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渺穿越重重人墙,找到陆振宇。
    「陆振宇,怎么回事?」易渺抬头拉住他。
    陆振宇用一种难以啟齿的表情看着她,欲言又止。
    「算了,既然事情都这样了。」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
    「那天在办公室里,那群董事告诉我们希望封锁消息,儘快内部解决,事情曝光后才不会让公司隔天股价下跌,所以......」他再次顿了一下。
    「所以什么?」
    「所以只给我们一天半的时间,要我们找出那笔钱的流向,否则就照公司规定,大笔金额财务疏失,应由公司裁定记过、调职、解僱等处分。」
    「他们要裁的人是我啊!为什么是何存律?」易渺十分错愕。
    「易渺,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负责的人。」陆振宇说,「那笔钱我们绝对是找不到的。」
    「为什么找不到?」
    「那是一笔黑帐。」他语气很绝望。
    易渺觉得她的人生再也不会出现更让她觉得自己无能的事情了。
    她走出会议室,看到财务部的同事还是聚在一起八卦,习惯性地转头看一眼何存律的办公室,这次没有被窗上的百叶板遮住视线,里面的摆设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桌子、皮椅,和高层开会坐的沙发、茶几......全部的傢俱都还留在原地,文件架上的资料也照着顏色排的很整齐,只是他桌上的笔电不见了,他的茶杯、钢笔、大衣全都收拾的一乾二净。
    她问立婷:「何存律呢?」
    立婷指指电梯处,「刚下去没多久......哎哎哎,易渺你去哪?」
    徐易渺跑向电梯,但是楼层停留的时间太长,于是往旁边的逃生门一推,沿着楼梯向下跑。她第一次觉得八楼其实蛮高的。
    绕了无数次圈,易渺早已晕头转向。她跑出大厅的时候,依稀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
    朝着那个背影追出了公司大楼,易渺停了脚步。
    「何存律!」
    那个人闻声停止前进,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有点远,但易渺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平时不显声色的他,眼神掠过一丝惊讶。
    何存律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上次易渺陪爸爸逛百货公司的时候见过一次,穿在人体模特上头明明很普通,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英挺俊逸。
    每个剪裁都那么得宜,肩线也那么合身,大衣的长度和他高挑的身材搭配的完美无缺。
    在这个渐渐温暖起来的天气里面,空气十分清爽舒适,行人来来往往,在他们之间穿梭路过,但是何存律的视线并没有慌乱,坚固而不动摇的停留在易渺的脸上。
    他在等她走近。
    易渺小跑步到他身前,微微喘着气。
    刚才才看到路肩的木棉,原来现在已经成熟了,树枝抓着饱满的棉花,一整条路都飘着棉絮,像雪花纷飞。易渺觉得很意外,不久前才经过的,怎么都没注意到正在飘扬的木棉种子?
    「什么事?」存律用平淡的语气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易渺抬起头看他。
    他们身高差太多了,易渺只有160,每次说话都得仰着脑袋,她又不喜欢穿高跟鞋,脚会痛。现在她默默决定要去买厚底鞋,增高一点是一点。
    何存律沉吟了半晌,然后语中有点讽刺:「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易渺刚才跑过来的勇气一下子少了一半。
    「那你为什么要代替我辞职?」易渺用光了她的自信,厚着脸皮又补了一句:「不要说你不是为了我,我不相信。」
    存律看着她,眼神很冷静,把一直拿着的纸箱搁在脚边,里面的茶杯因为稍稍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妥协一般驀地笑了。
    「不想相信的话,就不要相信了,因为我也不相信。」
    他的语气很轻柔,像是羽毛拂过琴弦,柔软好听。
    伴着他黑色的大衣上沾的木棉棉絮,画面像是静止了一般,寧静平和,彷彿他们身边的路人都变成了风景。
    易渺原本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被指甲压陷的皮肤有点刺痛。她深吸口气,把所有事物都拋离在脑海外面,接着往前一步,扑进存律的怀抱里面。
    她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胸膛,导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我可不可以误会,你是真的喜欢我?」
    存律僵了一下。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易渺说,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涩,「喜欢到我觉得用光这辈子都不够。」
    易渺说完,心跳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好险他看不到她现在的脸有多红。
    何存律没有动,任由她抱着自己。
    他的眼神失焦,看着前方沉吟不语。身上大衣随轻风轻摆,温雅轻柔。
    存律喉咙乾涩了起来,这次却意外地没有头痛。
    他没有动作,等过了一分鐘,易渺的手渐渐松开,呼吸终于不再急促,感受到变得冷清的空气在她的肺里打转。
    离开他怀抱的上一秒,她听见何存律依旧低沉的嗓音。
    「可是易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
    「我没了工作,也没了钱,我现在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万一公司最后还是要究责,我搞不好也会跟着被拖累,变成有前科的无业游民。」他声音低哑,「这样......你还要我吗?」
    易渺推开他的身体,直直的看向他的眼里,毫不却步:「你被关进牢里,我每天去探监,你破產了,我赚钱给你花,你丢了名声,我跟你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要养他的意思?
