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邓卫,竟然和她打起太极来,她也不能乱答这话,毕竟身为清河王妃,这话说不好就成了徇私谋逆了。

    她轻轻一笑,亦有些试探:“是谁都好,不过总跑不掉周家人。”

    邓卫转眼来看她,拢着袍子点头道:“自该如此。”

    湘君心中有底,看来这邓卫还是要帮着周家人的,眼眸轻动,又拱手告辞。

    上元节到,全城宵禁解除,万民入长安看灯火,清河王府两位小娘子也穿上流光彩裙,要着周弘抱上马坐着,湘君也不得不起了匹马,抱了敏娘。

    才上马拉缰绳,马前一个破布蓝衫少年揭开头上的帷帽,朝枣红马上的周弘唤出声:“七叔叔。”

    周弘一僵,愣愣看着仰头少年:“玉儿?!”

    湘君也一愣,望去少年,见他实有七尺来高,细细瞧脸,还真与周玉有几分相似,连忙跳下马来,接下敏娘和宁娘,抱着两个孩子领着周玉去屋中换衣裳。

    下人带周玉去洗漱,湘君与周弘在屋中坐定,两个娃娃睁着大眼睛问:“咱们还出去么?”

    出去...周玉都回来了,还出去做什么?湘君摸了摸两个孩子脑袋:“你们兄长回来,今儿就不去了。”

    “兄长?谁?那个乞儿么?”宁娘问?

    这话音落,婢女就引着一雅青锦衣襕袍少年进门。

    屋中灯火辉煌,少年身姿颀长,虽然瘦骨嶙峋,可那副脊背挺得笔直,颇有些气宇轩昂的姿态。

    周玉一进屋,就朝周弘和湘君一跪,叩头唤道:“七叔叔,七婶子。”

    周弘嘴角提了提,有些动容,将周玉扶了起来,细细打量周玉的面庞。

    他原是生得浓眉大眼,如今是剑眉星目,成熟之中依稀有些往日的模样,血浓于水,周弘忍住激动,轻轻拍了拍周玉的肩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七叔叔找了你两个月,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一两个月周弘派了许多兵力也没找到周玉,已经放弃了能找到活人,谁知道他又自己找到京都了,这是天降之喜。

    周玉擦了擦泪:“当日遇上山匪,谁知那群山匪武艺高强,其中不乏一些游侠,爹被刺了一剑,我侥幸逃脱,又想那群人不是凡俗的山匪,害怕再遭截杀,混进一群流民乞丐中,朝京都赶路,一连赶了一个多月到了京都,不敢随便找上门来,只有趁着上元节,全城解禁,防范松懈来找你。”又从腰间摸出一个锦袋,掏出里面几张三角符:“许是七婶子送的真有用,保了我一命。”

    隐藏了两个月,这其中的苦难不必说,他还能这样三思而动...不得不惊叹这孩子思虑周到,行事滴水不漏。

    湘君感慨动容片刻,吩咐了人快端饭菜上来,又让两个孩子叫周玉“哥哥”,周玉低头看着两个小包子,感叹道:“我有两个妹妹了啊~”

    许是太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周玉维持不了那份皇家优雅,在桌上狼吞虎咽起来,一连吃了几碗饭才消停。

    周弘命人取了漱口水给他:“你知道是谁派人杀你爹的么?”

    周玉握紧了象牙箸,眼中悲伤一闪而逝,摇头道:“不知,只知道那群人中有几个太厉害,不像是一般的山匪。”

    一般的山匪皆是不怕死的地痞流氓聚在一处占山为王,若是真有好几个厉害的游侠儿,那么是山匪的可能性不大。

    ☆、第105章 引蛇出洞

    “可还认得出人?”

    “认不全,许是认得出几个,可人海茫茫,找不到了。”

    周弘沉默几分,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扳指,定定瞧着周玉:“给你二十人,大周朝的官员任你用,你能查出来么?”

    凡事有因必有果,若是山间贼寇,自然难说,不过既然是真有人刺杀,那此事有迹可寻。

    周玉单膝落地,拱手道:“谢过七叔叔。”

    周弘抬手扶了周玉一下:“那今日就带你进宫见你祖母如何?”

