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冬。
    深夜十一点,一辆保时捷跑车自二环高架极速俯冲下来,撞坏了某大型购物商场绿化带护栏,撞在该商场正门的外墙上。
    前保险杠乃至整个车头损坏,安全气囊弹出。
    车里包括司机在内一共二女二男。
    后排一名女性和两名男性均磕了药,交警赶来的时候尚未清醒。
    二女二男被带走,等待尿检结果。
    拘留所做笔录。
    “姓名。”
    “靳悦。”
    “年龄。”
    “二十二。”
    姓靳?
    一旁的警官和做笔录的同事递了个眼色,整个京南市姓靳的人家不多。
    叫得出名头的,能开这种跑车的,难道是……那位?
    靳悦看着那位警官出去打电话,平静的双眼渐渐低下去。
    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
    六年后。
    入了秋的夜,原本干燥凉爽,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夜平添几分冷意。
    钟悦披上风衣急促下楼,在门廊鞋柜上拿了车钥匙。
    钟广舒从客厅跟过来,关切的追到玄关,柔声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外面这么大雨。”
    钟悦解释:“有个学生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
    “那你开车慢些。”
    “姑姑放心,您早点歇着。”
    话落,钟悦已经转身出了门。
    钟广舒擎着伞走到屋外缓步台上,看见钟悦的车从车库出来,车灯在雨幕中急闪了两下,很快便消失了。
    雨势渐大,城市交通播报新闻,前面出了严重事故。
    一大串车流堵在栅子街附近。
    原本这是去皇兴俱乐部最近的一条路,眼下这情形,钟悦倒是觉得自己这捷径走亏了。
    钟悦索性给车子熄了火,得了一方宁静,生出闲情雅致欣赏这座城市雨夜里的灯火阑珊。
    想起那些年月,她每次被长辈训诫完之后,总是带着迁怒情绪冲那个人发脾气。而他从不跟她生气,一次又一次耐心开着车带她从九思巷出来,穿过清榕路,再从清榕路绕到栅子街,经过石桥铺,望星楼,最后又绕回九思巷。
    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带她游遍中心城区,该讲的道理也就讲完了,她的气也消了。最后她爬到他身上,搂着他嘻嘻哈哈的又卖乖,哥哥哥哥叫着讨他欢心……
    钟悦扶着额头,突然意识到,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前面来了交警,车辆分流,钟悦很快穿过栅子街,顺利抵达皇兴俱乐部。
    钟悦撑伞走进俱乐部的时候,风衣湿了半截袖子。
    班里两名在皇兴兼职的女学生看她来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许茉现在人在哪里?”
    钟悦问李雯,李雯都快哭了,呜呜咽咽没说个重点。
    一旁的刘燕妮要镇定一些,但回答钟悦的话嘴唇也有些发抖,“被、被那个男人的保镖带走了……钟老师,许茉她、她不知道是这种情况……她要是知道,就不会、不会……”
    说到后面,大概还是因为害怕,刘燕妮也带了哭腔,“那些人都有枪,是真枪,许茉当时都尿裤子了……”
    钟悦皱着眉,心知肚明许茉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这些事情她以前也见得不少,不过她是被保护的一方。
    她问刘燕妮:“那人还在吗?”
    刘燕妮指指上面,“701。里面还在谈事情,走廊上全是保镖。”
    钟悦点点头,就要上去,刘燕妮喊住她,“钟老师,您就这么上去吗?”
    钟悦只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
    进了七楼专属电梯,钟悦靠在墙上闭了闭眼。京南市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过去她跟在他身边也见得不少,楼下停着的那一排特殊牌照的车,缩小了钟悦印象中的圈子,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单家的还是赵家的,也有可能是朱家的。
    她都离开靳家这么多年了,没有靳晏西给她撑腰,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卖自己面子……正想着,电梯门开了。
    钟悦一走出去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高级知识分子,绅士有礼,正在跟走廊上的保镖们交代些什么。
    钟悦看见他,脚下犹如灌了铅,在电梯门口走不动了。
    是陈钊,靳晏西的司机兼秘书。
    陈钊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身。
    和钟悦一样,见到她他也是一愣。
    随后他扶了扶眼镜朝她走过来,嗓音一如当年温柔:“悦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悦有些诧异于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没太在意,“回来很久了。”
    陈钊点点头。
    他看钟悦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情绪,他依旧温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跟朋友聚会?”