    何存律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久久没有出声,手出了点力,这次反客为主再次将她抱进怀里。
    「好。」他应了一声。
    易渺看到他笑,愣了好久。
    「好是什么意思?」易渺在他怀里问。
    存律松开她然后把脚边的箱子搬起来,「走吧。」语落,他转身迈步开始往同个方向走。
    「去哪?」
    「只有我们两个在的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放慢的脚步好让易渺跟上。
    何存律开车载她到市区边境的山上,抵达的时候已经傍晚。
    易渺下了车,惊艳地看着一眼就能眺望整个大台北的景色。
    存律锁上车门,走在她的后头,脸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们身处于山里一个露野平地上,人烟罕至,只有其他两对情侣在一旁亲暱谈笑。
    情侣里面的女生一直盯着何存律看,易渺心里闹彆扭。
    什么嘛,不是说只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吗?这里还是有其他人啊。
    她心里正在嘀咕的时候,何存律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动作很温柔。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沉默了好一阵子。易渺看着城市里的灯光点亮了夜晚,天空浓黑如墨,微凉斑斕的空气里,川流不息的车阵,熙熙攘攘的人群,静謐的让人心醉。
    「小时候,我的父母常常带我来这。」
    流水月色下,何存律低沉的嗓音撞进耳畔。带她来这里,想让她看看他曾经迷恋过的夜景,想让她参与一点他曾经经歷过的人生。
    本来因为辞职的事心里头有些闷,想上山透透气,却想起了爸妈。
    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的父母亲,但是他现在却想让她更靠近自己一点,更瞭解自己一点,即使他的记忆也已经所剩无几。
    「以前我很讨厌一个大学同学,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家境清寒,没有背景很丢脸,即使他有一对爱他的父母,他却一点不珍惜,常常跟朋友说抱怨他的父母,让他没有本钱可以吃喝玩乐。」何存律目光投向山下的点点灯光,黑色瞳孔像有着整片宇宙的星星,「我讨厌他,因为他不知道他拥有了什么。」
    「可是慢慢长大,却渐渐开始释怀了,别人有他们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他说,「小时候曾经觉得的那些不公平,还有那些看不惯的事,都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淡忘。」
    「我的爸妈,应该也是希望我这样的吧?」他侧头看易渺,眼神像个孩子在等待一个回答,真切又带着一点不确定。
    她凝视着他。
    「一定是这样的。你的父母,会永远为了你感到骄傲,无论你做的决定是对是错。」易渺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边,「而且不管你的成就高低,不管你拥有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父母只会替你高兴替你担心,不会责备你,只会心疼自责,甚至在你孤单受伤的时候没能安慰到你而感到沮丧,因为他们没能陪伴着你走过一切。」
    何存律眼神变得复杂凌乱。
    她的话动摇了他。
    ......难道他的父母,真的不会因为他的仇恨而对他失望吗?
    他从易渺清澈篤定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
    易渺望着他平静无瑕的侧脸,拉拉他的衣袖,「再说说关于你爸妈的事情。」
    存律静默许久,他的瞳孔深如海。最后开口时声音有点轻哑:「不记得了。」
    她看看他,何存律凄凉而无奈地说:「真的,我不记得了。」
    「以前的事情,印象变得很模糊,只有偶尔看见和记忆有关的事物才会想起一些事情。」他脸色不知怎地竟然看起来有点黯淡,「就连他们的长相,有时候甚至要靠以前那些老照片才想得起来。」
    「我只记得我们常常来这里看晚上的城市,那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回台湾以后好几次都想过来看看,只是又怕跟自己印象中的样子不一样了,一直不敢上山。」
    她听见他话里的无奈和酸涩,所以没有一点犹豫地说:「我们以后每年都来,来这个离你父母最靠近的地方。然后等你想起来更多和他们的回忆的时候,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他侧头看易渺进他的眼中,黑色眼珠里反映都市的灯光照的一亮一暗。她目光炯然,语气充满希望,把他心湖撩起一波涟漪。
    「一定。」
    何存律保证,没有半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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