    周玉仰望着周弘,二者相视一笑,心头各有掂量。

    两个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抓团子吃,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哥谈事,有些不解望着湘君。

    湘君揉了揉两个娃娃的脑袋:“今儿咱们就不去百尺阁,咱们入宫去见祖母。”

    “真的?”两个小娃娃眼珠晶亮,抱着湘君亲了又亲。

    说来也怪,女帝待自己几个儿子狠辣,待两个小娘子却十分亲厚,因而宁娘和敏娘都爱去宫中陪女帝。

    当夜马车齐备,清河王府的主子们在人海之中行向王宫之中。

    王宫中四处结灯,女帝立在丹凤门楼上看灯火,身旁的妩媚男人时不时说笑,指着楼下的灯讨女帝欢喜,阳平也站在一旁,对着女帝说笑,一旦瞧见身旁赵毅那模样就横眉冷对,真是一面之间就能天差地别。

    侍婢急匆匆来报,周弘他们来这儿了。

    女帝笑眯眯转过脸来,两个小丫头已经扑过来行礼,她一把捞了捞两个小丫头,抬首问周弘:“你就没几年在宫中过上元节,今年怎么来了?”

    周弘身子一侧,露出周玉来。

    周玉朝地上一大拜,朗声道:“孙儿周玉拜见陛下。”

    这一声叫得是四周静默,唯有楼下哄闹声音,轰隆隆几声,天上烟花炸开,女帝缓过神来,细细打量周玉:“你真是四郎的儿子?朕的孙儿?”

    周玉仰起头仰望女帝,他对于女帝并不是很陌生,以往父亲受难的时候,每年过节,母亲都要带着他来给女帝请安,那时候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如今的女帝身着大红,银丝满头,神气却弱了下去,他忽然有些不把她当作一个神来看待。

    女帝扶起周玉,认真回忆周玉的模样,末了将周玉搂在怀里:“你走的时候才到我的肩。”

    女帝乍然有此怜爱动作,将阳平惊了一惊,连忙扶了扶女帝:“阿娘,莫吓着他了。”又使了个眼色给邓卫。

    邓卫也上前劝慰:“今日上元节,主团圆,皇孙回来时天大的好事,不如设宴。”

    女帝听了也同意,立即吩咐人去张罗,宴席就设在了丹凤门楼上。

    周玉本是吃过饭食,已经见饱,此刻也守得住自己,满吞吞吃着饭食,倒是两个小娘子像是怎么也吃不饱似的,拿着糕点儿吃。

    湘君怕他们吃撑着了,就哄了两句。

    女帝笑道:“你怀他们那会儿就爱吃,是娘胎里带来的。”

    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唯独孟庭轩脸上有些发僵,皱眉看了梅若寒一眼,梅若寒也泰然,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

    次日,周弘领着周玉入皇家宗祠,湘君也跟着入内,默不作声行在一旁。

    门内牌位林立,摆的是历代帝王和皇家子弟的牌位,周弘玄袍朗朗,对着牌位敬了香又叩首。

    周玉也随着他朝牌位叩拜,湘君不是正经的周家人就立在一旁四处环伺。

    这明堂极大,对门的三方摆置牌位,正对着的是帝王和皇后的牌位,两侧则是周氏子弟和开国功臣的牌位。

    湘君一路观看牌位,走了几步,手被一抓,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却见周弘面色沉沉望着她。

    她以为是冲撞了,连忙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不乱走了。”

    周弘绷着嘴角笑了笑,领着她到了一方女眷牌位旁:“看看这儿就成了。”

    湘君看去,似乎是王妃一列,脸上有些温热,偏头看他,却见他似笑非笑,才知道自己是又被他耍了一道儿,暗恨之下就捏了他一把。

    “别闹,明堂之中,休要放肆!”周弘低声说她。

    她还真不敢动,憋了一口气在腔子里,出不得收不下去。

    周玉听他二人情意浓厚,面上有些笑容,望着那牌位,猛然又沉下脸来,走上前去,将两块牌位抱了一抱,跪在地上唤了句“阿娘”。

    他娘亲冤死,去了连个名分也没有,这刻看见了,便抑制不住热泪滚滚。

    湘君望着周弘轻轻叹了一口气,起先觉得自己可怜,后来觉得周弘很可怜,到了现在才觉得周玉才是最可怜的。

    一番叙旧之后,周弘请她先出去,将门合上,与周玉在明堂中谈事情。

    叔侄二人面相帝王牌位立在明堂之中,有几缕青光从门中透来,只照出周弘的背影暗中带光,周玉又跪了下去,叫着“七叔叔”。

    周弘背对着他,仰了仰头,有些无奈:“怎么谁都在跪?”