    钟悦摇头,如实相告:“我的学生被你们扣了。”
    陈钊立马就明白了,“那是你的学生?”
    钟悦说是,陈钊就笑了,“她给晏西下药呢,搞不清楚状况就想靠这路子攀高枝儿?”
    钟悦沉了沉气,“学生涉世未深,没被社会毒打过,自然分不清什么人能惹。”
    陈钊说:“你跟我说这话没用,保镖是你妈妈……是徐阿姨的人。”
    钟悦沉默一阵,又道:“我去和他讲。”
    陈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晌,过去给她开了门。
    从外面听来包厢里很安静。
    靳晏西本来也不是个喜欢歌舞升平的人,更何况这会儿估计是在谈重要事情。
    钟悦跟在陈钊后面进去,她个子娇小,已经被陈钊背影挡了大半。
    坐在环形沙发上那几位都不约而同歪了头朝这边看过来,也包括靳晏西。
    钟悦在一群人中间站着,她形单形只出现得如此突兀,甚至都不知道一会儿那些人问起来,靳晏西会怎么样介绍她。
    她抬眸去寻找那张熟悉英俊的脸庞,却看他俊美五官隐匿在晕黄的光线里,靳晏西一身黑衬衫黑西裤,闲适的靠在沙发里,光影中,钟悦看得清楚那张因所有欲望被满足过后的漫不经心的脸,他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松弛感和与生俱来的淡漠。
    他就这样淡淡的看着她。
    直到身边有人开口,问陈钊:“陈秘书,这位是?”
    陈钊确实是不知道如何解释钟悦的身份,只礼貌说道:“是那个服务生的老师。”
    在座的也就知道是来说情的了。
    靳晏西盯着钟悦看了一阵,然后收回视线对在座诸位抱歉道:“今天就到这儿,有点私事要处理。”
    很快包厢里就只剩下钟悦和靳晏西两个人,连陈钊都出去了。
    靳晏西侧了下头,示意钟悦:“坐。”
    钟悦便过去坐下。
    又和靳晏西对视了一会儿,她看见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
    钟悦手快,去帮他拿了一根烟出来,双手递给他。
    靳晏西被她这举动搞得笑起来,细长的手指捏住那根香烟,也没打算点燃,起了逗她的兴致:“几年不见,你这姿势倒学得挺像了。”
    以前让她给他拿烟点烟,她死活不干,还咒他,靳晏西你抽那么多烟早晚肺癌。
    钟悦如今早已敛去少不更事时的任性和锋芒,原先那股劲儿早没了,说她夹着尾巴过日子也不为过。
    钟悦没有浪费时间,主动说明来意:“许茉是我学生,她今晚的所作所为确实错了,你能不能放过她这一回?”
    靳晏西自己点了烟,眯眼抽着:“陈钊应该跟你说了,扣她的不是我的人。”
    “你可以跟……跟阿姨说说情。”
    她这声阿姨叫得如此刺耳,靳晏西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问她,“回国多久了?”
    钟悦答:“半年多了。”
    靳晏西想起三月份钟广舒和一院院长胡德松结婚的事,当时挺热闹的,靳家也收到请柬,当时大家都很忙,也不知道最后派了谁当代表去了一下。
    原来那时候靳悦就回来了。
    靳晏西正要问下句,钟悦突然开口,“我以为你知道。”
    靳晏西没答,又见她唇角微弯,“我姑父安排我和陆寅宁相亲来着。”
    陆寅宁父亲陆骏甫是卫生部一把手,钟广舒倒是下了一步好棋,可惜了,陆寅宁跟靳晏西两人穿连裆裤长大的,怎么都不可能去踩这个雷。
    靳晏西故意问一句:“没相成?”
    钟悦也故意说:“他估计不敢。”
    只是她很意外,陆寅宁连她回来这件事都没告诉靳晏西。不过想想也对,他要是说了,估计靳晏西也就知道他俩相亲了。
    没话了,钟悦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许茉是农村来的孩子,你们扣了她是打算交到学校去吧,到时候她就彻底毁了。”
    钟悦看着靳晏西那眼神,那蔑视的神色分明就是在说许茉自作自受。
    “他们那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要不是家里穷也不至于来皇兴兼职赚钱,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话到底是憋了回去。
    她能有什么面子,她在他那里只有一个忘恩负义。
    靳晏西眼睛毒辣,早就看穿她那点心思,“能不能什么,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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