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冷搓了搓手,周弘转过脸来看她,把她的手捏在掌中,踩脚下了台阶:“走吧,外面太冷了。”

    冬日就是这样冷人肺腑,不过熬一熬总会迎春。

    二人没再去蓬莱殿,径直回了清河王府。

    五日后逢休沐日,王月娥又上门来拜访。

    王月娥坐在凳子上看湘君已经小小隆起的肚子,递上来一个小巧的银镯子:“也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打了个小镯子,幼时不分男女,都能戴戴。”

    湘君含笑接下刻花银镯子,递给惜月好好放着,端了盏热汤递给王月娥。

    王月娥喝了一口才望着湘君:“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个其它的事儿。”

    “什么事儿”湘君问。

    王月娥喉咙里哽了一哽,朝她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查到许清屏诬陷两位皇妃的巫蛊桐人是谁做的,你可要去找他?”

    湘君也沉了眉,查到了桐人是谁做的......许清屏走了还得有张清屏、刘清屏,虽说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是到时候处置起来也很麻烦,倒不如等一等,思虑片刻,让王月娥留下那人住处,并嘱咐王月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王月娥也一一应下,又和湘君说了说肚子里皮猴子的事情,才乐乐呵呵出门。

    湘君坐在桌前,捧着茶盏,将这事儿琢磨了几个来回,还是想着和周弘商量商量再办,遂又爬到床上歇息去了。

    晚上,她爬起来喝了些补物汤,耗子洞灌圆满了,又爬上床去。

    周弘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湘君又把头放在他腿上,仰望着他:“妾身和您商议个事。”

    周弘被她肉麻一下,手一抖,斜拉了眼角从书缝中看她,露出个嫌弃的神情:“什么事值得您和我商议了?”

    湘君:“王月娥找到了许清屏的巫蛊桐人在哪里做的。”

    “找到了?”周弘放下书,正眼盯着她:“是谁?”

    湘君从枕头下掏出个纸条儿递给周弘:“叫什么张黑手,常帮人做这些。”

    周弘打开纸条看了一会儿,又淡淡将纸条合上:“你要商议的事呢?”

    湘君犹豫了一下:“我想等我生了孩子再把事情报上去。”

    周弘捏着纸条,面上阴晴不定,沉凝几息,方才摸了摸她的脸颊:“也好,此刻阿娘也在气头上,反倒弄巧成拙。”

    他应得也算是爽快,湘君心头大喜,支着脖子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

    周弘不耐她勾搭,抱着她一阵又咬又亲,待她喘不过气才方开来,伸手摩挲她的唇瓣,她涨红了脸,翻了个身去背对着他。

    年节前月,湘君和柳姨娘他们一道儿去菩萨殿拜佛,想给周弘求个平安符,奈何那日人山人海,她身子又重,走到半路就闹着歇息,找了家酒肆坐下歇息。

    临着窗看外面凋败的风景,少不得见到车马行过。

    一阵尘风荡漾,马蹄飞扬,铃铛作响,马车停在外面,有个清秀稚嫩的妇人跳下马车进酒肆里来装半壶热茶,不过片刻,马车里传出来一声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急急忙忙转回来,伸手进帘子里接出一岁大的小娃娃到一旁去撒尿。

    湘君对这种本无意多看,忽又见得,一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脊背挺立,维持着以往的高傲姿态,她一眼也认出是孟庭轩,不由得多看一眼。

    孟庭轩捏着鞭子敲了一下车箱,朝里面说了句什么,又黑了脸,勒着马在原处踢踏,像是在护卫马车又像是遮掩什么。

    不过片刻,年轻妇人朝孟庭轩笑了笑,抱着孩子进马车。

    湘君惊讶,难不成这还是孟庭轩的私生子加小妾?转念一想,这也不可能,因为她伸着脖子极力想看清车里到底还坐了谁。

    马车飞驰起来,帘子被撩开了一下,露出一个美丽的面容,像是......孟四郎。

    孟庭轩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来望,湘君脖子一缩,稍稍躲了躲,装模作样端着茶自己饮着。