    周玉听罢,起身来恭谨立着。

    周弘嘴唇轻张,听得周玉一身僵直,似乎是体内血液也要冰冻起来,到末了只浑噩听见周弘一句:“如此可好?”

    周玉缓神:“七叔叔,您这是赌命!”

    周弘道:“这些事我本不欲与你多谈,可凡事总有万一,此事若不成,你得沉住气,待到万众归心,方可入京都。”

    周玉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猛地踏前一步:“为什么?他们就这样蠢钝不成?”

    周弘一笑,笑容中有些沧桑与慈悲:“玉儿,他们不是蠢,只是权势就是如此,谁的眼都能迷,你只是还没到那个时辰。”

    “那您呢?您也是?”周玉问。

    周弘摇头,抬手拂了拂先帝的牌位:“我与你七婶是最该被迷了眼的,可我太悲苦,她太柔善,过了被迷眼的时辰。”

    周玉沉默下去,隔了许久才拱手道:“臣誓死追随。”

    周弘猛地转过身来,将周玉细细盯了一遍,眼中沉寂,低低一叹气:“如此...甚好。”

    周玉回来一事迅速播开,不知是谁放出消息来,说他回来查皇嗣的刺杀案,并且说只要找到刺客,他就能认出来,如今已经开始寻刺客。

    这一日周玉在寻刺客的路上,竟然又遭到行刺,三个刺客不妨遇上埋伏,全部自尽身亡.......

    孟庭轩坐在书房里,举着手里的狼毫只觉得犹如千金,在锦帛上落下“休书”二字,却连多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门嘎吱一声响,梅若寒踩脚进门,疾步而来,他手微微挡了一下她看向书桌的目光,却也不是十分遮掩。

    待看见“休书”二字,梅若寒先是一震,而后磕磕巴巴笑起来,指着孟庭轩笑道:“好啊,好啊,无毒不丈夫!”

    孟庭轩心被一刺,紧了紧手中狼毫,眼中有几分愤懑:“谁让你沉不住气,中了他们的引蛇出洞,这事恐怕瞒不下来了,难道孟家也要背上罪名?还是睿儿这样小就要受刑?”

    “你拿孩子压我?”梅若寒笑罢,眸中有些泪光闪烁,若不是被孟庭轩这儿逼得急了,她昏了头,又怎么会出这个乱子?她抿了抿唇:“你除了狠毒,没有一样能成大事。”

    孟庭轩不再说话,梅若寒与他对持,像是一只不认输的老虎。

    “娘,爹~”门外跑进个四五岁的小男娃,到了书屋内,瞧见气氛不对,又咬了咬唇,恭恭敬敬行礼:“爹娘在上。”

    孟庭轩无甚神色变化,梅若寒泪珠一滚,对孟庭轩道:“写休书,我一力担着,只是你要应我将那个女人逐出府,找个心思善良的给睿儿做母亲。”

    孟庭轩呼吸紧了一紧,提笔徐徐写下休书,递给梅若寒:“只差加盖官印。”

    梅若寒领着休书:“那我去!”大步冲向门口,听得孟睿哭,转过脸来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孟二郎休妻的事情传遍整个京都,究其缘故像是正室善妒,与妾室争宠,梅若寒一世英名,受尽人艳羡,到了末了也成了京都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出十日,周玉将四皇子受刺一事查个一清二楚,领了罪证来清河王府见周弘。

    一个彪形大汉被周玉一把扔在周弘脚下,周弘低眼看了两眼:“是他?”

    周玉道:“是梅若寒指使的,人证物证皆在。”又将绢帛呈上。

    周弘看过一遍,将绢帛放在桌上,湘君接过去看了几眼,看过之后才叹息,原来这梅若寒真不是个凡夫俗子,因她是女中豪杰,几年打仗,几年剿匪,结实了许多江湖中的游侠儿和匪徒,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奴役了这些人去刺杀四皇子。

    周玉查人是来了个抛砖引玉,先引起他们的不安和疑心,令他们前来刺杀,一旦找到了前来刺杀的指使者,那四皇子一案就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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