,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插进男人的肘内侧沟,只听宋玉哀嚎一声,他的肘部被匕首扎穿,胳膊只能保持着弯上来的样子,不能伸直,他的霸王肘和追风掌使不出来,空有一身内力也无用,算是废了。
    “婊子养的东西!你敢废我胳膊,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
    宋玉叫着吼着,面目狰狞地使出腿功胡乱踢过来,师祁芸眼神陡然一变,一改茫然之色,握着匕首狠狠在他右膝盖上一扎。
    宋玉腿上一痛,从半空跌跪下来,头磕在地上,整个姿势就像在向她磕头求饶,师祁芸并不就此作罢,她的匕首下一回落在宋玉后颈,从后往前扎穿他的喉咙,转动匕首搅了几圈,直到他喉咙里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后,她才把它拔出来。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婊子养的。”师祁芸忆起那备受世人指指点点,最后抑郁而终的母妃,突然就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母妃是青楼楚馆里不清白的妓,那父王是什么?他出入那种地方还娶了许多女子为妻,他就干净么?
    多年以后,再回首时,师祁芸觉得自己对于沙城王的怯魅,大概就是在此时突然生的苗头。
    “我再不济,那也比你这从骚父腚眼里爬出来的蛆虫坦荡。”
    师祁芸是让宋玉听完了她的回骂后才送他归西的,男人已成死肉一具,咽气前大张着嘴,像是要骂回来,可惜他的喉咙被刺,已然说不出话了。师祁芸握着匕首,眼神空洞的盯着庙门外的深夜,心觉江湖上的一些事,直比这暗夜还要黑。
    手上沾染的热血慢慢转凉后,师祁芸才回了神,她看一眼手上的匕首,再瞧一眼地上尸体,后知后觉地扔掉血红的利刃,退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尸首,见他归尘归土,心中竟觉得有些不忍,不是不忍他,而是不忍自己扼杀的生机。
    她讨厌这种感觉——杀人的感觉,就像徒手捻死一只毛虫一般令她恶心。阿姊说杀人会上瘾,现在看来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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