    孟庭轩看见窗内的她,又有些惊诧,眯了眯眼将她神情打量,看她一副傻乎乎喝茶的模样,也不多疑心,转马跟上马车。

    湘君喝了半杯茶,柳姨娘又让她别喝了,成日里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湘君也真的不再喝,只是又伸着爪子抓了腰间的香囊,解开嚼了两颗大枣,目光扫向外面的车马,暗自思索马车里的人到底什么关系...似乎很容易猜出来,可这样猜来,又觉得实在可笑可恨。

    几人喝完茶,又再次乘上马车,到了慈恩寺。

    慈恩寺乃是朝廷拨款建立,外面是梧桐成林,环绕着红墙青瓦,檐角上都修立了神兽镇守,里外三殿,方圆数里,豪华不在话下。

    湘君不信鬼神一事,故而也没来拜过,这怀了孩子了,也没有孙姨娘一干人跟她折腾,她清闲得反而来拜佛。

    柳姨娘和赵氏笑盈盈护着她进殿,又见内里更是金碧辉煌,几丈金身大佛置于殿中,慈悲又威严,壁上各路神佛图像飘飘入云,叫人震撼。

    柳姨娘他们带她拜了佛,领了符有拉着她去中殿听讲经,只见前方头戴莲花冠,身着红锦□□,手拿金杖的白眉和尚口中滔滔不绝,讲的全是神佛的成佛之路,也就是那些神佛的个人修行路。

    柳姨娘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湘君对于大师嘴里的这些也知晓一点儿,也并不感兴趣这个,托辞自己尿急,领着惜月和李妈妈溜了出来。

    好在外面清风朗然,几人一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湘君挑着人少的回廊一路看壁画而行。

    廊下有个临摹的人,女人在一旁给研磨,小娃娃也装模作样跟着学。

    湘君偷偷看了眼临摹之画,其纸上仙人衣带翩翩,众神慈眉善目,比之壁画是不差分毫,湘君忍不住赞叹了句:“好画!好画!”

    那作画之人在画纸脚下落下二字:飞鸾。

    湘君定睛一看,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飞鸾,心想装个蠢货,让他给画一幅画,抬口就说兄台画好,想求他一副墨宝。

    李飞鸾将她上下打量,唤了声王妃。

    湘君才知道人家早认出他了,只好干巴巴笑了几声。

    .......

    折腾一日,湘君一回到府中出奇得勤快,没有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反而去找了周弘的腰带出来比划。

    周弘一回来看见她玩腰带,就笑她:“怎么?你还想捆不成?”

    湘君摸出锦囊,倒了一大包三角符纸出来:“看看,我给你求的,可以保你几辈子平安了。”

    看着满桌子的三角符纸,把周弘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求了这么多?”

    湘君笑嘻嘻捉起一个凑在他眼前:“你猜猜这些是谁画的?”

    周弘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去慈恩寺遇上李飞鸾了?”

    湘君撇了撇嘴,一点儿神秘感也没有了,展开一张符纸,笑眯眯得意:“我遇上他了,才知道他还给偶尔给寺庙画符,就让他画了一堆,看看,全是保平安的,你说说要是早知道他在画这个,我干嘛还要跑到庙里去求......”

    想来她又觉得好笑,到头来最受追捧的符纸是个俗人画的。

    周弘说:“你今天就去骗了李飞鸾给你画了一包符?”

    湘君仰头脑袋想了一会儿,想起了孟庭轩的事,有些犹豫,一边给他把符纸缝进腰带里,一边低喃:“我看孟四郎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说到这儿她又不说了,手里针稍微停了停,悄悄看周弘的脸色。

    周弘皱了一下眉,并不意外,捏了桌上的符半晌,淡淡“嗯”了一声。

    湘君一心一意缝着腰带,只是忽然觉得阳平有些可怜,恐怕阳平还不知道孟四郎的事情吧......又轻轻添了句:“坐在马车里,像是去城外的,孟庭轩跟着。”

    周弘点了点头,又扯开话:“就这些?”

    湘君察觉周弘并不想提及这些事情,也不再多说此事,只是心头更加肯定了这件事情,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接他的话,扯到今天逛寺庙听那些劳什子故事,差点儿打瞌睡的事情。

    周弘也听得直笑她,她又踢了他几脚,两人笑闹一阵算是完事,她也就此打定主意不管阳平的事儿。

    又是落雪,太学廊外红梅上霜雪满满。

    周弘立在廊上看雪,眼光渺渺,又像是在出神。

    孟庭轩出门来站在他身后,朝他拱了拱手,周弘余光扫了孟庭轩一眼:“孟四郎将人送走了?”

    “前几日送走了。”孟庭轩也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只是稍稍疑虑:“那日好像湘君也看见。”

    湘君...周弘淡漠一笑:“她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二人沉默几息,周弘忽然说了句:“孟成约,且不论孟家和周家的恩怨,单说阳平,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那么...嫁到孟家也得被人捧在手心里!”

    孟庭轩稍微一凝,周弘是在告诫他?周弘还有本事能和他抗衡?他也不傲气,点了点头应了“自该如此。”

    周弘道:“孟成约,我盼着你的自该如此总是真话。”如果记得不错,上一次他让孟庭轩在阳平的事情上出不得岔子,孟庭轩也这样答,结果是时隔一年,还让湘君撞见了。

    孟庭轩微微一笑,不做回答。

    周弘又缓缓勾勒一个笑容:“忘了恭贺你成婚之喜。”

    孟庭轩脸色一僵,对于周弘的“大度”并不觉得有多可贵,想起那个热烈的女人躺在这个人怀里,他就一阵怒意,硬挤出一个笑容:“多谢。”

    周弘摆了摆手,一拂袖,抓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儿,转身入了阁内。

    孟庭轩立在廊中眺望远方,冷冰冰的风让他的仙风道骨更加耀眼......

    ☆、第84章 再生变故

    伏世韩刚从阁内出来,许清屏便轻手轻脚揭开纱帐走了进去跪在垫子上,一股浓浓的沉香味袭来,在心头有些腻味。

    她悄悄抬了抬头打量床帐中的人,里面年过半百的女人惬意斜倚,带着少女的慵懒气息,她皱了皱眉,有些厌恶与嫌弃。

    女帝也看见了帐外跪拜的身影,轻声问了句:“有什么事?”

    许清屏轻声道:“东宫传来消息,皇嗣与皇子不满二位皇妃被处置,在殿里言语对陛下不恭敬。”

    女帝肩膀微动,轻纱跌落,眼角皱纹显出:“大胆!”

    许清屏连忙叩首认错:“臣不敢,臣不敢!”

    “出去!”

    “是。”

    许清屏急忙起身,一路退了出去......

    十二月初九,皇嗣因不尊帝王,被下令贬至徐州。

    冬日雪寒,周弘出门又要遮掩,必然要裹上厚实皮裘,湘君替他理着领子,状似无意:“实在不行就呈上那罪状去,总能将皇嗣留在宫中。”

    比起官位来讲,湘君是更在意大局,留着皇嗣在皇宫中,总能保持着一些周家余威。

    周弘低眼看着湘君,气息沉了沉,抬手理着脖子上的皮毛:“不必了,在外面呆些日子也好。”

    湘君没再说话,送了手,到床边的大箱子里取了个锦囊出来塞进袖子里:“我也跟着去送送。”

    周弘盯了她手里的锦囊片刻,伸手摸了摸湘君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也罢,一起去,一起去也好。”

    惜月去取了兔毛披风来,又给她带了个兔儿卧,将她裹得像个包子,方肯放她出门。

    马车在雪地上慢行,湘君怕错过时辰,时不时推开隔窗看外面,灌进些冷风来,将她陷在毛领子里的小脸蛋儿吹得红彤彤。

    周弘抬手关紧了隔窗,又伸手将湘君的手捏在掌中暖着,狭长的眉目中有些沉重,湘君心有所感,朝他怀里倚了倚,沉默得像只乖巧的兔儿。

    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雪地中被几个侍卫围着,周玉揭开帘子伸着脖子朝外望,寒风吹得他眼角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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